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輝,付云帆
(閩南師范大學(xué)閩南文化研究院,福建漳州 363000)
明代高棅編成于洪武二十六年(1393)的《唐詩品匯》,對明代詩壇造成了極大影響,“終明之世,館閣以此書為宗。厥后李夢陽、何景明等摹擬盛唐,名為崛起,其胚胎實兆于此。平心而論,唐音之流為膚廓者,此書實啟其弊;唐音之不絕于后世者,亦此書實衍其傳”[1]5160。在此書編成后,高棅考慮到該書“博而寡要,雜而不純,乃拔其尤”[2],匯編為《唐詩正聲》與《品匯》相輔而行。胡應(yīng)麟甚至認(rèn)為“至明高廷禮《品匯》而始備,《正聲》而始精,習(xí)唐詩者必熟二書,始無他歧之惑”[3]183。于是二書在首刊后,不斷地被翻刻,出現(xiàn)了各種注解、箋釋、批點本。其中明末郭濬的《增定評注唐詩正聲》最值得注意,現(xiàn)存有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天啟六年刊本(下文所引均出自此本)。其體例上承唐汝詢《匯編唐詩十集》而有所新變,注釋的編排、評語的輯選,及將《唐詩正聲》中的“平調(diào)”之作別編為每卷的附錄,均呈現(xiàn)出晚明不同于前代的審美特點。
由于古代大部分評家的隨文評點是一種點悟式、簡短、零散的文學(xué)批評,研究起來相較于具體的詩文文獻(xiàn)更為困難。所以學(xué)界評點研究主要集中于集部中大作家、經(jīng)典詩文評及子部中著名小說的評點文獻(xiàn),這些文獻(xiàn)在古代就有大量的研究者,從而形成了相對系統(tǒng)的學(xué)問,比如杜詩的評點闡釋形成了“杜詩學(xué)”、《文心雕龍》則有“龍學(xué)”、《文選》則有“選學(xué)”、《紅樓夢》則有“紅學(xué)”等等。明代是評點盛行的時代,在研究其文學(xué)思潮的變化時,其評點內(nèi)容亦有不可忽視的價值,即使不具有系統(tǒng)性,也不可輕易舍去。比如郭濬《增定評注唐詩正聲》對于洪武時期編選的《唐詩正聲》進(jìn)行改編、遴選輯評,通過分析二者之間的差異,即可窺見洪武與天啟兩個時期的評點體例及對唐詩的審美差異,為研究明代文學(xué)思想、文學(xué)批評提供一種切入視角。
選本作為選家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的體現(xiàn),其編選動機(jī)主要有如下三種:因不滿時風(fēng),通過編選選本來矯正時弊,如《詩歸》“今非無學(xué)古者,大約取古人之極膚、極狹、極熟,便于口手者,以為古人在是。使捷者矯之,必于古人外,自為一人之詩以為異”[4]236;不滿前人選本,以新的標(biāo)準(zhǔn)重新編選,如《中興間氣集》“《英華》失于浮游,《玉臺》陷于淫靡,《珠英》但紀(jì)朝士,《丹陽》止錄吳人。此由曲學(xué)專門,何暇兼包眾善?”[5]前人選本微疵,在前人選本的基礎(chǔ)上增減,如《唐詩歸折衷》“余于《詩歸》,則刪存任其一見,至唐說之合不合,凡所選詩,不妨并存,而以己意剖之,是亦論詩之資也”[6]429?!对龆ㄔu注唐詩正聲》從題名上看,似乎屬于第三種,然事實上其體例有別以上三種,繼承于唐汝詢的《匯編唐詩十集》而有所新變。
唐汝詢的《匯編唐詩十集》刊行于天啟三年(1623),其自序云:
余少習(xí)廷禮《唐詩正聲》,愛其體格純正,而高華雄渾或未之全;及讀于鱗《唐詩選》,則高華而雄渾矣。猶恨偏于一而選太刻,俾秀逸者不盡收;及讀伯敬《唐詩歸》,則秀逸矣,而索隱鉤奇,有乖風(fēng)雅,字評句品,竟略體裁。是三選各有所至,而各有所未至也。伯敬之選《詩歸》也,于古則黜昭明,于唐則排高、李,一切以為庸且套,而刪夷殆盡。其書始出,少年宗之,且以為尼父之刪述;乃李、王舊社諸賢,未棄雞肋,則又以為外道而共擯之。二說紛拏而莫之解。余謂高、李所選,風(fēng)格森典,李唐之“二南”;伯敬所收,奇新跌宕,唐風(fēng)之變什。存變?nèi)フ?,既非其宜,開明廣聰,亦所當(dāng)務(wù)。于是取三家而合之,并余所翼高、李而作《解》者,別其異同,定為十集[6]440。
