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韻

2023年12月30日，影帝梁朝偉和劉德華合作的電影《金手指》在全球多地同時上映。這部電影節(jié)奏緊湊，高潮迭起，口碑炸裂。但是，有不少香港網友稱，《金手指》故事的原型“佳寧案”的真實情況比電影更加駭人聽聞。當時，“佳寧案”的主角陳松青涉嫌謀害三條人命，還有一名負責調查該案的廉政公署調查主任因工作壓力太大，自殺身亡……“佳寧案”到底是怎樣一樁奇案呢？

香港撈金

1983年7月18日，馬來西亞“裕民銀行”的財務經理加里爾·伊巴謙在位于香港九龍的麗晶酒店一房間里被人勒死，尸體被棄于新界大埔墟站附近的蕉林。警方經過調查后認為兇手是一個名叫麥福祥的馬來西亞人。

麥福祥在被審訊時大喊：“我是被冤枉的，殺人的是姓冼的韓國人，他動手以后收了陳松青的錢跑路了！”警察非常震驚，沒想到一樁看似普通的謀殺案竟然牽扯出在香港有點石成金“金手指”之稱的富豪陳松青。

盡管律師否認謀殺案和陳松青有關，但事實是伊巴謙確實是為了調查佳寧集團的財務狀況才來香港的，并且伊巴謙曾阻止“裕民銀行”貸款給佳寧集團。警方沒有找到陳松青買兇殺人的證據(jù)，便聯(lián)合廉政公署開始調查陳松青的經濟狀況。鑒于陳松青的身份，調查受到層層阻礙。要知道，陳松青白手起家，短短幾年就身價百億，是香港金融圈的“神話”。

1972年，陳松青在新加坡開設的土木建筑公司破產。聽說香港經濟迅速發(fā)展，他想來碰碰運氣。在朋友的幫助下，陳松青持一張三個月的短期簽證來到香港找工作。彼時，香港正處于建筑行業(yè)大發(fā)展時期，身為土木工程師的他很快在鐘氏兄弟的益大公司找到一份項目經理的工作，并和鐘氏兄弟之一的鐘正文成為好朋友。

陳松青知道鐘正文有錢，便鼓動他投資組建新的公司：“你有人脈有資金，我有投資眼光，咱們一起絕對能發(fā)財。”鐘正文此時也想脫離家族企業(yè)開辟新的道路。兩人一拍即合，合伙組建了一家新的地產公司，鐘正文任主要負責人，?陳松青是合伙人和經理。

鐘正文利用自己在香港商界的影響力，從銀行貸了兩百多萬港幣，投入兩人看好的一個地產項目。陳松青再對這個項目進行包裝和宣傳，最終此項目以620萬港幣賣出。

陳松青輕輕松松賺到了第一桶金，于是想進入資本市場賺大錢。要進入資本市場，就要不斷擴大公司規(guī)模。陳松青利用賺來的錢組建了佳寧殺蟲專家公司。當時香港蚊蟲鼠蟻特別多，對居住環(huán)境影響很大，陳松青覺得有利可圖，便拿出很少的資金組建了這家公司。

之后，陳松青組建了多家公司，如佳寧控股、佳寧發(fā)展、佳寧聯(lián)營以及佳寧財務等。陳松青心里清楚自己并不善于經營公司，他只是需要這些公司進行資本運作。這些都是皮包公司，并沒有多少資金，甚至連人員都極少。

1978年，陳松青利用這幾家公司將自己包裝成在香港創(chuàng)業(yè)成功的新加坡人，并以此身份到菲律賓斂財。這個身份讓他在菲律賓備受歡迎，得到許多投資。他又轉身回到香港，在一些中產人士中游說，表示自己在菲律賓有很硬的后臺，資金來自菲律賓總統(tǒng)。兩邊的欺騙讓陳松青手里的資金越來越多。

有了菲律賓和香港兩方的投資后，陳松青出資1850萬港幣買下了新界的一塊土地。此時，陳松青終于有了真正的資產?？帐痔装桌琴嵙诉@么多錢，讓陳松青更加堅信擴大規(guī)模才能吸引資本。他利用這塊地再次和鐘正文達成合作意向，成立佳寧集團及無數(shù)子公司和關聯(lián)公司。不停注冊公司也需要大量的資本，陳松青想到從馬來西亞的“裕民銀行”貸款。

