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珍
我9歲那年,學校要排練一個節(jié)目,元旦去縣城參加比賽。這是學校的大事,也是學生的大事。我被老師選中,每天在操場上學習跳舞。幾天后,老師又讓我當小老師,把還不會的同學教會。我心里像開了喇叭花,恨不得拿起大喇叭告訴全村人:“我是領舞,我們還要去城里比賽。”
可是,當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母親的時候,她只問了一句:“穿什么有規(guī)定嗎?”
“衣服由老師統一借,只要一雙小白鞋就好了。”我的聲音清脆得像長了翅膀。
母親沒說話,她默默地干著活,一旁的弟弟翻著一本沒有封皮的小人書。突然,小人書掉落在地,弟弟緊閉雙眼倒在地上—弟弟的癲癇發(fā)作了。母親趕緊拿起筷子去撬弟弟咬得緊緊的嘴巴。這樣的場景一個月會出現幾次。只要弟弟一犯病,母親就翻箱子找錢,更多的時候,是向村里人借。母親向鄰居借了錢,把弟弟放進手推車,就往縣城趕。
第二天早上,母親和弟弟才回來。弟弟手里拿著一個用牛皮紙包著的包子。我看了一眼,情緒突然失控,大聲說:“你偏心!”
母親愣住了。她揚起手,又垂下。一顆滾圓的珠子從她眼角滑落。半晌,母親說:“我沒用,小白鞋你自己想法子吧。”
那天,走在放學的路上,我一邊走,一邊看腳上的鞋子。母親做的鞋子很上腳,可沒有一雙是白色的。走過一戶人家門口,我看到了一小堆石灰。石灰能把墻壁抹白,肯定也能把鞋子抹白。我抹啊抹,鞋子真的變白了。
我蹦跳著回家,鞋子上的石灰在路上掉落了不少。到家時,鞋幫又露出了青色的條紋。母親得知原委,趕緊拉著我洗手。她一邊搓我的手一邊絮叨:“石灰有腐蝕性,會把你的手毀掉的?!?/p>
當晚,母親就準備做鞋子。好多個夜晚,當我睜開惺忪的眼睛,母親還在燈下忙活。燈光黃黃的,母親的臉也黃黃的。母親白天在外忙,晚上在家忙。納鞋底,納鞋幫,全是磨時間的活。母親的眼睛染上了紅絲,帶著渾濁的黃。
母親終于做成三雙青色的布鞋,去了村莊的會場。母親回來時,帶回一雙小白鞋。鞋底有凹凸的花紋,還有泥巴,鞋幫結結實實。我迫不及待地穿上。小白鞋有些大,一走就掉鞋跟。母親把做布鞋時剪下的布條塞進鞋子前端,我看見她的手布滿了凍瘡和針眼。
原來,這雙小白鞋是母親用三雙布鞋換來的。母親只會做青色布鞋,于是她想到了換的辦法,哪怕以新換舊,哪怕三雙換一雙。
那年元旦,我們的舞蹈節(jié)目沒得獎。但母親的小白鞋像一枚獎章,沉甸甸地掛在我的心上。
(選自《意林·少年版》2022年第8期,略有改動)
和前一篇文章一樣,本文以物為題,實則寫人,寫親情。小白鞋的獲得經歷了許多波折,其間“我”甚至誤以為母親偏愛弟弟;文章后半部分對母親手部的細節(jié)描寫更告訴我們這雙小白鞋來之不易。結尾點題,小白鞋為什么會沉甸甸的?大概是因為飽含了母愛吧!
本欄目插圖:趙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