高棅《唐詩正聲》、李攀龍《唐詩選》及鐘譚《唐詩歸》三種選本在詩壇上均影響非凡,卻各有優(yōu)劣。唐汝詢即合編三種為《匯集唐詩十集》,其目的在于取《唐詩正聲》《唐詩選》《唐詩歸》合編,參以自編《唐詩解》,甄別三家優(yōu)劣異同所在。唐汝詢“取三家而合之”,并非簡單地選本合刻,而是將三種選本的內(nèi)容拆分重新編排:
是編合四家選以成書,《說》見各集之首。高分為五,甲乙丙丁戊盡之矣;李分為四,甲乙己庚盡之矣;鍾分為五,甲丙己辛壬盡之矣;余《詩解》為合諸家而別其特出者為癸集[6]443。
“其分集以天干名號標(biāo)示,依據(jù)各選本之間的藝術(shù)風(fēng)格關(guān)聯(lián)進(jìn)行編排歸類:甲集一卷,收三家共選之詩,所謂‘體之純粹者’;乙集一卷,收高、李二家所共,所謂‘純正中有氣骨者’;丙集二卷,收高與鐘、譚所共,所謂‘純正中之森秀者’;丁集四卷,收高氏獨選而入《唐詩解》者,所謂‘典雅中主神韻者’;戊集二卷,僅為高氏自選,所謂‘體之一于平者’;己集一卷,收李與鐘、譚所共,所謂‘雄渾中深秀者’;庚集二卷,收李氏獨選,所謂‘體主氣格者’;辛集一卷,收鐘、譚與《唐詩解》所共,所謂‘體主清新合乎風(fēng)雅者’;壬集二十三卷,為鐘、譚獨選,所謂‘詩之變體’;癸集四卷,為《唐詩解》獨選,所謂‘風(fēng)雅之平調(diào)’?!保?]439-440選家集合多種選本重新編排的做法較為罕見,若僅以今人所編《唐詩總集纂要》來看,至明唐汝詢《匯集唐詩十集》始見此體。在《匯集唐詩十集》刊行三年后,郭濬編成了《增定評注唐詩正聲》,從體例上看,二者之間存在著明顯的繼承關(guān)系。
郭濬所編的《增定評注唐詩正聲》,康熙十四年《海寧縣志》本傳、民國《海寧州志稿》本傳、民國《杭州府志·藝文志》均不載,僅載《唐詩選》,不錄卷數(shù)。該書今存有十二卷本和二十二卷本,前者為天啟六年(1626)刻本,后者不詳。國內(nèi)復(fù)旦大學(xué)、西南大學(xué)、暨南大學(xué)等圖書館,海外日本內(nèi)閣文庫均有藏十二卷本。二十二卷本目前僅上海圖書館有藏,未見官網(wǎng)版本信息的題署為“明高棅輯,明譚元春鑒正”,冊數(shù)為1,或為殘本,待考。日本內(nèi)閣文庫有藏4冊本一種、6冊本一種,4冊本未見,而其版本信息與6 冊本同,疑為6 冊本的殘缺本。6 冊本按“禮樂射御書數(shù)”字號編排,內(nèi)閣文庫藏本缺第5 冊“書”。該本正文前依次有天啟乙丑(1625)李維楨序、天啟丙寅(1626)郭濬序、李攀龍《〈唐詩選〉序》、高棅《〈唐詩正聲〉序》,題署為“明新寧高棅原編,海昌郭濬彥深點訂,周明輔孟純、周明翊仲羽參訂,陸士鈨元夫仝?!薄0疵駠逗幹葜靖濉さ浼尽份d“周明輔字孟純,明諸生。天啟間以賢良方正薦,不就?!吨赜喬圃娬暋芬姟吨苁献V傳》云:‘依新寧高氏元禮本訂正重刊’”[7]1387,則郭濬《增定評注唐詩正聲》又名《唐詩選》,與《重訂唐詩正聲》未知是否為一書。該書為高棅《唐詩正聲》和李攀龍《唐詩選》的合編,郭濬《增定評注唐詩正聲·凡例》言:
選唐詩者不啻充棟,而正法眼藏?zé)o如高、李二家,今已收其二美,匯為全珍。二家之外,不無遺珠,并為增入,然仍以《正聲》為名者,從其備而一軌于正云。
是編合刻李于鱗先生《唐詩選》一篇不遺。其與《正聲》同者,于每篇目錄下注云“李選”;《正聲》所無者,則云“李選增”;其有增入他集者,則只書一“增”字[8]。
