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山

歷史不忍細看

歷史不忍細看。歷史如何能夠細看？一細看，便好比用高倍放大鏡看美人，光潔圓潤全然不見，入目但是鱗紋交錯、毛孔賁張、瑕疵畢露。于是，歷史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大處著墨，更何況，還需為尊者諱、為名人遮、為君王避、為時政忌。因此，讀史時，常常會讀出幾分含混、幾分閃爍。那當然是史家的難言之隱。但其實那幾分含混和幾分閃爍中，往往藏著許多細節(jié)的真實。從大處著墨，當然可以一言蔽之；為尊者諱，當然可以忽略不提。比如世傳的諸多民族英雄們，歷史記載的自然是他們精忠報國的正氣歌。但對于他們性格的弱點乃至身上的瑕疵則一概抹去，把他們變成一個個完人。這不是歷史的真實，卻符合民眾的感情以及時政的需要。

何妨細看一下，透過發(fā)黃的卷宗觸摸一次歷史曾經(jīng)跳動的脈搏呢？

在明代被殺的邊關守將中，袁崇煥的死大約是最冤屈的。他沒有兵敗失地之過，卻生生被誣陷為叛敵，是引清兵破邊墻進犯京都的罪魁禍首。這位因守寧遠城兩敗清軍而名聲大噪的功臣死得很慘。他被綁到西市，沒有一刀引快，而是由劊子手從他身上一寸寸割下肉來，每割下一塊，老百姓便爭著用錢向劊子手買下，當場生生吞下，以示對其引狼入室的仇恨。最后，骨肉俱盡，只剩下一顆頭顱，被送往邊關傳視。凌遲之刑本來就夠痛苦了，然而袁崇煥卻眼睜睜地看著他冒著槍林彈雨拼死保護的京師百姓這樣殘忍地對待他，這樣的痛苦，才是最最不能忍受的。

袁崇煥當然不該死，袁崇煥本來也不會死。雖說他是因為中了皇太極的反間計而被崇禎殺害，但細細檢點，這個結(jié)果與袁崇煥的為人性格不無關系。

寧遠城位于山海關和錦州之間，錦寧二地處于聯(lián)結(jié)關內(nèi)外交通的咽喉要道，自古以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明朝先后調(diào)往該地區(qū)作戰(zhàn)的有五十多名戰(zhàn)將，其中不乏兵部尚書、大學士、總督等頭銜的高級官員。而戰(zhàn)功最顯赫的當屬袁崇煥。袁崇煥守寧遠，兩次擊退兵力占絕對優(yōu)勢的清軍的進攻，是立了大功的。努爾哈赤本人就是在寧遠城下中炮受了重傷，以致不治身亡。有了這些資本，袁崇煥開始驕傲起來，目空一切，并且在崇禎皇帝和朝臣面前發(fā)表不切實際的言論，從而種下敗亡的禍根。

崇禎元年七月，當清軍大舉進攻錦州時，皇帝召集眾朝臣開會?；实蹜n心忡忡地問袁崇煥東方戰(zhàn)事何時能了，袁崇煥居然十分輕率地回答：五年為期吧。沒有一位朝臣相信袁崇煥的大話，但皇帝卻大加贊賞。會后，深諳崇禎性格的兵部官員許譽卿鄭重告誡袁崇煥，而袁崇煥依然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只是為了安慰皇上罷了。為了這句不負責任的大話，袁崇煥最終付出的何止是血的代價。

更有甚者，袁崇煥接著在朝堂上做出近乎跋扈的舉動，逼著各部大臣在皇帝面前逐一表態(tài)，不僅要保障袁崇煥大軍的物資供應，而且在用人調(diào)兵上一任所為，不得掣肘。這也就是他提出的要皇帝讓他便宜行事，并且不許朝臣干預乃至議論。朝中許多大臣對袁崇煥借皇帝重用之機，要挾需索，得寸進尺，最后竟想鉗制言官的所作所為大為不滿。

果然，袁崇煥到前線不久，即以對寧遠軍隊的糧草供應不足為由，下令逮捕巡撫畢自肅，當著將士的面侮辱他，畢自肅因害怕而自殺。逼死一位正二品的朝廷高官，只因為有皇帝撐腰，朝中大臣連一口大氣也不敢出。

袁崇煥上任后，戰(zhàn)事并未像他預言的那樣順利。他便想通過和議暫時中止清軍凌厲的攻勢。還在熹宗時袁崇煥便曾當過和談代表，但他卻忘了當今天子是一位剛愎自用而又敏感多疑的君主。和談這樣事關國體的行為可不屬于邊關大將“便宜行事”的范圍。而這期間，又發(fā)生了他擅殺皮島守將毛文龍的事件。皮島位于鴨綠江口的海上，是明軍從海上夾擊清軍的一個重要作戰(zhàn)基地。皮島的明軍部隊曾多次從側(cè)翼對清軍進行打擊，毛文龍因此也成為清軍的心腹大患。但毛文龍系無賴出身，桀驁不馴，又利用皮島的獨特地理位置從事商販營利，驕縱不法。袁崇煥于是乘上島視察之機，以尚方寶劍當場將毛文龍誅殺。殺毛文龍固然是便宜行事，但事關前敵大將，而且，毛率領的皮島部隊又是牽制清軍的一支重要力量。皮島震動，清軍大喜過望。再說，以毛文龍之罪，實在夠不上砍頭。崇禎皇帝看袁崇煥如此行事，心里不免害怕。而朝中大臣則議論紛紛。袁崇煥任性使氣，殊不知已把自己一步步推向敗亡的深淵。

