給別人的丈夫打分或許容易,給自己的丈夫打分,難。
我丈夫,河北人,個頭超過一米八,偉岸齊整,在電影里演個俠士之類的角色絕對是好人選。但這位“俠士”怕耗子,怕蟑螂,怕飛蛾,怕一切活動的小東西,真讓人不可思議。前幾天我出差回來,進家門見墻角放個小碟,里邊擱了一塊豆腐。問其由來,女兒說,那是她爸爸給耗子備的禮,一日一換,已經(jīng)一周了。原來我離開的這幾日,屋里鉆進一只耗子,每晚從柜后出來散步,丈夫不敢打,又怕耗子亂啃亂咬,遂每日贈送豆腐一塊,以求達成一種默契。是夜,小鼠又出,在屋內(nèi)遛來遛去。丈夫見鼠,立即將腳蹺起來,指鼠疾呼:“快替我打死它!”我好氣又好笑,堂堂男子漢,張嘴便讓女人“替我打死”,甭管被打的對象是鼠是虎,怎就能說出口?我笑他這般沒出息,他說:“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睋羰髤^(qū)區(qū)小事,非不能也,是不為也。其不為的事還有很多,其中包括帶孩子。后來孩子大了,他竟不知是“怎么大的”。有客來,問孩子幾歲了,他認(rèn)真地算了半天,告訴人家:“14歲了?!蔽液軐擂危瑏碚呤俏覀兊慕Y(jié)婚介紹人,人家知道,我們結(jié)婚不過十二年。
斯人既“可大受”,其“大受”的內(nèi)容便也自認(rèn)很崇高——教書。他說,在講臺前一站,幾十雙眼睛盯著你,你把自己的知識掏給人家,那種自豪和快樂,局外人自無福感受。他對事業(yè)執(zhí)著的追求精神,是我所敬重的他的優(yōu)點之一,也許那時正是因此才嫁了他。
當(dāng)然,他的“教導(dǎo)”多極了。電燈泡壞了,明明他手里拿著螺口燈泡,卻說:“這個卡口燈泡怎么卡不上,喂,你裝裝看?!蔽抑缓脫Q個卡口的燈泡上去重干。保險絲壞了,他在外頭轉(zhuǎn)了幾圈,把所有保險盒蓋拔下來檢查,也未見斷絲,惹得一個單元的住戶在黑燈瞎火中罵聲不絕。我說:“咱家的電表在三樓裝著呢,你在一樓折騰什么?”他一邊上樓,一邊嗔怪我為何不早說,過來就拔閘盒。我說:“行了行了,我早接上啦?!本瓦@樣,在他的“教導(dǎo)”下,我不但學(xué)會了換燈泡,接保險絲,還學(xué)會了補自行車胎和開汽車。
我說:“離了他,我照舊可以活得很好;他離了我,一天也活不下去?!?/p>
這話說得有點兒早。記得說完沒幾天,我就碰上這么一檔子事——在深山里迷路了。那是在日本,他在筑波大學(xué)教漢語,我在千葉大學(xué)當(dāng)研究員,各有各的事,都忙。我去群馬縣調(diào)研,在山里轉(zhuǎn)了大半天卻找不到要去的村莊。當(dāng)時天快黑了,又下著雪,我在山里胡跑,急出了一身又一身汗。后來發(fā)現(xiàn)了一個公用電話亭,電話亭里有當(dāng)?shù)鼐炀值奶柎a,我知道只要按那幾個數(shù)字撥打,警車一會兒就會把我?guī)С鲞@尷尬的險境。然而,我選擇打電話給丈夫,因為在警察與丈夫之間,后者似乎更為親切可靠,盡管他不會派警車,更不會由遙遠的筑波趕到這野山來。從電話里他聽出我的嗚咽,感到我的緊張與慌亂,便告訴我事情并沒有多么嚴(yán)重可怕,這樣的事誰都有可能遇著。聽著他那鎮(zhèn)定自若的聲音,我迅速冷靜下來,目光穿過風(fēng)雪彌漫的山林向四周搜尋,終于在五百米外的山腳發(fā)現(xiàn)一束燈光。我把這情況告訴丈夫,他讓我立即放下電話朝那光亮處跑,到了那里就給他打電話,他在電話機前守著,半個小時內(nèi)接不到我的電話,他就去報警。我朝那救命的亮光猛跑,邊跑邊呼喊著丈夫的名字,給自己壯膽。盡管他怕耗子,盡管他不會換電燈泡,盡管他算不清女兒的年齡,但他畢竟是我的丈夫。正如他所言,男人“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丈夫永遠是妻子的靠山。
通過這件事我徹底了解了自己,了解了自己的軟弱。至于該給我那位“小不知,大可受”的丈夫打多少分,實難下筆。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讓讀者去評吧。
(摘編自《我愛這熱鬧的生活》)
編輯 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