《增定評注唐詩正聲》將《唐詩正聲》和《唐詩選》的選詩合為一編,二書共有的詩篇在目錄篇名下小字注“李選”;《唐詩選》獨有的標(biāo)“李選增”;郭濬自選增入的篇名下標(biāo)“增”。盡管唐汝詢將三種選本拆分到天干十集中,為的是更為具體地辨體,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這樣的編排方式稍顯駁雜。而郭濬的《增定評注唐詩正聲》采取在目錄中用小字注體現(xiàn)選詩出處的方式來處理,雖然沒有具體的文字進(jìn)行辨體,不過從目錄中可以一眼看出兩種選本的重合情況,也間接地體現(xiàn)了兩種選本的共性和差異。
除了在區(qū)分不同選本所選詩的方法不同外,郭濬將高選、李選中他認(rèn)為不符合唐詩“正聲”的詩作剔出正編,別出“附錄”于每卷之后:
凡《正聲》、李《選》間有平調(diào)不足法者,悉遵詩解,并略其注而附于每卷之末。以二編行世已久,不欲損其全書云[8]。
內(nèi)閣文庫藏本“禮樂射御數(shù)”5 冊分別為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十一十二,其篇目與《唐詩正聲》原編相比的增減情況如下:
卷一正編:增魏征一首;陳子昂十首減至八首;刪去崔顥二首;陶翰二首變一首;李嶷三首減至二首;薛據(jù)二首減至一首;李白三十三首減至三十一首。附錄:陳子昂二首、陶翰一首、崔署一首、薛據(jù)一首、李白七首。
卷二正編:杜甫三十六首減至三十二首;孟浩然七首減至六首;王維十四首減至十二首;儲光羲十九首減至十三首;李欣六首減至五首。附錄:杜甫八首、孟浩然一首、王維三首、儲光羲三首、李欣二首。
卷三正編:常建十一首減至十首;王昌齡九首增至十首;高適十二首減至十首;岑參九首減至八首;錢起六首減至五首;韋應(yīng)物二十一首減至十七首;劉長卿十三首減至九首、柳宗元十首減至九首、劉禹錫增一首、韓愈增一首、孟郊增三首、李賀增兩首。附錄:錢起二首、韋應(yīng)物五首、常建二首、王昌齡三首、高適四首、岑參三首、劉長卿五首、柳宗元一首。
卷四正編:王維八首減至四首、李欣七首減至四首、高適七首減至五首、岑參十二首刪至十一首、崔顥四首減至三首、王勃增一首、劉庭之增一首、張若虛增一首。附錄:劉延芝一首、丁仙芝一首、宋之問一首、崔顥一首、王維一首、李欣四首、高適四首、岑參二首、李白二首。
卷五正編:劉長卿七首減至三首、李益一首增至二首、李涉一首增至兩首、刪去皇甫冉三首、杜甫十四首減至十一首、錢起四首減至三首、王建十首減至八首、李賀增兩首。附錄:杜甫三首、王昌齡一首、薛業(yè)一首、衛(wèi)萬一首、劉長卿三首、錢起一首、皇甫冉二首、李涉一首、王建二首。
卷六正編:新增王績一首、王勃一首、楊炯一首、張謂一首、賈島一首、釋處默一首;刪去姚合一首、鄭谷一首、張眾父一首、李端一首、賈至一首、盧象一首、韋濟(jì)一首、蘇颋一首。宋之問四首減至三首、孫逖二首減至一首、崔顥二首減至一首、孟浩然七首增至八首、王維七首增至十一首、杜甫十五首增至十七首、岑參四首增至五首、高適三首增至四首、李欣二首減至一首、常建二首減至一首、韋應(yīng)物四首減至二首、皇甫冉三首減至一首、郎士元三首減至二首、韓翃三首減至一首、司空曙二首減至一首、耿湋二首減至一首。附錄:陳子昂二首、宋之問三首、蘇颋一首、張說三首、張九齡二首、杜審言一首、韋濟(jì)一首、孫逖一首、盧象一首、祖詠一首、崔顥一首、玄宗皇帝一首、李白二首、王維三首、杜甫八首、岑參二首、高適四首、王昌齡一首、李欣一首、張均一首、綦毋潛一首、丁仙芝一首、韋應(yīng)物二首、張袩一首、劉長卿一首、錢起一首、皇甫冉二首、皇甫增一首、郎士元一首、韓翃一首、司空曙一首、李端一首、耿湋一首、戎昱一首、張眾父一首、姚合一首、鄭谷一首。