皇太極正是利用了這一事件而施展反間計。一方面將袁崇煥議和之事大加渲染，廣為擴散，并把殺毛文龍稱為袁向清討好的舉措；另一方面，親率大軍繞道喜峰口，攻破邊墻，直逼北京城下。致使京師上下震動，紛紛傳說袁崇煥通敵。這時，生性多疑的崇禎皇帝再也沉不住氣了，下令將袁崇煥逮捕，并立即綁往西市斬首。此時滿朝文武竟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袁崇煥說話。一代名將袁崇煥便這樣成了一場特大冤案的受害者。

袁崇煥沒有在強敵面前打過敗仗，但他卻敗在自己狂傲不羈的性格上。

誰殺害了岳飛

究竟是誰殺害了岳飛？

一千多年來跪在岳墳前的四尊鐵人：秦檜夫婦、張俊和萬俟，似乎已經(jīng)告訴了人們答案。對于岳飛的死，他們當然難脫干系。但僅僅是他們四人，就能置岳飛于死地嗎？

處死岳飛，當然需要皇帝點頭。殺害岳飛的人中宋高宗應該算一個。但高宗皇帝為什么一定要殺岳飛呢？

岳飛是南宋初年最杰出的抗金將領，在張俊、韓世忠、楊沂中、劉光世、岳飛五支抗金大軍中，岳家軍軍力最強，紀律最嚴明，戰(zhàn)功最顯赫，是南宋王朝一道堅不可摧的長城。岳飛本人因累累戰(zhàn)功加官至太尉、少保，是正一品的官員，在武將中軍階最高，位居三公之列。高宗皇帝更詔命他：“中興之事，朕一以委卿，除張俊、韓世忠不受節(jié)制外，其余并受卿節(jié)制?！北鴻嘀?，天下無雙。對于這樣一位擔負著南宋中興重任的軍事統(tǒng)帥，能說殺就殺嗎？

那么，是什么時候，埋下了殺害岳飛的種子？它又是怎樣發(fā)芽而后瘋長的？

如果將南宋的朝堂比作一架天平，那么，主戰(zhàn)派和主和派便是天平的兩邊。無論哪一派占上風，天平就會向一邊傾斜。而宋高宗就是調(diào)節(jié)天平的那只手。和耶？戰(zhàn)耶？始終是朝堂上爭議最激烈的話題。當然，主戰(zhàn)派砝碼的分量還來自于在前線作戰(zhàn)的幾支部隊。軍事上的得失直接影響著宋高宗調(diào)節(jié)天平的決心和力度。岳飛顯然已是天平上那顆最大和最重的砝碼，主和派自然處心積慮地想把他去掉。但若僅僅以主戰(zhàn)和主和兩派斗爭來反映南宋國內(nèi)的政治態(tài)勢就未免太簡單一些。實際上，宋立國以來，就一直被一項國策所困擾，那就是如何安排軍人的位置。宋的開國皇帝趙匡胤就是軍人出身，而且是靠兵變奪取政權的。他深知軍隊的厲害，但他不學漢高祖劉邦濫殺功臣，而是設宴款待石守信等大將，宴飲之間，許以高官厚祿，然后要他們交出軍隊指揮權。這就是著名的“杯酒釋兵權”故事。接著，他又制定了以文制武的文官管理制度。整個北宋期間，這個制度牢不可破。

但南宋一開國，情況就不同，高宗趙構剛登基就被金人攆著屁股打，一直跑到溫州，還一度住在海船上以躲避金兵的鋒芒。而手下的一班文臣只會跟著逃命，一點退敵的本事都沒有。是岳飛、韓世忠他們打退了金兵，才使得南宋保有了長江以南的大片國土。但戰(zhàn)爭的狼煙并沒有因此消散，金人的鐵騎還在江北的大地上馳騁，由于南宋一直面對強敵的壓迫，軍人的作用便日顯重要，軍人的聲音也逐漸由弱變強。但這顯然與宋的立國制度格格不入。

宋設樞密院，為國家最高軍事機構，知樞密院事一直由文官擔任。其實，北宋的邊關統(tǒng)帥也都由文官擔當。比如，宋仁宗時，鎮(zhèn)守西北防御西夏的兩位統(tǒng)帥，一位是韓琦，另一位是范仲淹，時稱“韓范”，都是當時著名的文人。南宋沿襲舊制，仍然由文官指揮軍隊，并且每支部隊的規(guī)模、編制，都有一定的限制。

岳飛獨立成軍時只有正兵萬人，但在鎮(zhèn)壓太湖楊幺、鐘相起義后，吸收了大批原起義軍士兵入伍，軍力大大增強，總兵力增至10萬。這本來是件好事，但卻引起了朝廷的深度不安。宋廷詔令岳家軍以“三十將為額”，就是想以軍官數(shù)量來限制岳家軍的擴張。但隨著岳家軍不斷打勝仗，隊伍也在不斷擴大，不久即增至84將，大大突破了朝廷的編制限額。因為宋高宗不吭氣，樞密院對此也無奈何。

