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像看天鵝墜落一樣
內(nèi)心的滋味很難歸類
像男人照鏡子一樣
看天色變換在雪色中
直到大朵大朵的雪片,膏藥一樣
包裹住頭頂上稀松的銀鉤
這些天賜的柔軟,奮不顧身地試探
一個雪天肉身的思想硬度
這些首尾相連的瓷器碎片
落地后,重新排列成生活的波浪形狀
已過更年期的男人,興奮地
抓起一把藥片般的雪
仿佛從那一刻起
白色的治愈已可以開始
大雪如魚群,翻越燕山
男人走了不到一半,就停下來
雪已融化,不知何時加入的
一把冰涼的鹽
正順著臉頰流下
一只麻雀突然掠到身后
男人走得很小心,卻發(fā)現(xiàn)腳印
問號一樣一直追著影子
問東問西,片刻也不放松
吃飽了的狼群一般,一種恨
悄悄退回體內(nèi)的深淵
二
一個人闖進(jìn)雪中,像闖進(jìn)了
一場誤會中。幸好,不是林沖
再次走進(jìn)大雪中的山神廟
仿佛自己就是自己的污點
被短暫隱藏后又重新暴露
你看不到自己時,甚至懷疑
雪,又在你們中間設(shè)置了一扇門
這撲朔迷離的人間,一場雪
像墓碑一樣掩埋往事
雪白多么幻覺,一個人身背足夠的白銀
就可以洗清還沒有成型的罪證
雪落的聲音,有一種褒獎的口吻
同時,也是一首回魂曲
讓那個黑漆漆的憤怒的洞口
長出了北方山神的胡須
三
樹上的柿子,已被喜鵲吃掉一半
剩下的一半,燈籠一樣,天亮了也沒熄。
大雪過后,它們,又穿上一枚枚精致的燈罩
冬天沒有飛蛾,柿子燈盞
可以肆無忌憚地亮著。把空氣照得金黃
雪用潔白之身,包裹住烏鴉的黑色閃電
秦香蓮的狀紙有多長
這雪就有多長。白紙黑字,
白雪黑鳥,都已深陷糾正之意
這還不夠嗎
非得被樹燒上一宿
才肯放下鋸子犯過的錯?
非要把雪像云南白藥一樣涂滿全身
才會像嬰兒一樣
干凈得像個初來世上之人?
是該談判的時候了。
把鋸子掛到樹上,再也不取下來
無聲的懺悔就一直會存在
如矯情的口頭禪
其實,每一場雪
哪怕再細(xì)小,都會把我們
再一次饒恕成
最簡單的路人
四
斷斷續(xù)續(xù)的雪,反復(fù)覆蓋
燕山最遙遠(yuǎn)的深處
巨大的聲勢,已將你的遺憾
打磨得像一次明亮的紀(jì)念
只有用雪制造的白紙,才配得上
燕山的巨大與空闊。只有燕山的雪
才使河流的心跳更嫵媚
最讓人心疼的雪,長得像羽毛
姿態(tài)也像。那就不放從燕山
巨大的白色翅膀上
折下幾根,墊向骰子即將落下
而鳥群卻異常的安靜
仿佛它們已經(jīng)擁有了整片天空
那破舊的小院也異常安靜
借助雪白,它認(rèn)定年幼的記憶也會永恒
我有一張1982年的平原地圖
上面還標(biāo)記著我的小村莊
發(fā)黃的紙張,始終醒著
仔細(xì)看,燕山的邊緣
也覆蓋著一層雪,而雪里面
有一些人,還在過去的記憶里生火
五
最高處的雪,最晚才化
要想看到最初的清澈
就必須要像個勇敢的士兵一樣
昂著頭,行注目禮
最活躍的雪,落到了河里
像愛過的人一樣,去了遠(yuǎn)方
最固執(zhí)的雪,落向黑發(fā)
落向煤堆,落向一排舊屋
和一堆廢棄的文字上
最沒有童心的雪,落到鞋面上
打濕了孩子的腳
最調(diào)皮的雪,落到牛槽里
在厚重的唇間
那些堆積如海浪的泡沫,也是另一種雪
最懂事的雪,落到了雪上
一層,兩層,三層,矮小的墳?zāi)?/p>
瞬間高大了不少
落在燕山的雪,像一個個人名
我熟悉的人。也是我目送著
離開的人。直到我看到那個
渾身落滿雪還一動不動的人
才意識到,雪人為什么
有時候看起來會和天真之人一樣動人
六
雪下得太大的時候
根本看不清
對面的人
其實這樣也挺好
歡喜的,悲傷的,失望的
甚至帶著仇恨的臉
都不會與你發(fā)生任何糾葛
你不用看清,也不用猜測
對面是一個怎樣的人
只有在雪中,才會感到
世界有時候一點也不輕浮
這一路因雪白而嚴(yán)肅
根本就不會碰到幾個人
而輕浮只配取巧
一個人的一廂情愿
而你寧愿相信白色的寂靜中
活躍著一種神圣
在潔白里走著,跋涉著
四周沒有別的痕跡
用不著擔(dān)心會走錯路
其實你要走的路,在別人的眼中
或許根本不會稱為路
作者簡介:柒陸,本名郭冠榮,北京密云人。詩歌作品發(fā)表于《詩刊》《十月》《青年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詩歌月刊》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