卷七正編:新增楊炯一首、祖詠一首、鄭審一首;刪去李乂一首、表暉一首、賈島一首、張嘉貞一首。駱賓王一首增至三首、陳子昂一首增至二首、宋之問三首減至二首、張說二首減至一首、張九齡三首增至四首、李欣一首增至二首、杜甫七首增至十三首、錢起六首減至五首、劉長卿五首增至七首、皇甫冉三首減至二首。附錄:蘇味道一首、李嶠一首、宋之問三首、李乂一首、蘇颋一首、張說一首、張九齡三首、袁暉一首、張嘉貞一首、李欣一首、王維一首、杜甫一首、錢起一首、皇甫冉一首、韋應(yīng)物一首、韓翃一首。
卷八正編:新增韋元旦一首、李邕一首、孫逖一首、萬楚一首、張謂一首;宋之問二首減至一首、沈佺期二首增至五首、張說一首增至兩首、王維六首增至八首、李欣四首增至七首、岑參五首增至七首。附錄:沈佺期三首、張說二首、蘇颋一首、王維二首、李憕一首、岑參一首、王昌齡一首。
卷十一正編:新增王勃一首、杜審言三首、杜甫三首、張謂二首、吳象之一首、李華一首;李白十三首增至二十四首、王昌齡十四首增至二十一首、王維五首增至七首、賈至三首增至八首、岑參五首增至十首、常建二首增至三首、韋應(yīng)物三首增至四首、皇甫冉一首增至二首、劉方平一首增至二首。附錄:劉廷錡一首、沈佺期一首、宋之問一首、郭知運一首、李白三首、王昌齡二首、王維二首、岑參三首、高適二首、元結(jié)一首、張潮一首、常建一首、蔡希寂一首。
卷十二正編:新增包何一首、王烈二首、王建一首、白居易一首、羊士諤二首、柳宗元一首、段成式一首、司馬禮一首、張喬一首、崔魯一首、李建動一首、張敬忠一首、張諤一首、樓穎一首、王周一首、崔敏童一首、崔惠童一首、僧皎然二首、僧靈一一首、僧法正一首;刪去魯皎然一首、李益六首增至七首、錢起三首減至一首、司空曙二首減至一首、武元衡一首增至二首、張仲素三首增至四首、張籍七首減至四首、陳羽一首增至三首、張祐一首增至三首、杜牧五首減至四首、李商隱二首增至四首、許渾三首增至四首、韋莊三首增至四首、陳陶二首減至一首。附錄:錢起二首、盧綸二首、韓翃一首、司空曙一首、李端一首、顧況一首、李益一首、劉禹錫一首、張仲素二首、歐陽詹一首、張子容三首、張籍三首、李涉一首、鮑溶一首、杜牧二首、王表一首、無名氏二首、李商隱一首、許渾一首、溫庭筠一首、趙嘏一首、陳陶一首。
以上十卷附錄所收篇數(shù)計227 篇,為郭濬與高棅、李攀龍所選意見不同者,即其凡例所言“不可法”的“平調(diào)”。凡例中,郭濬并未闡釋“平調(diào)”的含義,對比閱讀正編與附錄,可以從中窺見一斑。
1.注釋
關(guān)于《增定評注唐詩正聲》中的注釋,其《凡例》云:
四唐詩人姓字爵里,悉遵李《選》,隨篇分附。已詳別卷者不重見,其不可考者姑闕之。
詩中引用事實,在淹洽者無煩訓(xùn)詁,在初學(xué)者實不可少。今特博引群書,旁參直指,俾讀者知所從來。每體中有重用事者,文約則另引他書,或仍用前注,文繁則云“已見前注”。其不易曉者加詳焉[8]。
由于高棅《唐詩品匯》在正文前已編有《詩人爵里詳節(jié)》,故其《唐詩正聲凡例》云“《正》詩所集夾注所引合用諸書名目并詩人字里本末,備見于《品匯》,此不重出”。李攀龍《唐詩選》亦同《唐詩品匯》在正文前別錄《詩人姓氏爵里》,讀者若對于詩人情況不甚了解,只能回到卷首查閱,十分不便。郭濬則將李選中《詩人姓氏爵里》的內(nèi)容簡化,雙行小字移至詩人名下,如李選介紹陳子昂的內(nèi)容為:
字伯玉,梓州射洪人。文明初,舉進(jìn)士。武后時,擢靈臺正字,遷右拾遺。與陸余慶、盧藏用交厚。有集十卷[9]。
郭濬刪為“伯玉,梓州射洪人。官左拾遺。初唐”[8],置于陳子昂名下。又如張九齡,李《選》云:
字子壽,韶州曲江人。擢進(jìn)士,始調(diào)校書郎。玄宗即位,遷右補(bǔ)闕,進(jìn)中書舍人、中書侍郎,至為相,諤諤有臣節(jié)。卒,謚文憲。有集二十卷[9]。
郭濬刪為“子壽,韶州曲家人。謚文獻(xiàn)。初唐”[8],置于張九齡名下。諸如此類,不再枚舉。相較于《唐詩正聲》原編及《唐詩選》原編,郭濬注更為簡潔便覽。
