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
在貴州黃果樹大瀑布上游梭羅河畔,坐落著貴州目前保存最為完好的布依族村寨——高蕩村。在這個有著千年歷史的村寨,古物、古橋、古堡,均以石筑建,被譽為布依文化“活化石”。高蕩村宛如一本記錄了悠遠歷史的古書,一磚一瓦、一門一樹,都靜靜訴說著歷史興衰和悲歡離合。
從貴州黃果樹大瀑布出發(fā),溯白水河而上約3 公里,一條名叫梭羅河的支流正緩緩流淌。繼續(xù)沿河而上,可見群山聳峙,起伏的喀斯特峰叢間形成一處盆地,高蕩村便坐落其中。
高蕩村由原高蕩、舊苑、元總、貢寨四個村寨合并而成。因村子坐落在崇山峻嶺之中,猶如群峰上托著一口鍋,在布依語中稱為“甕座”,漢語意為“高蕩”。這座以石為基的古村,是中國目前格局保留最為完善的布依族村寨。現(xiàn)有保存完好的古民居423間,占地22000 余平方米,千年建筑幾乎從未被破壞,歷史原貌猶存。
貴州八大怪,石頭當瓦蓋
貴州“八大怪”之“石頭當瓦蓋”,說的就是布依族的建筑。作為布依族古寨,高蕩村的建筑多以石頭為原料,遍地可見石門、石橋、石房,步入其中,有走進“石器時代”之感。因村內的古建筑群始建于明代,至清代漸成規(guī)模,是研究布依族歷史的實證,所以隨處可見的古井、古碑、古堡,又令人仿佛置身于“明朝軍營”。
沿著石板路拐入村中巷道,用手指觸摸那些飽含歲月積淀的石塊,在數(shù)不清的時日里,陽光無數(shù)次灑在它們身上的溫度似乎仍然留存。石頭砌成的物件總帶著些強硬且不近人情之感,但給人冷硬印象的石頭在高蕩村卻并不存在。整個村子里,矮墻頭、石階邊、屋后的排水處都擺放著“陶罐花”,甚至石墻縫里都能見到盎然迸發(fā)的生機。
石頭建房是老祖宗留下的規(guī)矩,高蕩村的后代最懂得如何與石頭相處。村內房屋建筑為石木結構的干欄式石板房,均“以木為架,石頭為墻,石片為瓦”建造,冬暖夏涼,隔熱驅濕,還不懼火災。房子由低到高縱深為三層,底層為牲畜圈舍,二層為居室,三層可作居室兼?zhèn)}庫。房屋兩邊的山墻和后廊墻也由石塊砌成,前廊下半段用木方鑿槽夾住厚石板作墻面,俗稱“板壁”或“擋風”,上半段則為木質“板壁”和“花窗”,稱為“四落腔”。這種獨特的布依族石板房干欄建筑,在滿足人們生存需要的同時,還顯示出當?shù)刈迦藷o與倫比的靈巧和智慧。
高蕩村盛產優(yōu)質石料,而且還有可一層層揭開、薄厚基本均勻的大石板。這種薄片石來源于水成頁巖,當?shù)夭家雷迨宸烤鸵赃@種石條或石塊砌墻,墻可壘至五六米高。以石板蓋頂,鋪成整齊的菱形,或隨料鋪成鱗紋,筑成的石頭民居不僅可擋風雨,而且古樸美觀,屋頂舉重若輕,安居而不壓抑。
石板房的結構堅固且排列規(guī)則,石片雖厚卻不會從屋頂?shù)袈?,而怎樣去衡量石片作瓦的大小,是居住在“石頭王國”里人們的秘密。這些大小不一的石塊堆壘而成的屋子,在漫長的歲月里竟沒有發(fā)生過一起倒塌事件,其物理受力原理連專家也稱贊不已。更有意思的是,高蕩村里每個姑娘的床頭,都有一個神秘的石箱子用來放置物品。甚至家庭日常用的桌、凳、灶、缽、碓、磨、槽、缸、盆等,都是由石頭鑿的。
舊時梭羅河,流入百姓家
高蕩村在史料中鮮有記載,但村寨歷史為村民所熟知,并世代口耳相傳。據(jù)村民口述,高蕩村有新、舊址各一處。舊址位于梭羅河一岸,因河得名,舊時稱梭羅寨。到目前,遷寨已有大約200 年歷史。