軍隊作戰(zhàn)，需要征糧、籌款、派夫等后勤供應，因此，便要占有固定的防地，享有便宜處置管內(nèi)行政、財政的權力。岳家軍因為軍隊龐大，所管轄的州縣比起其他部隊自然要多出好幾倍，而且岳飛戰(zhàn)區(qū)隨著戰(zhàn)事推進還在擴展。加之幕僚隊伍也在一天天擴大，大批讀書人來到岳家軍，他們?yōu)檐婈爼鴮懳臅⒉几?、奏章，甚至參與謀劃政治和軍事行動。而這正是執(zhí)政的文官集團最不愿看到的。這批讀書人不但在文書布告上激揚文字，借機宣泄自己的情緒，而且還處處臧否時政。岳家軍的文告奏疏常常引起朝臣們的強烈不滿。但這些都被岳家軍取得的一系列勝利掩蓋了。

一開始和岳飛發(fā)生沖突的恰恰就是主戰(zhàn)派的重要人物張浚。張浚原為翰林院編修官，因勤王有功，且力主抗金，受到高宗皇帝的信任，遷知樞密院事，相當于今天的軍委秘書長。他指揮全國的抗金軍事行動，直接為皇帝負責。但知樞密院事只是個正二品的文官，而受他指揮的岳飛因軍功赫赫已被皇帝拜為太尉，官居一品。將帥之間的關系便顯得很微妙。紹興七年（1137）岳飛計劃乘金人廢劉豫之機，合諸將之兵北伐?；实塾H自接見了他，贊許他的計劃，并下詔，將王德、酈瓊兩支部隊交由岳飛統(tǒng)一指揮。但張浚不想岳飛軍力太擴張，想另外安排這兩位將領，于是找岳飛商量。岳飛認為如果那樣安排，恐怕兩人不服。張浚當即變臉說：“我當然知道，除非太尉（指岳飛）誰都不能勝任。”岳飛與張浚發(fā)生沖突，心情也很不愉快，當日便上奏章，要求解除兵權，回去為母親服喪。張浚大怒，上奏說岳飛處心積慮一意想兼并其他部隊，提出回家服喪，是對皇帝進行要挾。而秦檜在一旁也流露出“忿忿之意”。在皇帝的默許下，張浚不但堅持自己的安排，并且還派都督府參謀官張宗元擔任岳飛軍隊的監(jiān)軍。這引起岳家軍將領的強烈不滿。岳家軍主將張憲稱病不理軍務，其他將領如法炮制。而且“部曲洶洶，生異語”。這件事更增加了朝廷上層文官集團對武將的疑慮。岳飛被殺，秦檜便是從這里打開缺口，找到陷害的理由。

不久，酈瓊叛變投敵，張浚引咎辭職，秦檜接任知樞密院事，接著又擔任了宰相。秦檜是主和派的領袖，受到高宗的信任，一直與金人周旋，力圖創(chuàng)造和議局面。這樣，一心想依靠作戰(zhàn)收復河山的岳飛與秦檜之間不斷發(fā)生摩擦。紹興九年（1139），當秦檜聲言和議已取得進展，金人將歸還南宋三京及河南之地時，岳飛上奏章反對說：“金人不可相信，和議不可依賴。相國（指秦檜）為國家謀劃不善，恐怕為后世留下笑柄?！被实劭戳嗽里w的奏章后，便將和議之事擱下，秦檜因此對岳飛恨得咬牙切齒。

紹興十年（1140）岳飛率大軍北伐，郾城一戰(zhàn)，消滅了金兀術的騎兵主力，接著又取得朱仙鎮(zhèn)大捷。岳飛的部將梁興會合太行山的義軍收復被金人占領的懷州、衛(wèi)州，切斷了金人來自山東和河北的糧道，金人大為恐懼。岳飛認為這正是中興的大好機會，對手下將領說：“直抵黃龍府，與諸公痛飲耳！”他打算乘勝前進，一舉收復中原。然而，南宋朝廷上下對岳飛的勝利卻憂心忡忡，秦檜讓御史臺的大臣輪番奏請高宗班師。岳飛也不斷上奏，堅持自己的用兵主張。秦檜知道岳飛意志堅定，不容易改變主意，于是先令張浚、楊沂中率所部歸還，然后對高宗說：“岳飛現(xiàn)在已是孤軍，不可久留。”請高宗急令岳飛班師，并一連下了十二道金牌。岳飛抗爭不過，悲憤地仰天長嘆：“十年之功，毀于一旦！”岳飛大軍返回廬州，所取得的黃河以北的州縣又全部喪失。他心中十分不快，向朝廷提出解除自己的兵權，但不被允許。高宗讓岳飛來見他，詢問戰(zhàn)況，岳飛卻不想對他再說什么，兩人見面的情形顯得十分尷尬。

翌年，金兵入侵江淮，高宗急忙詔岳飛赴江州救援。岳飛卻遲遲不肯發(fā)兵，他提出要乘金人后方空虛，準備直搗中原。高宗為此竟連下十七道指令文書，岳飛不得已才出兵救援。朝廷上下對岳飛的抗旨行為議論紛紛。而一直被勝利的光環(huán)籠罩著的岳飛，哪里知道，因為自己率性的行為，已經(jīng)種下了被罪的禍根。

