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月
“畫龍點睛”的故事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吧!盡管畫在墻上的龍能飛走這件事兒經(jīng)不起推敲,但這位畫家的畫工顯然是無可挑剔的,特別是他那“點睛之筆”,能讓筆下事物栩栩如生。這位畫家就是我們本期的主角——張僧繇。
神秘畫龍人
由于年代久遠,張僧繇的生卒年已無從考證,我們只知道他是南北朝時期梁朝的大臣。少年時,張僧繇曾在云頂山學習畫畫,苦練成才。天監(jiān)年間,也就是梁武帝在位時期,張僧繇的官職一路高升至侍郎、知畫事,甚至一度出任右軍將軍和吳興太守。
張僧繇一介文人為何能當上武官?我們按下不表,主要聊一聊他作為畫家的藝術造詣。
“阿堵傳神”
張僧繇被列為“畫家四祖”,一同入榜的皆是鼎鼎有名的繪畫大家。
幾位畫家在繪畫理論方面淵源頗深,比如陸探微和張僧繇提出的部分繪畫理論源自顧愷之,張僧繇還是“畫圣”吳道子的精神榜樣。
我們從“畫龍點睛”的故事便能看出張僧繇畫作的傳神魅力。傳統(tǒng)的中國畫不像西方油畫那樣追求明暗、光影、透視,比起追求外在形象的逼真,中國畫更講究求其神韻,表現(xiàn)事物本質(zhì)。
這樣的觀點,并不是張僧繇首創(chuàng),而是由前輩畫家顧愷之提出的。
顧愷之在《摹拓妙法》中提出了“以形寫神”的繪畫理論,不僅如此,他還強調(diào)“阿堵傳神”。
南朝的《世說新語》中記述了這樣一件小事:
顧愷之有時畫人像不點眼睛,當人們問起時,他表示自己還沒有把握好人像的神韻——四肢身段的美丑與神韻無關,可以先行畫下來,但“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阿堵”是當時的方言口語,意思是“這個”。顧愷之所說的“阿堵”,正是指眼睛。
這個故事是不是與“畫龍點睛”十分相似?沒錯,張僧繇深受顧愷之“傳神論”的影響,極其重視“眼睛”的作用。當時,皇帝在宮中思念坐鎮(zhèn)于各州的皇子們,便命張僧繇為皇子們畫像,見他的畫如見面一般。可見張僧繇筆下的畫像有多么傳神。
“張家樣”
張僧繇效忠皇室,畫得最多、最拿手的就是佛像。這就不得不先講講當時的社會背景。
南北朝時期的帝王大多崇尚佛教,特別是梁武帝蕭衍。他不惜斥巨資在全國各地興建寺院,還在宮殿中設立了佛堂,日夜供奉。唐朝詩人杜牧曾寫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說的就是梁武帝時期寺院林立的景象。
在皇帝的帶動下,信佛修佛風氣日盛。梁武帝仍不滿足,他又在皇宮附近修建了同泰寺,并且先后四次跑去出家,但又一次次被臣子們花重金贖回繼續(xù)當皇帝。
梁武帝出家不成,但依舊一心向佛,擅長畫像的張僧繇自然得到了他的器重。在皇帝的詔令之下,張僧繇繪制了大量佛像,還為許多寺院創(chuàng)作壁畫。
張僧繇為了將佛像畫出神采,一改從前人物造型較為瘦削的畫法,將佛教人物的體形畫得微胖,看上去豐腴優(yōu)美,令皇帝非常欣賞。有學者認為,張僧繇的畫引領了唐朝人物畫的畫風和審美觀。
但張僧繇并沒有滿足于此,他潛心苦練,手不釋筆,還專門學習了國外的繪畫技法。
隨著佛教的盛行,佛畫隨著經(jīng)書典籍一起傳入了中國。印度佛畫的風格與中國傳統(tǒng)繪畫大不相同,更加注重人物的立體感,用顏色的深淺和過渡來表現(xiàn)明暗,古人將其叫作“凹凸花”。
張僧繇習得并使用了“凹凸花”的技巧.使往日扁平的畫像變得栩栩如生。這種畫法在都城建康(今南京)十分流行,人們甚至還建了座名為“凹凸寺”的寺院,寺內(nèi)所有壁畫均是“凹凸”風格,這種新式的畫風便被稱為“張家樣”。
“沒骨”與“疏體”
“凹凸花”對張僧繇的啟發(fā)很大:通過顏色的渲染便可使畫面富有層次,那何不嘗試一種新的畫法呢?