正文注釋方面,《唐詩正聲》與《唐詩選》均為白文。按今人魯國霸《〈唐詩正聲〉研究》版本考略,郭濬《增定評注唐詩正聲》似為《唐詩正聲》第一部注釋本。郭濬考慮到初學(xué)者識見有限,注釋較為詳盡,有時同典不同用語仍注,或同典引他書補(bǔ)注。如卷一陳子昂《居延古城贈喬十二知之》“宿昔紫芝翁”注引《高士傳》“四皓歌曰:‘曄曄紫芝,可以療饑’”,同卷賈至《寓言》“欲採商山芝”、卷七錢起《題王山村叟壁》“辜負(fù)紫芝心”;卷十二許渾《四皓廟》則《高士傳》《漢書》并引。卷一王維《終南別業(yè)》“晚家南山陲”徑注“南山即終南,在長安城南八十里”,卷六王維《終南山》“太乙近天都”引《選》注“太乙一名終南山,一名中南山。言在天之中”,卷五王維《答張五弟》“終南有茅屋”則注引《陜通志》。又如卷四李白《遠(yuǎn)別離》“慟哭兮遠(yuǎn)望,見蒼梧之深山”引郭璞注“九疑一名蒼梧,在零陵營道縣旁”,卷七錢起《省試湘靈鼓瑟》“蒼梧來怨慕”引《禮記》“舜葬蒼梧之野”。再如卷一李白《子夜吳歌》“總是玉關(guān)情”引《漢書》“班超疏曰:‘但愿生還入玉門關(guān)’”,同卷《關(guān)山月》“吹度玉門關(guān)”同引。諸如此類,不再枚舉。
2.評語
高棅原編評語體例混亂不一,評語與注釋錯雜:或于詩人名下小字雙行注評價性文字,殷璠《河岳英靈集》引用最多;或于詩題下引他人評語,如原編卷一薛稷《秋日還京山西十里作》下引“杜甫詩云‘少保有古風(fēng),得之《郊陜篇》’”、卷二李白《古風(fēng)》下引“朱子曰:‘李白詩不專詩豪放,如“大雅久不作”多少和緩’”;或于篇題下自書評語,如卷二李白《古風(fēng)》其三題下評“太白平生豪放,蓋有慕乎魯仲連之為人”;或于篇題下注篇意,如卷二李白《古風(fēng)》其六題下注“時王后無子,武妃有寵,后不平,詆之,遂廢,欲立武妃為后。太白詩意似屬乎此”;或于篇題下注篇題異名、創(chuàng)作時間及地點,而劉須溪評語則位置不定。除去說明性質(zhì)的注釋,高棅採入賀知章、杜甫、殷璠、李陽冰、李肇、高仲武、白居易、皮日休、呂氏、蘇軾、陳師道、李廌、許顗、范溫、崔鶠、唐庚、洪邁、劉辰翁、朱熹、嚴(yán)羽、胡仔、方回、佚名(《筆墨閑錄》)、謝枋得、范梈、王士源,加上自身計27人,橫跨唐宋元明四代。
鑒于高棅的體例,郭濬統(tǒng)一為:
從來評唐詩者,或雜附于注后,或節(jié)綴與句末,頗覺煩碎不屬。今已悉為採合,標(biāo)于每篇之上。其句法字法,有應(yīng)是賞摘者,俱從旁列,以定妍媸。
是編評者,悉遵劉、楊、王、顧、鐘、譚、唐諸名家。于鱗評詩,少見筆札,蔣評李《選》,未必悉當(dāng)。今採其合者而標(biāo)為“李云”,以便觀覽。如系近代名公定評,見為採入而著其字。若迂談僻解,過中泛論,一無取焉[8]。
郭濬將評語一律移至天頭,注釋全數(shù)移至篇末,體例規(guī)整,一目了然。書中刊入的評語,均經(jīng)過郭濬個人的判斷后採入,或啟發(fā)于唐汝詢的《唐詩解》:
復(fù)采高、李之舊評而補(bǔ)其缺,汰鐘說之冗雜而矯其偏,庶幾高之純雅、李之高華、鐘之秀逸,并顯而不雜;而所謂庸者、套者、偏僻者,各加議論,以標(biāo)出之,令后之來者不墮其軌轍,于詩不無小補(bǔ)焉。今夫巴之鼓瑟、曠之奏琴、子晉之吹笙、漸離之擊筑、正平之撾鼓、桓伊之弄笛、秦青之曼聲,孫登之長嘯,技各至矣,要不可為清廟明堂用者,偏于一也。假令圣王御俗,合諸賢之技于廷,矯其偏而奏之,安知其不為咸、為英、為云門韶濩哉?故曰:“物有所相濟(jì)而后能成聲。”今而后鐘、譚之奇新良足以濟(jì)高、李之癡板,而高、李之典雅獨不足以濟(jì)鐘、譚之譎詭耶?[6]443
