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雪倩
小白死后的第三個月,爺爺抱回了一條黃狗,它很小,也不叫喚,只是靜靜地躺在爺爺?shù)谋蹚澙?,帶著一雙怯生生的眼睛,卷起的尾巴正好把身子圍成一團。
黃狗的名字叫進財,是爺爺戴著老花鏡,翻開字典取的。那會兒我家隔三差五進一次小偷,家里人都盼著能有一條狗驅驅災。說來也巧,進財來我家后,我家便再也沒有失過竊。因此,偶爾我會想進財是不是由二郎神手下的哮天犬幻化而成??晌仪宄刂溃皇且粭l普通的狗,一條餓了會吃飯,渴了會喝水,累了會睡覺的狗。
我時常會看見它蜷縮在午后的太陽底下閉著眼睛酣睡,細微的浮塵在陽光下變得格外清晰,襯得它祥和又愜意,它的眼睛慢慢悠悠地瞇成彎縫,嘴角溢出的哈喇子沾濕它躺過的那塊地,仿佛在做著什么美夢。風沙沙地響,晃動樟樹漏出的點點殘影,時間也仿佛在這瑣瑣碎碎的翩躚飛舞中靜止了。
進財就這樣一天天長大,從矮小瘦弱變得身形健碩。鄰家有條與它年齡相當?shù)暮诠房偸窍蛩鼜堁牢枳?,用兇惡的吠聲發(fā)出挑釁的信號。黑狗的皮毛很厚,耳朵又尖又窄,高高豎起像是天線,嗅探周圍一切風吹草動。它的眼睛圓溜溜瞪得很大,兇神惡煞,就像神話故事里邪惡的妖獸??蛇M財對上它卻毫不示弱,伸出前爪就撲過去,兩只狗扭打在一塊,打著打著便滾進了橘林里。
可我到底也不知道它們的斗爭誰輸誰贏。有好長一段時間,進財會在某個下午突然不知所蹤,過后又帶著滿身的傷在黃昏時歸來。有時候它的腿上沾著黑紅而凝固的血,把疏密的皮毛粘成一塊;有時候它腿上或者身上裸露出一小塊皮膚,泛出觸目的白。最嚴重的一次,它腿下半部分的皮肉完全消失,愣生生凸出半截骨頭。爺爺又氣又疼,卻始終狠不下心來打它一頓,只是小心翼翼地給它的傷口涂上藥水,輕輕地撫摸著它的毛發(fā)。而進財就像犯錯的小孩,耷拉著耳朵躺在地上,不叫也不鬧,比任何時候都要溫順。
那一天后,黑狗便再也沒出現(xiàn)過??蛇M財卻在時間的流逝里漸漸消瘦下來,爺爺帶它去看獸醫(yī)終究還是無濟于事。它不再像以前一樣看見我回來就使勁搖尾巴,只是走到我身邊轉一圈然后在旁邊趴下;它不再像以前那樣竄上竄下,肆意奔跑,只是在家門口一小圈一小圈轉悠,來來回回仿佛一直停在原地。它常常站在坡上望向遠方一動不動,我看著它的眼睛覺得很悲傷。
隱隱約約地,我似乎在夜里聽見它戚戚然的長叫。
進財在春夜里離開了,我到底也沒有見到它的最后一面。偶然想起村里的老人們說狗的世界只有黑白兩種顏色,便希望進財在另外一個世界能看到彩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