遷寨之前,楊姓祖先居住在稍遠的一個村寨,伍姓村民居于梭羅寨舊址,并長期在河邊耕種放牧。一日,伍姓祖先在山間放羊時,幾只山羊脫離羊群,向高蕩新址方向跑去,伍姓祖先只得跟在山羊之后,設法將其趕回。在繞過一座山峰后,山羊便停在一處泉水邊飲水,此泉水源源不絕,清涼甘甜,泉水周圍地勢平坦,環(huán)境優(yōu)美。伍姓祖先認為,這是山羊顯靈,回寨后便將這一發(fā)現(xiàn)告知鄉(xiāng)親。隨后,伍姓村民由梭羅寨搬遷到了如今的位置。
因伍姓一族勢單力薄,為了防止外族攻擊和土匪搶奪,伍姓祖先便邀姻親楊姓一族同居于高蕩村。千年過去,尋羊山泉仍在此地日夜流淌,時光卻仿佛從未流動,那村、那橋、那井、那樹、那水車、那鄉(xiāng)親,都還是最初的樣子。如今,古寨廣場那口天然的四方形尋羊井,成了村子里最重要的一處景點。
有清一朝,貴州少數(shù)民族反抗中央政權的事件不少,斗爭的主要目的是“奪還苗地”,以求生存。這些少數(shù)民族起義被朝廷通稱為“苗亂”,其中比較突出的四次分別是:“雍乾苗亂”“乾嘉苗亂”“嘉慶南籠苗亂”和“咸同苗亂”?!肚迨犯濉范嗵帉λ拇蚊鐏y進行記載,如“(同治)十二年,古州苗叛,擾清江,旁寨響應”等。高蕩村中的老人至今仍清晰記得,祖輩告訴他們遷寨發(fā)生在“黃大苗鬧事”的時候,這實際上是指“咸同苗亂”,即1855 年到1868年前后。
由此推測,伍姓祖先也極有可能是因時局混亂,而遷往環(huán)境封閉、易守難攻的高蕩村居住。除了苗亂,威脅全村安全的還有匪患問題。高蕩村現(xiàn)在還保存著3 處明朝時期的軍事防御古堡。寨子東邊的小山上建有小屯堡,寨后大山上建有大屯堡,與之遙相呼應。它們都是古代守寨拒敵的攻防設施。寨后的大山頂上有30 余間簡易民居遺跡,稱為營盤,是古時供寨上老弱婦幼避兵、躲避匪患的場所,也是村寨最后的堅固防衛(wèi)所在。古堡作瞭望、防御之用,大屯作練兵之用,營盤作避敵之用,無一不凸顯村莊當時的警備狀態(tài)。所以,高蕩村民遷至這個天然軍事屏障之處也就有據(jù)可依。
想要欣賞高蕩村古樸的田園畫韻,需要登高才能盡收眼底。順著指示牌,走到一座建于清代咸豐年間的石堡,此堡外墻為石質,碉樓為石木結構,高6.8 米,圍墻平均高度3 米,厚度60 厘米。碉樓、圍墻處鑿有大小不等的射擊孔和瞭望孔,守望著腳下的高蕩村。從垛口眺望出去,高蕩村整體景觀渾然天成,峰叢上森林茂密,洼地里農田層疊,鱗次櫛比的石質民居猶如大地上自然生長的風物,依山就勢鋪開,建筑物與自然環(huán)境渾然天成。
有句流傳甚廣的貴州民諺:“苗家住山頭,仲家住水頭,客家住街頭”,這里所說的“仲家”,即布依族先民。事實上,導致村民定居高蕩村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舊梭羅寨環(huán)境炎熱潮濕,人們易患瘴癘,而高蕩村氣候環(huán)境更適宜居住;其次,高蕩村的土地、林地、水源能滿足村民的日常需求,有戰(zhàn)事禍亂之時,既可隔絕外界聯(lián)系,又能保證全村安全與生計;最后,高蕩村的地形地勢是天然的護寨屏障,此地四面環(huán)山,寨門開于南面山峰西麓,既是天然的“照壁”,又成為有利的“瞭望臺”。南山與住宅區(qū)隔田相望,田地成為外人進攻時的緩沖地帶,使村民有充足的時間躲藏或轉移;北面靠山的林木高大,于上修有營盤,可供老弱婦孺躲避戰(zhàn)禍,也可供戰(zhàn)時與敵人周旋;北山陰面的梭羅河水流湍急,可防止外人從北面進攻;東面山腳是通向舊址梭羅寨的小路,沿梭羅河岸向西北、東南又可通往別的村寨。故而,高蕩的天然環(huán)境使其在軍事戰(zhàn)略上成了一個可進可退、易守難攻之地。