唐汝詢該序落款為“天啟癸亥(1623)”,又郭濬《凡例》所指諸家中的“唐”即唐汝詢,故郭濬該書的選評宗旨頗受其影響。檢內(nèi)閣文庫藏5 冊本十卷,包括郭濬自評在內(nèi),評語收錄23 家如下:白居易、劉辰翁、蘇、呂氏、蕭士赟、朱熹、范梈、湯、顧璘、王世懋、王世貞、李攀龍、胡應(yīng)麟、梅鼎祚、蔣、鐘惺、譚元春、周、陸、郭濬。郭濬《凡例》稱“如系近代名公定評,見為採入而著其字”[8],事實上并未按凡例操作,上列23 家僅留姓者,均未著其字。將郭氏所收評語與高氏原編相較,可知其中的“蘇”為蘇軾,“呂氏”為高原編所有,本不著字,不知何人。白居易、蘇軾、呂氏、蕭士赟、朱熹四家評語,均有郭氏與高氏原書同采者,或郭氏采入時不經(jīng)意破例。其余陸、蔣、周三家,參照刊行于崇禎八年周明輔叔周珽所編《唐詩選脈會通評林》“盛五古五”編李白《金鄉(xiāng)宋韋八之西京》批語“如此悵望,曷有已時”[10]586、“初五古下”編陳子昂《感遇(其八)》眉批“觀此可見子昂作用”[10]497,及陳繼儒重校本《唐詩選》卷二衛(wèi)萬《吳宮怨》眉批“后二李白用為絕句”[9],可知陸、蔣、周三人分別為陸士鈨、蔣一葵、周明輔。陸士鈨與郭濬同里,生平不詳;蔣一葵武進(jìn)人,郭濬所錄評出自蔣氏單行本《唐詩選注》,四庫館臣疑為偽作:
舊本題明李攀龍編,唐汝詢注,蔣一葵直解。攀龍有《詩學(xué)事類》,汝詢有《編蓬集》,一葵有《堯山堂外紀(jì)》,皆已著錄。攀龍所選歷代之詩,本名《詩刪》,此乃摘其所選唐詩。汝詢亦自有《唐詩解》。此乃割取其注,皆坊賈所為。疑蔣一葵之直解亦托名矣,然至今盛行鄉(xiāng)塾間,亦可異也[1]5265-5266。
周明輔亦與郭濬同里,周珽之侄。周珽《唐詩選脈會通》及郭濬書中所錄周明輔評語甚伙,疑上文提及方志著錄的《增訂唐詩正聲》為周明輔單行評本,與郭濬本不同。
綜上,郭濬本《唐詩正聲》在注釋和評語的體例上,比高棅原編更為簡潔嚴(yán)謹(jǐn)。注釋的內(nèi)容方面與高棅原編選注本事、篇意不同,著重于詞語的釋義、典故的來源,主要是站在初學(xué)者的角度考慮;評語方面與高棅原編側(cè)重編入唐、宋諸家,而郭濬訂本多採入明代名家如楊慎、李攀龍、唐汝詢、顧璘等,時人則採入鐘惺、譚元春、周明輔等,更能顯現(xiàn)明代,特別是晚明詩評的體例及審美特點。
高棅的《唐詩正聲》,“許學(xué)夷《詩源辨體》贊其‘既無蒼莽之格,亦無纖靡麗之調(diào),而獨得和平之體’,其實正是局限所在”[6]289?!昂推健迸c“平調(diào)”從字面上看似乎一致,不過前者褒,后者貶,二者的范疇存在著差異。郭濬將其認(rèn)為高選、李選中為不符合其唐詩“正聲”標(biāo)準(zhǔn)的詩作編入附錄,綴于每卷之后,并在《凡例》中稱其選錄的標(biāo)準(zhǔn)為“平調(diào)”。至于“平調(diào)”的具體內(nèi)涵,郭濬并未做具體說明。而此編《凡例》中又稱收錄的批語“若迂談僻解,過中泛論,一無取焉”,則其中批語均為郭濬精心遴選刊出,可視其對于所刊諸家評語均持贊同意見。據(jù)此,將附錄詩篇參照郭濬及所選諸家評語,可以對“平調(diào)”的內(nèi)涵進(jìn)行闡釋。
內(nèi)閣文庫本十卷中的評語,直評為“平調(diào)”的有三條,分別為:卷二附錄杜甫《白沙渡》顧璘評“子美入蜀諸作,此是平調(diào)”、卷六附錄杜甫《玉臺觀》郭濬評“用事遣調(diào)具平,不見本色”、卷六附錄岑參《酬崔十三侍御登玉壘山思故園見寄》唐汝詢評“平調(diào)”。按綜觀十卷附錄批語,“平調(diào)”的范疇主要涉及以下幾個子范疇:直、淺、率、淡、妥、平、俚、俗、粗、卑、弱、衰。這幾個子范疇又可以歸納為四組:直、淺、率為一組;俗、俚、粗為一組;淡、妥、平為一組;卑、弱、衰為一組。結(jié)合附錄中的詩篇進(jìn)行分析,這四組子范疇評家有時候又從形式、內(nèi)容或風(fēng)格的不同角度進(jìn)行闡釋。