1979年7月，陳松青將位于新界元朗的三幅地塊抵押給“裕民銀行”，借款5000萬港幣。其后因地價上升，“裕民銀行”提高了陳松青的貸款額度，到1979年12月，他的貸款限額已達1.35億港幣。

為了持續(xù)得到貸款，陳松青還曾在私底下找到“裕民銀行”的經理亞伯拉罕·賈法，對他許諾：“只要你幫我貸出錢，等‘佳寧上市，我給你十萬原始股。”亞伯拉罕·賈法答應了，“裕民銀行”成了佳寧集團的“送血”機器。

“裕民銀行”的貸款讓陳松青如魚得水，他對手下人說：“非常方便的是，‘裕民銀行并不監(jiān)管貸款是否用于貸款申請中的用途，他們只關心我是否支付利息，即使利息是由以后的新貸款來支付的也不擔心。”“裕民銀行”還向銀監(jiān)處發(fā)出了對佳寧集團的“滿意書”，銀監(jiān)處因此允許“裕民銀行”借出遠高于其國內的貸款限額。

與此同時，陳松青向在港的泰國首富黃子明提出“借殼上市”。他收購了黃子明旗下的香港上市公司美漢企業(yè)，更名為佳寧置業(yè)有限公司。完成這一系列操作后，陳松青知道，自己還剩下最后一件事，那就是創(chuàng)造一個財富“神話”。陳松青要讓自己的名字響徹香港的大街小巷，他要讓所有人都認為佳寧集團資本雄厚，信用卓越。

創(chuàng)造神話

很快，陳松青就創(chuàng)造了這個“神話”。1980年1月10日，陳松青以9.98億港幣購入香港地標建筑金門大廈，并改名為佳寧中心。金門大廈被天價收購的消息傳出后，佳寧集團一夜成名。

此收購之所以如此令人震撼，除了金門大廈的名氣外，還因為當時香港地產界還從未有整棟商廈交易的先例，而10億港幣的購買價格，更是地產交易中的天價。九個月后，陳松青將金門大廈以16.8億港幣的價錢賣給林秀峰和林秀榮共同持有的百寧順集團。一進一出，佳寧集團凈賺近7億港幣。

陳松青一戰(zhàn)成名，關于他的財富“神話”也開始不斷在坊間流傳，佳寧集團的股價更是迅速上漲，由每股6港幣飆升到15.4港幣。人們對陳松青的吹捧，從1980年1月11日《亞洲華爾街日報》的評論可以略窺一斑：“這兩筆億萬金額的交易，使佳寧集團成為香港地產界的焦點，代表東南亞資金進入香港地產市場最大規(guī)模的一次?！奔褜幖瘓F隨之開始大肆擴張，甚至在海外也有多項投資。

1981年，陳松青拉著鐘正文一起參與美國奧克蘭市的投資，投資金額高達一億美金。鐘正文有些擔心，但是陳松青安慰他：“我們現(xiàn)在就像是一艘巨輪，只有讓它的規(guī)模不斷擴大，才能乘風破浪?！痹谶@一年中，陳松青的佳寧集團和鐘正文的公司同時進行擴張。全盛時期，佳寧集團擁有3家投資公司和超100家附屬公司。

兇猛擴張背后的弊端也很快顯現(xiàn)出來。陳松青和鐘正文擴張的資金一直是靠自己集團公司買賣上市公司的股份以維持股價，再以股票作為抵押貸款。佳寧集團背后并無實業(yè)，股價上升不過是通過噱頭和炒作實現(xiàn)的，如此高額的貸款率給佳寧集團破產埋下了伏筆。

1981年底，香港的房地產市場走向衰敗，佳寧集團股價大跌。陳松青和鐘正文的奧克蘭市和臺灣Sesame酒店投資計劃失敗。鐘正文要求陳松青回收自己手中佳寧集團的股票被拒絕。陳松青告訴他：“不過是股價有點起伏，不用害怕，過一段時間，經濟穩(wěn)定了，我們還能一起賺大錢?！?/p>

陳松青的話并沒有讓鐘正文安心，他詳細復盤了自己和陳松青的投資計劃后發(fā)現(xiàn)，他與陳松青合作的多個計劃已導致他負債13億港幣，再繼續(xù)下去他肯定要破產。鐘正文不動聲色地找人調查了陳松青的所有黑料，并拿著這些證據(jù)找到陳松青：“你高價回收我手里的股票，咱們就好聚好散，你要是不愿意，咱們就魚死網破?！?/p>

