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我總會留意窗戶玻璃上的那一片片窗花。
其實,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窗花,不是由紅紙剪出貼在玻璃上,滿帶著喜氣的那種,而是時間久了,玻璃變模糊了,變毛糙了,自然出現(xiàn)的一道道不規(guī)則的紋理。它們不致破裂,看上去,像綻開的團團簇簇白色的花兒。
它們一直在那里,春夏秋三季都在,但唯有在冬天,給我的感覺如此強烈,好像它們專為冬天而開,平時都是睡著的,只有冬天,不僅醒著,而且奔放爛漫。
我不感覺它們阻擋了視野,讓我看不清窗外的世界,相反感到踏實、溫暖,尤其當室內的熱氣蒸騰在上面,整個空間氤氳著朦朦朧朧的氣息時,那感覺真是棒極了。
最常見的場景是,下班回來,家人在廚房忙忙碌碌,不大的地方熱氣騰騰。夜色已濃,當一道道菜在鐵鍋里炒熟盛盤,菜的香氣與米飯的熱氣交織在一起,我挪動隔開廚房與餐廳的移門,準備盛飯端菜時,看到的,首先是朝北窗戶上水霧彌漫的窗花。
或是一家人在房間里聊天。外面天寒地凍,我們坐在一起看電視,聊家常。不在乎播放著什么節(jié)目,也記不清都聊了些什么,只記得隨著空調的升溫,身上越來越暖,漸漸地竟有了圍爐夜話的感覺。猛一抬頭,瞥見南面的窗戶上綻開了猶如雪中怒放的白色窗花。
我會忽略灶臺上要端走的熱菜,甚至會忘記拿碗盛飯,或是突然打了個激靈,忘記了剛才講的話頭,目光盯著那些窗花不肯離開。此刻,它們是多么生動,像久旱的土地逢上了甘霖,是真正被賦予了生命的花朵。它們年復一年,一次次在同樣的情境下睡著,醒來,從不凋謝。
它們是屬于冬天的最頑強,最獨特的花。不像家中其他的綠植,需要被小心地保暖、呵護,也不像貼在窗戶上的精雕細刻的剪紙,雖然漂亮,但容易剝落。它們素樸、低調,不惹人注目,只有你刻意關注時,它們才會微笑著向你走來。
它們凝聚的是煙火人間,飽滿親情。原本冰冷堅硬的玻璃,只有經(jīng)過人間煙火和親情關愛的浸潤,那些若隱若現(xiàn)的符號才能贏得真正的生命。在這間屋子里,我們孕育滋養(yǎng)了窗花,窗花也陪伴見證了我們走過歲歲年年。我會想到那些遠去的時光,想到逝去多年的親人和熟悉的聲音,還會回溯到更早的時候,想起故鄉(xiāng)低矮的廚房,昏暗的燈光下可能無法瞧見卻一直頑強生長的窗花。
窗花是時光深處刀刻的臉龐,在每一個日子聚攏的皺紋里,只有濾過洶涌的親情或鄉(xiāng)音,才能熨平那些飽經(jīng)滄桑的皺褶,露出最深沉的笑。窗花是冬天里的無聲的風鈴,越是寒冷陰暗,它們越清晰,越豐盈,它們會在我們的聽覺里打濕殷殷如霞的粉紅,漫山遍野開滿桃花,鳴響著又一個清脆的春天。
窗花,精神的瑰麗圖騰。窗花,歲月的結晶之花。
張凌云: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yè),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出版散文集《高樹鳴蟬》《曉月馬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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