這一類作品具有形式上用語直白,內(nèi)容上容易理解的特點,但因率筆而出,不加思索,不僅使詩無余味,還導(dǎo)致在遣詞上出現(xiàn)用套語、謀篇上犯復(fù)的毛病。如卷二附錄儲光羲《過新豐道中》五言十二句,第三至第八句“雨多車馬稀,道上生秋草。太陰閟皋陸,不知晚與早。雷雨杳冥冥,川谷漫浩浩”,周明輔評云“六句說雨,不免復(fù)”。又同卷王維《送魏郡李太守赴任》詩云:
與君伯氏別,又欲與君離。君行無幾日,當(dāng)復(fù)隔山陂。
蒼茫秦川盡,日落桃林塞。獨樹臨關(guān)門,黃河向天外。
前經(jīng)洛陽陌,宛洛故人稀。故人離別盡,淇上轉(zhuǎn)驂騑,
企予悲送遠(yuǎn),惆悵睢陽路。古木官渡平,秋城鄴宮故。
想君行縣日,其出從如云。遙思魏公子,復(fù)憶李將軍。
這一篇中涉及地名的詞有秦川、桃林塞、洛陽、宛洛、淇、睢陽、官渡、鄴,多達(dá)八處,使詩篇難以渾融,有割裂感,故郭濬評“此地名多,畢竟瑣碎”。
又卷四附錄高適《古大梁行》詩云:
古城莽蒼饒荊榛,驅(qū)馬荒城愁殺人。魏王宮觀盡禾黍,信陵賓客隨灰塵。
憶昨雄都舊朝市,軒車照耀歌鐘起。軍容帶甲三十萬,國步連營一千里。
全盛須臾哪可論,高臺曲池?zé)o復(fù)存。遺墟但見狐貍跡,古地空余草木根。
暮天搖落傷懷抱,撫劍悲歌對秋草。俠客猶傳朱亥名,行人尚識夷門道。
白璧黃金萬戶侯,寶刀駿馬填山丘。年代凄涼不可問,往來唯見水東流。
首聯(lián)“荊榛”、次聯(lián)“禾黍”、第六聯(lián)“草木根”、第八聯(lián)“秋草”重復(fù)申說,故郭濬評云:“敘說荒涼自好,但饒荊榛、余草木、惟見、但見等,意調(diào)犯重?!?/p>
再看卷三附錄王昌齡《塞下曲》詩云:
飲馬渡秋水,水寒風(fēng)似刀。平沙日未沒,黯黯見臨洮。
昔日長城戰(zhàn),咸言意氣高。黃塵足今古,白骨亂蓬蒿。
邊塞題材的詩作,白骨、黃塵已成為詩人使用的固定意象,如樂府古題《飲馬長城窟》《關(guān)山月》等,千篇一律,故周云輔評曰“塵沙白骨,幾成此題套語”。
這一類作品往往就史寫史、就景寫景,平鋪直序,有的甚至重復(fù)描寫。比如卷一附錄李白的《蘇武》詩云:
蘇武在匈奴,十年持漢節(jié)。白雁上林飛,空傳一書札。
牧羊邊地苦,落日歸心絕??曙嬙驴弑?,饑餐天上雪。
東還沙塞遠(yuǎn),北愴河梁別。泣把李陵衣,相看淚成血。
全詩只是將《漢書·蘇武傳》的內(nèi)容進(jìn)行概括,沒有詩人個人情感的主觀呈現(xiàn),甚至連詠史懷古詩都算不上,故郭濬評為“就事寫出,不見出入”。
又卷三附錄韋應(yīng)物《酬盧嵩秋夜見寄》詩云:
喬木生夜涼,月華滿前墀。去君咫尺地,勞君千里思。
素秉棲遁志,況貽招隱詩。坐見林木榮,愿赴滄洲期。
何能待歲晏,攜手當(dāng)此時。
全篇為韋應(yīng)物酬答盧嵩招隱的招隱詩作,娓娓道來,雍容和緩,沒有強(qiáng)烈的情感表現(xiàn),與高棅“和平”的標(biāo)準(zhǔn)絕無違礙。但結(jié)尾“攜手當(dāng)此時”用表判斷的句子收束,詩境到此為止,無多少余味,又篇中沒有突兀的警策句,使整篇詩作不耐咀嚼,留給讀者的印象只是平平之作。故顧璘的評語只有“清妥”,妥即安穩(wěn),郭濬乃將此篇編入附錄。
又如卷三附錄岑參《終南云際精舍尋法澄上人不遇歸高冠東潭石淙望秦嶺微雨作貽友人》詩云:
昨夜云際宿,旦從西峰回。不見林中僧,微雨潭上來。
諸峰皆青翠,秦嶺獨不開。石鼓有時鳴,秦王安在哉。
東南云開處,突兀獼猴臺。崖口懸瀑流,半空白皚皚。
噴壁四時雨,傍村終日雷。北瞻長安道,日夕生塵埃。
若訪張仲蔚,衡門滿蒿萊。
六聯(lián)寫景,全無警策,故周明輔評云“寫景平淡無味”。
再看卷三附錄《送王季友赴洪州幕下》詩云:
列郡皆用武,南征所從誰。諸侯重才略,見子如瓊枝。
撫劍感知己,出門方遠(yuǎn)辭。煙波帶幕府,海日生紅旗。