陳松青無奈之下，只能以優(yōu)厚的條件和鐘正文拆伙。鐘正文的退出，讓“裕民銀行”的經理亞伯拉罕·賈法感到不安，他也開始悄悄出售佳寧集團的股票，短短四個月，賣出八萬原始股。在幾件大事的影響下，佳寧集團的股價急速下跌，1982年3月低至每股4港幣。

此時，佳寧集團一系列的異常行為讓時任證券監(jiān)管專員的霍禮義發(fā)現(xiàn)了，他開始著手調查陳松青。在面對霍禮義的調查時，陳松青說：“佳寧集團由我及我背后遍布新加坡、馬來西亞、菲律賓和印尼的龐大陳氏家族擁有，佳寧的雄厚資金來自紐約市場的美元資金，信貸期限為15年，年息9%?！?/p>

1982年9月，佳寧公布其公司的中期業(yè)績，財報顯示公司盈利達2.7億港幣，并派發(fā)中期利息0.12港幣。

可惜的是，一個月后，佳寧集團突然宣布取消以現(xiàn)金派發(fā)中期利息，改以十送一紅股代替，并為集資五億港幣而發(fā)行五億股優(yōu)先股。簡單來說就是公司雖然賺錢了，但是決定不分紅了，不但不分紅，因為業(yè)務發(fā)展，還需要融資五個億。

霍禮義指出佳寧集團現(xiàn)階段發(fā)行優(yōu)先股并不合適，并建議證監(jiān)局調查佳寧集團。

泡沫破滅

取消現(xiàn)金利息的消息一出，印證了佳寧集團陷入資金問題的傳言，佳寧股價一日之內暴跌30%，并導致恒生指數(shù)跌9.48%，跌破當時被視為牢不可破的800點關口。股民一片哀號，許多投資人一夜破產。陳松青仍想做困獸之斗，他再次向亞伯拉罕·賈法提出貸款400萬港幣，以期渡過難關。

此時，伊巴謙任“裕民銀行”的財務經理，經手佳寧集團400萬港幣貸款的相關事宜。伊巴謙看到佳寧集團的貸款申請十分詫異，佳寧集團資產幾十億港幣，怎么需要貸款400萬港幣解決經濟危機?！霸Ｃ胥y行”的高層卻像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一般，堅持要給佳寧集團放款。伊巴謙害怕經手此事的自己惹上麻煩，拒絕放款。經過多方協(xié)調，“裕民銀行”決定派遣伊巴謙去香港進行盡調。伊巴謙沒有想到，這是一條不歸路。

到香港后，伊巴謙并沒有直接和陳松青見面。他派助理錢斌去佳寧集團盡調，自己則暗中調查佳寧的實際情況。盡調剛剛開始，“裕民銀行”就通知伊巴謙放款給陳松青，盡快辦好手續(xù)回馬來西亞。

伊巴謙并不支持高層的決定，他要繼續(xù)查下去。1983年7月18日，錢斌再次去佳寧集團盡調時，陳松青催促他迅速蓋章放款：“總部都已經發(fā)話放款了，你們還摁著不放是什么意思？你們再這樣，我就投訴你！”錢斌打電話向伊巴謙詢問，伊巴謙只說：“再等等。”

之后，錢斌再打電話給伊巴謙時無人接聽?！霸Ｃ胥y行”再次聯(lián)系錢斌：“可以給佳寧集團放款！盡快辦理。”在銀行高層和陳松青的雙重催促下，錢斌糊里糊涂地蓋章放款了。錢斌回到酒店后十分緊張，想盡快把事情告訴伊巴謙，卻怎么也找不到伊巴謙，他急忙報警。警察很快找到伊巴謙的尸體，并抓捕了麥福祥。根據(jù)麥福祥的描述，警察迅速聯(lián)合廉政部門開始調查佳寧集團和陳松青。

誰也沒想到，剛剛開始調查陳松青，第二個死者就出現(xiàn)了。警察聯(lián)系了負責佳寧地產交易的律師溫樹寶：“我們在調查佳寧集團的業(yè)務，你需要來配合調查?！睖貥鋵毷峙浜?，立刻從英國飛回香港，直接去見了負責調查的人員。溫樹寶在約談時說：“我確實曾幫佳寧集團處理過地產交易，但是交易的過程合法合規(guī)，沒有任何不當操作。”