在張僧繇之前,作畫時(特別是繪制彩色畫作)多用墨線先勾勒輪廓,筆鋒所過之處被形象地稱為“骨”;而張僧繇將“骨”隱沒,創(chuàng)立了“沒骨畫法”——不勾輪廓,不打底稿,直接蘸色涂畫,山石、花葉因筆墨的濃淡變化而變得立體,接著就可以在大片的鋪色上點畫一些必要的線條,如葉筋、鳥羽、石縫。
沒骨畫與寫意畫看起來相似,實際還是有區(qū)別的:寫意畫更加粗放、簡練,目的是表達意境;而沒骨畫對運筆和渲染的要求更高,可以畫得十分細致、逼真,這就要求畫家胸有成竹、一氣呵成。
在畫畫這件事上,張僧繇是個十足的“創(chuàng)新型人才”,他為了創(chuàng)新,還特地研究起了書法。
張僧繇找來書法家的字帖臨摹,還研讀了衛(wèi)夫人的書法論著《筆陣圖》,用來研究書法中點、曳、斫、拂的筆畫技巧,從中獲得了不少靈感。
他認為,畫復雜的圖案(比如衣服的褶皺)并不一定要將線條畫得繁瑣細密,也可以巧妙地運用書法中變化多端的運筆技巧,用較為簡單、稀疏的線條畫出理想的效果。
從此,中國畫壇分出了兩個藝術流派——密體與疏體。
顧愷之、陸探微是“密體”的代表,其畫作有著豐滿周密的特點;張僧繇則創(chuàng)立了“疏體”,繪畫風格疏朗而奔放,后世的吳道子深受疏體的影響。
有人用“筆才一二,像已應焉”來評價張僧繇的畫風,說的正是他講求“疏體”風格。
被摧毀的真跡
張僧繇在書畫方面可謂貢獻頗多,但他又十分“神秘”。我們?nèi)缃袼芤姷降奶柗Q張僧繇所作的畫,幾乎都不是真跡,多半為后人猜測或他人仿畫。這是為什么呢?
這就要說到當時的歷史背景了。在南北朝時期,皇帝興建佛寺漸漸失去節(jié)制,導致上到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紛紛信奉佛教,大量人力、物力和金錢都用在建寺廟、捐香火上。百姓們不愿勞動,便選擇出家賺香火錢,阻礙了社會的正常運轉。為此,北朝周武帝命人拆掉佛像,將寺廟收歸官府,勒令僧人還俗。
當時張僧繇已經(jīng)離世,但他的畫作仍在此次事件中被大量損毀。
據(jù)記載,張僧繇的作品有《梁武帝像》《漢武射蛟圖》《行道天王圖》《摩納仙人圖》等,但都沒有存留下來。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藏有一份《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卷》的唐朝摹本,據(jù)說臨摹自張僧繇的作品,雖然畫作很好地反映了南北朝人物畫的特點,但分析這幅畫的神與形,與“傳說”中張僧繇的水平仍相去甚遠。
張僧繇本人信佛,但他或許感受到了全國大建佛寺帶來的負面影響,便做了一件令時人不解的事,但這件事在無意間挽救了一座寺院。
一次,張僧繇前往江陵的天皇寺作畫,畫完佛像又提筆畫了一張孔子像以及孔門十哲的畫像。
寺院的僧侶和宮中的梁武帝都很納悶兒:佛教寺院中為何要供奉孔子呢?
張僧繇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后當賴此耳。”意思是說“以后就靠它了”。
沒想到,幾十年后,周武帝重新提倡儒學,天皇寺因供奉儒家的圣賢孔子而幸免于難。
盡管這則“預言”的真實性有待考證,但它無疑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畫家張僧繇又增添了一層神秘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