宋高宗一方面對以岳飛為首的抗金將領優(yōu)撫有加，勉勵他們努力作戰(zhàn)；而另一方面，又默許文官集團想方設法削弱武將兵權恢復傳統(tǒng)體制的措施。此時，在南宋的朝堂上，“文武之途若冰炭之合”。在文官們的眼里，軍隊本來只是一架作戰(zhàn)機器，不應該有自己的思想，不應該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更不應該有自己的感情。而自說自話、不聽招呼，總是獨立特行的岳家軍顯然已經(jīng)嚴重偏離了正統(tǒng)軌道，這當然是不可容忍的。宋金紹興和議簽定后，以秦檜為首的文官集團立即著手解決張俊、韓世忠、岳飛三人的兵權，將三支部隊的指揮權直接收歸樞密院。

這時的岳飛已經(jīng)預感到禍之將及，日夜不安，心情十分沉重。他在一首《小重山》詞中細訴自己的苦悶心緒：“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但不等岳飛找到解脫的辦法，在高宗皇帝的默許下，秦檜等一干人已迫不及待地對他下手了。

沒有誰能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因為在秦檜的背后，是整整一個王朝制度。

被“埋沒”的魯肅

將帥的才能，并不只限于提兵布陣，縱橫沙場。三國時代，英雄輩出，群星燦爛，令人目不暇接。然而，卻有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無論在小說或在影視、戲劇中總是被人忽視，乃至遭到貶損。這便是東吳大將魯肅。

在羅貫中先生的筆下，魯肅不過是一個忠厚而又平庸的好人，好到有幾分顢頇，平庸到成為諸葛亮神機妙算和關羽忠勇過人的反襯。比如寫諸葛亮“草船借箭”一節(jié)，諸葛亮偕魯肅同往，一個成竹在胸，一個被蒙鼓里；一個談笑自若，一個驚慌失色。最后是孔明借箭成功，志得意滿，而魯肅欽敬拜服。再如關云長“單刀赴會”一節(jié)，魯肅在被孫權多番埋怨的情況下，為討回荊州，設下刀斧手，請關羽赴宴。結(jié)果不僅未達到目的，反被關羽識破機謀，佯醉退席。小說這樣寫道：關羽強拉著魯肅的手直到船邊，魯肅嚇得“魂不附體”，“如癡似呆”，眼睜睜“看著關公的船乘風而去”。在各種影視戲劇中，這樣的場面被更加夸張地加以渲染，魯肅似乎愚蠢到幾近無能了。

然而，事實上，魯肅卻是這樣一位非凡的人物，沒有他，三國的歷史就要改寫。三國局面的形成，取決于孫權和劉備聯(lián)手打敗曹操的赤壁之戰(zhàn)。而在這場大戰(zhàn)前后，積極穿梭于孫、劉之間，分析形勢，指陳利弊，同時有效協(xié)調(diào)兩家關系，最后導致戰(zhàn)爭勝利的就是這位魯肅。

魯肅和周瑜是至交，正是周瑜慧眼向?qū)O權推薦了魯肅。他說：“魯肅有輔佐帝王的大才?！睂O權立即召見魯肅，對他說：“我想建立齊桓公、晉文公那樣的功勛，應該怎樣辦呢？”魯肅為他分析說：“現(xiàn)在曹操的勢力很大，將軍怎能建立齊桓、晉文那樣的霸業(yè)呢？當今之計，只有保守江東，坐觀形勢變化。如果北方有事，則乘機滅掉黃祖，然后沿長江西上，據(jù)有荊州、益州?！睂O權深以為然。魯肅這一席話，實際上奠定了孫吳一個時期的重要戰(zhàn)略決策。

當時，曹操大敗劉備，并乘勝東下。東吳朝野震驚。在孫權召開的朝會上，以張昭為首的投降派占了上風。還是魯肅力挽狂瀾，他先以利害得失打動孫權，而后又奔赴夏口，說服剛剛打了敗仗驚魂未定的劉備和孫權聯(lián)合抗曹。當時劉表剛剛亡故，荊州一片混亂，兩個兒子不和，軍隊分崩離析。如何吸納荊州的軍事力量投入抗曹，關鍵在寄寓荊州的劉備。劉備有相當?shù)娜嗣}，但遭受新敗后對戰(zhàn)事已全無信心，想到廣西投靠蒼梧太守吳巨。魯肅勸他說：吳巨是平庸之輩，所據(jù)有的蒼梧郡又十分偏遠，不久一定會被人吞并掉。而孫權聰明過人，又禮賢儒士，江東英雄豪杰都歸附于他?，F(xiàn)在替你著想，不如和江東結(jié)好，共同干一番事業(yè)。正是魯肅向他分析形勢，表明孫劉聯(lián)手抗曹的可能，才有了改變整個局勢的赤壁會戰(zhàn)，從而形成三國鼎立的局面，保全、鞏固了孫吳政權。劉備按照魯肅的安排，率領本部和部分荊州軍隊進駐樊口，加入抗曹作戰(zhàn)序列，而后又派遣諸葛亮作為軍事代表赴孫軍大營。魯肅的個人誠信成為兩家合作的基石。尤為重要的是，魯肅作為抗曹聯(lián)軍總司令周瑜的副手，處處從大局出發(fā)，以高超的外交手腕，成功地協(xié)調(diào)了孫、劉兩家以及周瑜、諸葛亮個人間的微妙關系，維護了團結(jié)，從而保證了戰(zhàn)爭的勝利。

