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浩然
其實(shí),我們大部分人都是在沉默無言中走向命運(yùn)的結(jié)局,沒有聚光燈下的萬眾矚目,也沒有耗費(fèi)巨資的盛大葬禮,但這一切都不重要。
——題記
生日那天,朋友送了我一個魚缸,是那種極小的魚缸,也就比巴掌大一點(diǎn)兒。既然有了魚缸,就得有魚。于是,便去買魚。
幾個月后,魚一只接一只地全死了,只剩下三只比大拇指指甲蓋大一點(diǎn)的水螺。
后來的一天,我坐在魚缸邊的沙發(fā)上發(fā)呆,忽然瞅見那三只水螺,竟生了一缸小水螺——天啊,那么小,筆尖一樣,趴在缸壁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緩慢且微不可察地挪動著。
從此,日子里多了一個念想,只要有空,我總會時不時去看看幾只小水螺。不同于以往,這可是一群真正誕生在我眼前的生命啊。它們顯得那么柔弱,半透明的硬殼下是軟軟的身軀,清晨的露珠那樣一觸即破。
幾個月后,清明節(jié)前一天?;丶野l(fā)現(xiàn),兩只水螺爬到了水缸外面,再仔細(xì)瞧,那只是剩下的兩個空殼。它們粘在缸壁上,里面的肉體已經(jīng)被蒸干。興許是之前的凈水器壞了,扔了之后便再沒買新的,水螺在缸里悶得慌,于是往上爬……
不得不感慨生命的脆弱與短暫。無從知曉,那干枯在缸壁上的水螺,在逝去前的幾分鐘里在想什么,水螺的死亡是那么沉默,那么無聞。
在它們意識徹底朦朧的那一刻,沒有生命可以察覺到另一些只有筆尖大小的生命的臨終,就算有,也不會有人在意——就像一陣風(fēng)把一地灰塵從一個角落吹到另一個角落。
我把兩個空殼撥弄下來,放回缸里,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空茫。半透明的殼漂在水面上,像兩只淺灰色的眼睛;用手指輕輕一碰,兩個空殼沉了下去——像電影里溺水后失去知覺下沉的人。慢慢地,以一種搖晃的姿態(tài)、均勻的速度落到缸底。
當(dāng)那么一點(diǎn)兒小的水螺誕生在缸里,又一點(diǎn)一點(diǎn)從缸的這頭爬到那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長大,忽然有那么一刻,我恍然大悟——從誕生之初,自己不就在這水缸里,此生也將在此度過?這該是種多么煩悶的惆悵!
當(dāng)它們看向水面,看向那個因水紋折射而變得光怪陸離的世界時,或許會心生向往吧。于是一只小水螺開始往上爬,它爬出水面,由于身上留有水漬,一開始并不覺得難受,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水漬一點(diǎn)點(diǎn)干涸,意識開始模糊,最后,整個世界在一只筆尖大小的水螺的感知中,朦朧了,消失了。
但水螺是死得其所的。它死在了自己的完美幻想里,死在了一個浪漫主義者的美夢之中,它暢想著外面的世界和可期的未來。當(dāng)缸里的空氣不再清新,水也變得渾濁時,它沒有坐以待斃,而是朝向自己心中的伊甸園努力攀爬,那里有清亮的水,卵石在水底小憩,水草在碧波間招搖……它將死之時,或許并不覺得自己是在死,只是覺得有點(diǎn)兒頭暈。
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中,每分每秒都在上演著誕生與死亡,我們大部分人也好,水螺也罷,都是在沉默無言中走向結(jié)局的,沒有聚光燈下的萬眾矚目,也沒有耗費(fèi)巨資的盛大葬禮。最終只是化作一 土、一捧灰,永遠(yuǎn)封存在一個盒子里的角落。但這都不重要。
在死前的一刻,缸壁上的水螺依然認(rèn)為自己在做一件極有意義的事,這便足夠了。哪怕在我們看來,水螺的期盼可笑且不切實(shí)際,但是水螺不知道,也永遠(yuǎn)不會知道。它只是不斷地向上,向外,向心中的美好爬去。
生命的意義是自己對自己的要求和標(biāo)準(zhǔn),而不是別人對你一生好壞是非的評判。
死前不留遺憾,不覺懊悔,奮斗過,拼搏過——這才是最重要的。
當(dāng)宇宙的銀河系的太陽系的地球的中國的江蘇的南京的某棟住宅樓里,一只小小的水螺爬到缸壁上逝去,沒有人會為它哭泣。但在它看來,它的一生是多么璀璨輝煌。
(責(zé)任編輯/秦思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