問我何功德,負(fù)恩留玉墀。銷魂把別袂,愧爾酬明時。
前八句寫王季友受命洪州幕,后四句寫送別,緊扣題目,不過遣詞和用意均無新意,節(jié)奏和情調(diào)無明顯起伏,故楊慎評“意調(diào)俱平”。
郭濬所言的俚、俗、粗指句意或篇意生硬贊頌或追求世俗欲望,如卷三附錄高適《別王徹》“吾知十年后,季子多黃金”,郭氏鐫唐汝詢評“結(jié)俗甚”、卷四附錄李頎《緩歌行》,郭氏鐫唐汝詢評“凡詩說富貴便俗,此篇可想”、卷四附錄劉廷芝《代悲白頭翁》“古人無復(fù)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fēng)。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郭氏鐫李攀龍評“古人四語,半雅半俗”、同卷崔顥《長安道》,郭氏評“多用俗語描繪世情”、卷八附錄沈佺期《侍宴安樂公主新宅應(yīng)制》“皇家貴主好神仙,別業(yè)初開云漢邊”“敬從乘輿來此地,稱觴獻(xiàn)壽樂鈞天”,郭氏鐫楊慎評“起結(jié)淺俗”、同卷附錄沈佺期《紅樓院應(yīng)制》“寺逼宸居福盛唐”,郭氏鐫唐汝詢評“次句俚甚”、卷十一附錄蔡希寂《洛陽客舍逢祖詠留宴會》“綿綿鐘漏洛陽城,客舍貧居絕送迎。逢君貰酒因成醉,醉后焉知世上情”,郭氏鐫唐汝詢評“粗鄙宜刪”、卷十二附錄盧綸《村南逢病叟》“雙膝過頤頂在肩,四鄰知姓不知年。臥驅(qū)鳥雀惜禾黍,猶恐諸孫無社錢”,郭氏鐫顧璘評“未免俗”等,諸如此類。
卷四附錄高適《送田少府貶蒼梧》詩云:
沉吟對遷客,惆悵西南天。
昔為一官未得意,今向萬里令人憐。
念茲斗酒成暌間,停舟嘆君日將晏。
遠(yuǎn)樹應(yīng)憐北地春,行人卻羨南歸雁。
丈夫窮達(dá)未可知,看君不合長數(shù)奇。
該詩為送別詩,高適要表達(dá)的是對于友人懷才不遇的同情、離別的不舍,此外又以勉勵。從整篇的布局上看,同情和不舍五聯(lián)占了四聯(lián),末聯(lián)收束勸勉又不夠有力,導(dǎo)致風(fēng)格衰颯無氣骨,與高適其他激昂的詩作大相徑庭。盡管徐中行、王世貞、周珽的評價偏好,而吳逸一評“何忽有此錢、劉語”[11]44卻是最客觀的評價,指出與盛唐氣象不相符合的事實,故郭濬評“氣調(diào)微弱,大非常侍本色”,因此移置此篇于附錄。
又同卷高適《封丘縣》詩云:
我本漁樵孟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fēng)塵下?
只言小邑?zé)o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
歸來向家問妻子,舉家盡笑今如此。生事應(yīng)須南畝田,世情盡付東流水。
夢想舊山安在哉,為銜君命且遲回。乃知梅福徒為爾,轉(zhuǎn)憶陶潛歸去來。
通篇直敘,平平無起伏?!皻w來”句為一轉(zhuǎn),而前半寫自身“漁樵者”,此后又寫“梅?!薄疤諠摗?,不僅前后語調(diào)卑弱,篇意又有犯復(fù)之嫌。唐汝詢評“通篇平調(diào)”、吳逸一評“氣骨□竭”[11]42。前二評郭濬雖未採入,而置此篇于附錄,又引楊慎“衰颯語,全無骨力”評,可見郭濬“平調(diào)”的含義所在。其他例子如卷五附錄劉長卿《送友人東歸》,顧璘評“氣格卑弱”、卷五附錄劉長卿《齊一和尚影堂》,周明輔評“起四句俱入套,轉(zhuǎn)處都弱”等,均屬此類。
綜上可知,郭濬用“平調(diào)”觀來編選附錄,并非單一標(biāo)準(zhǔn),而是包含了直、淺、俗、淡、率、弱、卑、妥、平、俚、粗、衰等諸多子范疇,與明代前中期的唐選詩家高棅、李攀龍等明顯不同,體現(xiàn)了晚明唐詩選家有別于前者的選詩標(biāo)準(zhǔ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