可以說，沒有魯肅的穿梭外交，沒有魯肅的寬容忍讓，沒有魯肅的深明大義，沒有魯肅的大智若愚，特別是沒有魯肅的高瞻遠矚，便不可能有赤壁之戰(zhàn)的輝煌勝利。把魯肅說成是這場戰(zhàn)爭的總導演其實并不過分。

這一點，東吳國君孫權看得很清楚。戰(zhàn)爭剛剛結(jié)束，孫權得知魯肅回來，親自出城迎接，一見魯肅，便下馬施禮，對他十分恭敬。

這一點，東吳統(tǒng)帥周瑜看得也很清楚。因此，周瑜臨終前極力向?qū)O權推薦魯肅頂替他的統(tǒng)帥職務。他這樣說：“魯肅為人有忠臣烈士的氣概，處事認真負責，從不茍且，可以代替我的職務。”須知當時功勛卓著的老將程普、黃蓋等俱在，而魯肅不過是一介書生罷了。

這一點，諸葛亮看得更清楚。魯肅病逝，諸葛亮為之發(fā)哀。他明白，孫、劉聯(lián)盟自此宣告解體。果然，不久，便有呂蒙白衣渡江襲荊州之舉，導致關羽戰(zhàn)敗走麥城；更導致劉備興兵伐吳，最后兵敗夷陵。魯肅的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在他去世后，充分體現(xiàn)出來了。

當然，孫吳朝堂對魯肅極力將荊州借給劉備一事頗有微詞。赤壁之戰(zhàn)后，劉備親自到京口見孫權，以兵多地少為由要求都督荊州。周瑜不僅上疏反對，還提出應當設法把劉備留在吳郡。只是魯肅對孫權說，曹操雖敗，但還是北方強敵，應當團結(jié)劉備。周瑜死后，他更是勸說孫權將荊州借給劉備，共同抵御曹操。

正如魯肅所設計的那樣，由劉備控制的荊州牽制了由曹仁統(tǒng)領的曹操主力部隊，使得曹操南下的企圖一再受挫。因此魯肅生前始終為維持孫劉的團結(jié)而忍辱負重。而正是在荊州主將關羽全力對付曹軍，致使后方空虛之際，呂蒙指揮的孫吳部隊才得以大舉渡江，收復荊州。荊州在完成了如此深重的歷史使命之后正式劃入孫吳的版圖，倘沒有魯肅超凡的戰(zhàn)略遠見能實現(xiàn)嗎？

這樣一位雄才大略的將帥，在文藝作品中本應該光輝四射。然而，有意思的是，魯肅不曾被時勢埋沒，不曾被當時的政治家們埋沒，卻被千百年后的文人們埋沒了。

劉巴為何不受信任

劉巴是三國時期一位著名的政治和經(jīng)濟活動家。他死后葬于岳陽，岳陽舊稱“巴陵”，據(jù)說，便是人們?yōu)榧o念劉巴而名?？芍獎驮诋?shù)匕傩罩忻曋蟆?/p>

曹操征伐荊州時，劉巴自湖南北上見曹操，被任命為屬官（掾），派往招納長沙、零陵、桂陽三郡。不久，孫劉聯(lián)軍在赤壁大敗曹軍，劉備乘勢攻占了三郡。劉巴遂遠走越南，后來從越南輾轉(zhuǎn)來到四川。不久劉備又占領了四川，這樣劉巴便成為劉備治下的臣民。諸葛亮很欣賞劉巴的才華，曾多次向劉備舉薦。他甚至這樣說：“運籌策于帷幄之中，吾不如子初（劉巴字子初）遠矣！”劉備初定成都之時，因軍用不足而發(fā)愁。劉巴建議他鑄造面值百文的銅錢，派關員管理市場，平抑物價。劉備采納了他的建議，“數(shù)月之間，府庫充實”。早在公元221年，劉巴就懂得用貨幣的供需量來調(diào)節(jié)經(jīng)濟增長，用政府手段來干預市場，平抑物價，比之英國的經(jīng)濟學家凱恩斯，整整早了一千七百年，不能不說是一位奇才。

劉巴由于自己的才識，很快就當上了蜀國政府的秘書長（尚書令）。當時蜀國的政令多由劉巴草擬；劉備稱尊號，一應文誥策命，也全部出自他的手筆。

然而劉巴在蜀國，卻并不能充分施展其才干，甚至小心謹慎到“恭默守靜，退無私交，非公事不言”。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形呢？原來，劉巴得罪了劉備的結(jié)拜兄弟張飛。

