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廷

4月5日，厄瓜多爾警方強行進入墨西哥駐該國大使館，逮捕了在館內尋求政治庇護的厄前副總統格拉斯。事件發(fā)生后，墨西哥政府立即宣布與厄瓜多爾斷交，尼加拉瓜、玻利維亞、古巴等地區(qū)國家紛紛聲援墨西哥，譴責厄瓜多爾政府的行為。這次斷交事件體現了拉美地區(qū)左右翼矛盾和國家治理之困，后續(xù)進展值得關注。

一場因庇護而引發(fā)的外交事件

該起事件表面上是厄瓜多爾與墨西哥圍繞庇護問題發(fā)生的爭端，實則是拉美左右意識形態(tài)沖撞加劇的結果。進入21世紀，拉美地區(qū)左右翼勢力博弈加劇。尤其是2020年以來，在新冠疫情沖擊下，拉美地區(qū)經濟低迷，多國左右翼執(zhí)政輪替加速，政治局勢動蕩風險上升。

該起事件的主角、厄前副總統格拉斯是厄前左翼總統科雷亞的心腹。2007年科雷亞上臺后，格拉斯被任命為電信部長，后又擔任戰(zhàn)略部門協調部長，2013年被任命為副總統。2017年科雷亞總統卸任后，厄政治風向漸漸逆轉，格拉斯因牽涉巴西奧德布雷希特公司行賄案件，被時任總統莫雷諾免去副總統職務，隨后被判處六年監(jiān)禁。2020年，格拉斯又因另一起受賄案被判處八年徒刑。2022年11月，格拉斯獲得假釋，但被禁止離開本國。假釋期間，厄總檢察長指控格拉斯牽涉2016年馬納比省地震后重建資金被挪用的案件。2023年12月，格拉斯躲入墨西哥駐厄大使館，稱其遭受政治迫害、請求墨方予以庇護。

墨西哥現任總統洛佩斯·奧夫拉多爾是頗具民族主義色彩的左翼領導人，與厄瓜多爾前總統科雷亞、玻利維亞前總統莫拉萊斯、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等地區(qū)左翼政治家關系密切。洛佩斯上臺以來，恰逢拉美地區(qū)左右翼博弈加劇，他延續(xù)墨西哥對外提供政治庇護的傳統，接納諸多拉美左翼政客躲避腥風血雨。2019年玻利維亞發(fā)生政變后，洛佩斯政府立即向流亡的莫拉萊斯提供庇護。2022年秘魯左翼總統卡斯蒂略被彈劾下臺后，其家人也前往墨西哥避難。所以，格拉斯在面臨國內刑事指控時，向洛佩斯政府提出了庇護請求。然而，這起事件卻成為墨厄關系惡化的重要觸發(fā)點。

厄國內形勢所迫

近年來，厄瓜多爾政治極化加劇，左翼政治勢力遭遇低潮。2017年科雷亞總統卸任后，接任的莫雷諾逐漸背離左翼路線，2020年，科雷亞被厄最高法院以貪污和受賄罪名判處八年有期徒刑，但因得到比利時庇護而逃過牢獄之災。右翼人士拉索于2021年當選總統后，厄徹底走向新自由主義模式。2023年5月17日，面臨彈劾指控的拉索突然解散國會，宣布提前一年舉行大選。右翼人士、年僅35歲的諾沃亞在大選中擊敗左翼政黨公民革命黨候選人岡薩雷斯，成功當選。盡管諾沃亞贏得大選，但其政黨在國會137席中僅擁有25席，遠遠少于左翼政黨公民革命黨（51席），施政面臨反對派的強大掣肘。為此，諾沃亞對格拉斯等前左翼官員所涉貪腐案件加大調查，試圖以此來制衡和打壓政敵，并增強民眾認可度。

而且諾沃亞作為厄瓜多爾新總統，僅僅是接替拉索完成上屆政府剩余任期。根據憲法規(guī)定，2025年5月該國將舉行新一輪大選。而目前科雷亞仍然十分活躍，頻頻借助社交媒體發(fā)聲，企圖東山再起。2025年，科雷亞很可能繼續(xù)推出自己黨派的總統候選人，迎戰(zhàn)諾沃亞。因此，諾沃亞迫切需要在本屆任期內展現政績，贏得民心，為尋求連任爭取更多籌碼。面對厄國內日益惡化的治安形勢，諾沃亞加大了治理力度。鑒于鄰國薩爾瓦多在總統布克爾鐵腕治理下犯罪率有所下降，諾沃亞有意效仿，推出所謂的“諾沃亞主義”。此次入館抓人事件正是其強硬政策的一次體現。

權力之爭與治理之困

除了厄窘迫的國內形勢外，墨厄兩國面臨的政治暴力問題也是導致其斷交的間接因素。墨西哥境內的涉毒暴力由來已久、根深蒂固。目前，“哈利斯科新一代卡特爾”“錫那羅亞”“海灣”等多個勢力龐大的販毒集團割據一方，占據重要的販毒通道，憑借威脅恐嚇或賄賂收買當地官員和警察，為所欲為。而且販毒集團正試圖對政壇施加影響，政府官員和政治候選人被殺案件屢見不鮮。今年6月2日，墨西哥即將舉行六年一度的總統、立法和地方選舉，而截至目前已有至少15名候選人遭遇殺害。而厄瓜多爾政治暴力也愈演愈烈。特別是去年8月厄總統選舉期間，總統候選人比利亞維森西奧遇刺，引起厄國內震動。隨著墨西哥大選日益臨近，洛佩斯很擔心類似厄總統候選人遇刺的事件在墨西哥發(fā)生，從而影響本黨選情。4月3日，洛佩斯公開表示，厄部分媒體“不公正地”將厄左翼總統候選人岡薩雷斯與比利亞維森西奧遇刺一事聯系起來，影響了厄大選的選情。洛佩斯此次涉厄言論是意在警示墨國內媒體注意報道的公正性，避免影響國內的選情。

但這一言論卻引起了厄方的嚴重不滿。就在洛佩斯發(fā)表講話的第二天，即4月4日，厄外交部便驅逐了墨西哥駐厄大使。4月5日，墨下令召回駐厄大使，并稱墨政府將正式為格拉斯提供政治庇護，要求格拉斯在外交庇護公約框架內離厄，但厄方予以拒絕。4月5日晚，厄警方強行進入墨西哥駐厄大使館，逮捕了格拉斯。

總體看，墨厄斷交其實是拉美地區(qū)左右翼的一次交鋒，體現了地區(qū)政治博弈加劇的態(tài)勢。該起事件引起了地區(qū)國家普遍關注，拉美地區(qū)左翼國家紛紛聲援墨西哥，表達對厄瓜多爾的不滿。尼加拉瓜斷絕了與厄瓜多爾的外交關系，玻利維亞則召回了駐厄大使。4月10日，美洲國家組織常設理事會特別會議通過決議，強烈譴責厄侵入墨駐厄使館以及侵犯使館外交人員尊嚴的暴力行為，認為這一行為違反了《維也納外交關系公約》和外交庇護規(guī)定。決議還敦促墨厄根據國際法啟動對話，就兩國關系進行斡旋。而墨方在獲得地區(qū)組織和多國支持下，4月11日，向國際法院提起訴訟，稱厄政府行為違反了國際法，并要求將厄瓜多爾趕出聯合國。

對于墨政府的訴求，厄總統諾沃亞將如何做出回應，人們正保持密切關注。短期內，拉美地區(qū)政治風險猶存，如果不加以控制，部分國家左右翼對抗恐繼續(xù)加劇。

（作者為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拉美研究室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