布依蒼山遠,蠟染傳千年
在高蕩村,布依族民族文化的傳承悠久而豐富,且民族母語地位牢固,是感受和研究布依族語言和文化難得的樣本。源遠流長的民族文化造就了高蕩村崇學尚智、尊師重教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自古以來,這里人才輩出,也是遠近聞名的“儒林村”和“文化村”。
每逢村里有盛事時,古樸莊嚴的古寨寨門口,就有一群布依族婦女穿著民族盛裝,敲打木鼓、吹奏著布依族長號,倒上米酒喜迎遠方的客人。布依族的服裝不像苗族那樣艷麗,但那些精美的刺繡和蠟染圖案,無時不顯露出布依人的智慧。
布依族民間自古就沿襲精湛的蠟染技藝,所做的蠟染制品古樸雅致,遠近聞名。而作為布依族群居的村落,蠟染技藝和文化也在高蕩村得到了完整保存和長久傳承。據(jù)悉,布依族蠟染已有2000 多年的歷史,清朝康熙年間,蠟染還曾作為進貢朝廷的貢品。新中國成立之初,村民曾制作巨幅蠟染送給中央民族慰問團,此作品后被陳列于北京民族文化宮。
伍文芬就是高蕩村執(zhí)著留住“老手藝”的人。她從8 歲開始和母親學做蠟染,無數(shù)個挑燈的夜晚,造就了她的精湛技藝與出類拔萃。
伍文芬介紹說,蠟染所用的白布需使用紡車制成,織成一段30 厘米寬、50 厘米長的布,大約需花費一整天的時間,可謂絲絲縷縷皆辛苦。蠟染繪制工具不是毛筆,而是一種自制的銅刀。因為用毛筆蘸蠟容易冷卻凝固,而銅制的畫刀便于保溫。把蜂蠟放在陶瓷碗或金屬罐里,用火盆里的木炭灰或糠殼火使之融化成蠟汁,便可以用銅刀蘸蠟汁作畫。之后把白布平貼在木板或桌面上點蠟花,在不需要染色的地方涂上蠟。蠟要涂得均勻,如果涂得太厚,蠟與布中間會產生空隙,染料會從空隙中浸入,如果涂得太薄,就起不到涂蠟的作用。最后,把布放進裝滿植物藍靛的染缸里上色。染好后還要將布放在熱水中煮,使蠟汁熔化脫落,這樣一來,用蠟繪制的地方就會呈現(xiàn)出白色圖案,最后再經過清水漂洗晾干,一件精致的蠟染工藝品就誕生了。在染制過程中,出現(xiàn)的不規(guī)則蠟染冰紋,堪稱蠟染一絕。
高蕩村屬于布依族第三土語區(qū),其民族文化元素的傳承,很好地保留和詮釋著布依人的生活方式。村內建設的布依民族文化廣場,由布依民俗陳列館、村史館、民族歌舞露天表演場、游客接待中心組成,民俗陳列館內還收藏了3000 多件布依民俗物品。布依族的節(jié)日也是豐富多元的,“三月三”“四月八”“六月六”等日子都是其民族的固有特色。其中最為隆重的要數(shù)“六月六”,每到這時,田里的秧苗已長壯實,忙碌一季的鄉(xiāng)親終于可以短暫地歇息,孃孃們會身著盛裝艷服,打糍粑、做剪粉,祭田神、土地神和山神,祈求五谷豐登。
歲月長流,來到高蕩村就像誤入一片桃花源,在這片天地里,你會發(fā)現(xiàn)生活原來還有另一面的呈現(xiàn):身著布依族服飾的老人坐在路邊,為這座千年古寨平添幾分歲月的氣息;笑意盈盈準備出門的孃孃們,總能將她的快樂因子傳遞給你;河邊戲水的布依少女,天真爛漫、無憂無慮,仿佛在等待與她的神明相遇;日落西山,趕牛歸家的大叔,總能喚起你兒時生活的回憶……漫步村內,石頭建成的房屋混合著黑白灰三種顏色,一如千年前建成時的靜默不語。
編輯+胡家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