事情緣于張飛與劉巴的一段惡隙。一次張飛特地自駐地閬中騎馬跑了四百多里路前來拜訪劉巴，并在劉巴處投宿。張飛雖然性格粗暴，但對有學問的人一向很恭敬。他十分仰慕劉巴的才名，更想結(jié)交劉巴這樣的才士。劉巴卻從骨子里看不起張飛，雖說勉強讓張飛住進了自己的屋子，但整個晚上不跟張飛說一句話。弄得張飛異常尷尬，并由尷尬而生怨恨。第二天天還沒亮，張飛便怏怏上馬回去了。諸葛亮聽說了這件事，趕緊勸劉巴不要過于清高。而劉巴卻這樣回答：“大丈夫處世，當交四海英雄，我和一個當兵的有什么話好說！”

以劉、關、張?zhí)覉@三結(jié)義的特殊關系，對張飛不恭，也就是對劉備不恭。劉備雖然慕賢愛才，但也容不得劉巴如此無禮，自然大為光火，當即對諸葛亮說了一番于劉巴政治前途極為不利的話。他說：“劉巴自恃有才，他原是想到魏國去的，只是因為無路可走，才留在蜀國，并非真心來輔佐我。”劉備這番話決定了劉巴從此不受信任的命運。不過，劉備還算寬宏大量，沒有給劉巴小鞋穿。但劉巴注定要坐冷板凳了，盡管他官位不低，在政治上卻被打入了另冊。從此一片陰影一直籠罩著他的政治生涯。

而此時蜀中的大小官員們也像害怕粘上牛屎巴似的，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離劉巴。

恃才傲物、自命清高的劉巴，不經(jīng)意得罪了張飛，起先并不以為然。劉備的一番話和同僚們的態(tài)度，終于給了他兜頭一棒，足以讓他嚇出幾身冷汗。在當權者面前，他不得不收起傲氣和清高，夾起尾巴做人。而且一反常態(tài)，變得格外謙恭，格外循規(guī)蹈矩，除了起草文件，幾乎無所作為。

劉巴的命運引起周邊國家魏、吳的普遍關注。魏國宰相陳群專門為此寫信給諸葛亮，詢問劉巴的情況。東吳朝野也就此進行議論，張昭以為劉巴過于褊狹，不應該那樣對待張飛；而孫權對此卻有自己的看法：劉巴如果為了討好劉備，交他所不愿交的朋友，那還能稱為高士嗎？話雖這么說，但恐怕任何一位封建君主都不會喜歡劉巴這樣的人。劉備當時就說過：劉巴這樣才高氣傲的人，只有我還能夠用他，要是換了別人，一定不能容納他的。

劉巴的遭遇，固然有他性格悲劇的一面，但歸根到底還是那一層掙不脫的人身依附關系。然而這樣的遭遇，千百年來僅僅發(fā)生在劉巴一人身上嗎？

在有關三國的大量文史資料中，記敘劉巴的文字十分簡約。而這寥寥幾段文字，讀起來，卻讓人心頭一陣沉重。

魏延之死

在蜀漢后期的將領中，魏延是最不可忽略的一位。當是時，先主劉備和他麾下五虎大將中的關羽、張飛、黃忠、馬超先后死去，而趙云年事已高，蜀國兵少將弱的劣勢突顯了出來。諸葛亮卻堅持北伐，認為只有采取以攻為守的戰(zhàn)略，才能保全蜀國。于是，駐守在蜀國最前線的漢中太守魏延受命率部加入北伐的隊伍，并充當全軍的前鋒。魏延的軍事才能也在這場戰(zhàn)爭中得到進一步展示。他率軍大破魏將郭淮，取得戰(zhàn)爭初期的一系列勝利。魏延因此進封南鄭侯并被任命為前軍師征西大將軍，成為諸葛亮的重要軍事助手。

其實，劉備早就看中魏延的才干了。當他奪取四川剛剛建立政權時便提出要選拔一位重將鎮(zhèn)守四川的北面門戶漢中，大家都以為一定是張飛，張飛自己也認為非他莫屬。然而，出乎群臣們的意料，劉備竟將鎮(zhèn)守漢中的重任交給了當時還默默無聞的魏延。為了讓大家相信魏延的膽識和才干，劉備特地在群臣大會上當眾提問魏延：“我把守漢中的重任交給你了，你打算怎么干呢？”魏延回答說：“如果是曹操自己帶天下兵馬來，我為大王您抵擋他；但如果只是偏將帶十萬軍隊來，我就為大王您吞滅了他們?！边@一席豪言壯語不僅令劉備十分滿意，同時也博得滿堂喝彩。

魏延擔任漢中太守整整十年。這十年間，他修筑城防、整飭軍備、勸農(nóng)興商，百姓樂業(yè)、士民安居，漢中被治理得井井有條，軍鋒銳利、百業(yè)興旺、府庫充盈。憚于魏延之威，漢中盡管處在蜀國的前沿，魏軍始終不敢來犯。