警察也沒有查出問題，便放溫樹寶回家了，只是要求他不能離港，隨時需要回來配合調查。溫樹寶答應了，但是他很快出了意外。伊巴謙謀殺案開審前一天，警方接到報警，溫樹寶溺死在自家別墅的游泳池里。溫樹寶的意外死亡讓所有人都把懷疑的矛頭指向了陳松青。

但是經過警方多方的排查，并沒有找到溫樹寶是他殺的證據(jù)，最后得出結論是自殺。兩位關鍵人物的死亡，讓警察和廉政公署加快了調查佳寧集團的腳步。廉政公署很快查到，佳寧集團和“裕民銀行”之間巨額的經濟往來。根據(jù)“裕民銀行”內部記錄表明，截至1983年4月，“裕民銀行”向陳松青提供了超過40億港幣的貸款。這些貸款放在陳松青一些公司名下，這些公司在法律上和佳寧集團并沒有直接關聯(lián)，但是貸來的錢供佳寧集團使用。

查到這些后，警方迅速開始搜查佳寧集團和陳松青的別墅，查封一百多萬份文件。1983年10月，佳寧集團正式清盤，欠債一百多億港幣，創(chuàng)下全亞洲最大宗公司倒閉事件。同時，警方在機場逮捕了陳松青和佳寧集團的幾位高管。

調查中，霍禮義發(fā)現(xiàn)溫樹寶協(xié)助佳寧集團和百寧順公司簽署金門大廈的購買協(xié)定。其中購買時間并不確定，付款方式也不是現(xiàn)金，而是用期票?；舳Y義指出：“在物業(yè)交易中用期票代替現(xiàn)金雖然不尋常，卻不違法。不過他們隱瞞了以期票代替現(xiàn)金付樓款的事實。這一項看似不起眼的小小隱瞞，卻通過金融市場的放大效應，給整個香港房地產市場帶來了無可比擬的影響。如果當時披露這個事實，佳寧集團的股價根本不會飆升。也許溫樹寶自殺是贖罪的一種方式?！?/p>

1985年，廉政公署接手調查陳松青和佳寧集團?；舳Y義及其團隊跑了十幾個國家和地區(qū)，努力追緝陳松青的犯罪事實，提交了多項陳松青操縱股市套現(xiàn)的證據(jù)。但是“佳寧案”的主審法官柏嘉一直說證據(jù)不足，罪名重復，不僅把陳松青和佳寧集團高層都放了，還賠了兩名高層3600萬港幣的訴訟費。以霍禮義為代表的廉政公署堅持調查，繼續(xù)起訴，一名廉政公署調查主任因工作壓力過大，選擇自殺身亡。

在廉政公署的努力下，陳松青在1996年9月承認兩項串謀詐騙罪，被判入獄三年，轟動一時的“佳寧案”也終于落下帷幕。佳寧案結束后，一直維護陳松青的法官柏嘉辭職，并在去塞浦路斯的路上意外撞車身亡了。至此，“佳寧案”中第四個死者出現(xiàn)。雖然警方沒有找到陳松青買兇殺人的證據(jù)，但這四名死者都和陳松青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佳寧案”牽扯四條人命，涉及的貪污詐騙款項達66億港幣，訴訟費高達2億多港幣，整個案件調查時長十多年，審查資料數(shù)百萬份，調查和追緝范圍遠及三大洲十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創(chuàng)下了當時世界司法領域里的一系列“吉尼斯世界紀錄”。

事情至此并沒有結束。陳松青在羈留病房服刑一年半，1998年初就出獄了。出獄后，他的生意由三個女兒接手，他則在清水灣的豪宅低調過著半退休的生活。

2005年，陳松青的名字再次登上了報紙頭條，原來曾經的“冤大頭”、百寧順集團的林秀峰將他告上了法庭。1982年，林秀峰曾經借給陳松青五件古董，說放在佳寧大廈當作擺設，但陳松青有借無還。到2005年，林秀峰才知道陳松青居然把他的古董拿去佳士得拍賣行拍賣了，他想追回古董，陳松青卻以“追索期限”已過為由拒絕歸還。

兩人打起了轟轟烈烈的“古董爭奪官司”，最后陳松青被判敗訴，他卻依然沒有作出任何賠償。2012年，在林秀峰的申請下，法院正式向陳松青頒布破產令。

一代“金手指”，最終因為五件古玩破產，林秀峰總算是給自己出了一口惡氣。

編?輯/張?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