魏延平時關心百姓、善待士卒，漢中軍民都很擁護他。然而諸葛亮卻不喜歡魏延，盡管這位前軍主將不僅勇猛過人，而且善于韜略。諸葛亮每次進軍，走的都是斜谷大道，而魏軍則在祁山一帶重兵布防，戰(zhàn)事常呈膠著狀態(tài)，蜀軍進展緩慢。作為前鋒的魏延很著急，曾經(jīng)多次向諸葛亮建議，從子午小道偷襲長安。當時魏國鎮(zhèn)守長安的夏侯楙，是曹操的女婿，年輕又沒有實際作戰(zhàn)經(jīng)驗。于是魏延提出由他親率五千精兵，循秦嶺向東，經(jīng)子午谷，不過十日即可到長安。夏侯楙沒有準備，一定驚慌逃跑。等到魏國其他援軍到來，還要二十天。而這么長時間，從斜谷進發(fā)的蜀國大軍足夠到達長安。那么咸陽以西可以一舉平定。但諸葛亮認為這樣做太冒險，始終不予采納。魏延因此常常感嘆自己的才智得不到發(fā)揮，十分郁悶。

諸葛亮不太喜歡的還有一位楊儀，位居丞相參軍長史，也就是秘書長。楊儀也是一位杰出的干才，曾經(jīng)跟隨關羽參贊軍務。一次關羽派他到成都向劉備匯報荊州軍情。劉備聽他談論軍國政策和政治得失，大為贊賞，不久，調(diào)他擔任自己的秘書。由于劉備的關注，楊儀仕途順暢，不斷受到提拔。楊儀精明干練，尤其在軍隊后勤保障方面，思慮精密，調(diào)度有方。就連行軍布陣，諸葛亮也要與他商量。在整個北伐戰(zhàn)爭中，這一文一武兩位可以說是諸葛亮最重要的助手了。但楊儀和魏延一貫不和，一個心胸狹窄，一個性情孤傲，兩人相處有如水火。這兩人間的矛盾鬧得連吳國的孫權也知道了，一次孫權借酒醉對蜀國使者表示了他的擔心。而諸葛亮卻偏偏要把這兩個人放在一起使用，也許，這便是諸葛亮的用人藝術和高明之處。

諸葛亮最喜歡的有兩個人，一個是馬謖，劉備曾經(jīng)告誡過他，此人夸夸其談，不可大用。但諸葛亮卻用了，而且是大用，派他鎮(zhèn)守蜀軍生死要道街亭，因街亭失守，被他揮淚斬了。死了馬謖，諸葛亮又得了降將姜維，這也是他十分喜愛的少年將軍，把他作為接班人來培養(yǎng)。十幾年后，姜維掌握了蜀國的軍事大權，重新開始北伐，最終把蜀國拖入萬劫不復的戰(zhàn)爭深淵。

公元234年，諸葛亮在五丈原去世，按例應由魏延代行軍事指揮權，魏延也做好了軍事進攻的準備。但楊儀根據(jù)諸葛亮臨終安排，發(fā)布命令，全軍退回劍閣，并要魏延斷后。魏延不愿接受這樣的安排，更不愿聽從楊儀的調(diào)度，他向楊儀派來的聯(lián)絡官發(fā)牢騷說：“丞相雖然去世，我還在，我可以統(tǒng)率部隊繼續(xù)作戰(zhàn)，怎么能夠因為一個人的死而廢天下大事呢？況且我魏延是什么人，要聽楊儀指揮，為他斷后？！”

楊儀不顧魏延的反對，指揮大軍撤退；而魏延則做出了他一生中最不理智的舉動，率領本部軍隊，先行占據(jù)南谷口，不讓楊儀大軍通過。為此，魏延和楊儀各自向后主上奏章，聲稱對方反叛。雙方互不讓步，而此時朝中的大臣們大都站在楊儀一邊。后主的態(tài)度最終決定了魏延的命運。楊儀的部將何平向前斥責魏延說：“公（諸葛亮）尸骨未寒，你們怎敢作亂？”魏延的部下都不愿自相殘殺，紛紛逃離戰(zhàn)場。魏延此時方寸已亂，丟下部隊，只帶著少數(shù)幾個人向漢中逃去。楊儀派大將馬岱追擊，從身后斬殺了魏延。

一代名將魏延就這樣屈辱地了結(jié)了自己的生命。而楊儀的命運并不比魏延好多少。當他得意洋洋地回到成都，以為會被朝廷授以重任。但后主根據(jù)諸葛亮的臨終囑咐，只是給了他一個中軍師的虛職，不帶兵也不具體管事，而將國家軍政重任交給了蔣琬。蔣琬雖然也是秘書出身，但入仕比楊儀晚，才干也不如他。楊儀因此大為不滿，說出許多不該說的話，經(jīng)人舉報，被廢為民，最后自殺身亡。其實，他們兩人的命運，都是諸葛亮生前就安排好的。一心想掙脫命運韁繩的魏延，最終還是落下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孫權放火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叱咤江東的孫策，圖謀乘曹操和袁紹在官渡相持之機，襲擊許昌，將漢獻帝從曹操手中搶出，帶回江東。但軍隊剛剛布署好，還沒有行動，孫策就被人謀刺，受了重傷。臨終前，他將權力交給弟弟孫權。這時的孫權還不滿十八歲。

孫策是靠英勇善戰(zhàn)，從馬背上打下江東一片天地的，在奪取江東的征戰(zhàn)中也網(wǎng)羅了大批人才，其中就有張昭和虞翻。張昭擔任孫策的長史（秘書長），是孫策智囊團的領袖人物，還是孫策臨終時的顧命大臣。而虞翻，孫策平時與他以朋友相交，對他十分信任。孫策去世時，虞翻正出任富春長，他堅守任上，保證了南方的安定，應該說對吳國是有大功的。

然而，對于年少又沒有戰(zhàn)功的孫權來說，孫策留給他的這一批老臣，雖然忠心可嘉，但總把他當小孩看待，動輒對他說三道四，甚至板起臉來教訓，常常讓他下不了臺。比如，孫策去世時，孫權痛哭難禁，這本來是兄弟情深，人之常態(tài)。但張昭卻毫不客氣地教訓他說：“現(xiàn)在天下動亂，群盜滿山，你不思圖治，反而作匹夫之痛。這怎么可以？”說著強拉孫權上馬，到軍營里去。還有一次，孫權在武昌釣魚臺設宴，飲酒大醉，還讓人用水灑群臣，說要和大家一醉方休。張昭見狀，一聲不吭，走出去氣呼呼地坐到自己的車上。孫權派人叫張昭進來喝酒，說：“今天高興，和大家一塊喝酒行樂，張公為什么要生氣？”張昭沒好氣地說：“從前，商紂王造酒池每夜飲酒作樂，他自己并不認為這有什么不好?！睂O權討了個沒趣，只好草草罷宴。

張昭倚老賣老，多次在朝堂上頂撞孫權。有次孫權忍無可忍，氣得拔出佩刀，說：“吳國士人進宮拜我，出宮則拜你，我對你應該夠尊重夠客氣了吧?？墒悄銋s屢次當眾讓我難堪，是什么意思？” 張昭卻說：“當年太后和桓王（孫策）不以老臣屬陛下，而以陛下屬老臣，是為了什么？還不就是要我盡心盡責報效國家嗎？要是為了討好你而違背自己的意愿，那是我不能做的?！睂O權聽了心里頭老大不高興，但表面上還得低頭認錯。

孫權當上吳王后，要選丞相，群臣都認為一定是張昭，張昭也以為非他莫屬。但孫權卻偏偏選了政績平平的孫邵。等到孫邵病死，大家想，這下總該輪到張昭了吧？可是孫權又用了曾經(jīng)做過他屬臣的顧雍?？傊瑢O權鐵了心，要把老資格的張昭晾在一旁。

對張昭，孫權心中十分了然。這位老臣，對國家忠心耿耿毋庸置疑，但胸懷不廣，虛榮心特強，對朝中的年輕人則過于苛刻，自然不好讓他執(zhí)掌中樞。

老臣中不僅張昭，還有虞翻，也是一個自以為是、不識天高地厚的主兒。有次孫權宴請群臣，親自把盞勸酒，走到虞翻跟前時，虞翻不想再喝就假裝醉倒在地，不理孫權?？墒堑葘O權一過去，虞翻便又端坐如初。孫權見他如此藐視自己，不禁大怒，拔劍要砍虞翻，幸被人勸止。雖然后來孫權對自己的不當行為作了解釋，但虞翻始終不依不饒。魏國大將于禁，曾被關羽俘虜。關羽兵敗麥城，于禁得以獲救。孫權對這位昔日沙場宿將依然十分敬重，讓他與自己并轡而行。虞翻卻大聲呵斥他道：“你一個降虜，怎敢和我們的國君并肩騎馬？”說著揮起手中的皮鞭要打于禁。孫權連忙制止，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虞翻也看不起張昭。孫權曾與張昭談論神仙的事，虞翻在一旁竟然指著張昭說：“這都是些死人，跟他談什么神仙，世間還真有神仙嗎？”孫權實在是氣壞了，于是將虞翻流放到交州（今越南河內(nèi)），讓他從此離自己遠遠的。

作為一國之君，孫權對這批老臣真是又敬又怕，有時還有幾分怨恨。比如赤壁大戰(zhàn)前，面對曹操的軍事進攻，孫權一開始心里是想抵抗的，但主張投降的張昭帶領一班文臣，鬧得他六神無主。要不是年輕的魯肅提出聯(lián)劉抗曹的主張，又勸孫權拜主戰(zhàn)的周瑜為帥，結(jié)局真不堪設想。為此，赤壁之戰(zhàn)后，孫權果斷地起用了一批新人，比如魯肅、諸葛瑾、步騭、闞澤、呂蒙等，他們漸漸代替了程普、黃蓋、張昭、張纮和虞翻。一個全新的孫權時代自茲開始。

但老臣們依然是籠罩在孫權朝堂上的一片陰云，他們執(zhí)政多年，人脈廣，影響深。如何讓他們收斂閉嘴呢？于是吳國君臣之間開始了一場貓玩老鼠的游戲。面對孫權不斷推出的改革招數(shù)，張昭采取的對策是稱病不朝，整天待在家中，任你孫權怎么招呼也不理睬。孫權便運土塞住張昭的大門。哪想這倔老頭子根本就不怕，干脆從里面把大門整個封死。孫權表面上氣呼呼的，派人放火燒張昭家的大門。當熊熊烈焰騰空而起，路人圍觀若堵，都來看熱鬧。孫權又讓人馬上滅火。張昭沒有被唬住，他的幾個兒子卻嚇壞了，硬是攙出了老頭子。孫權早已候在大門口，趕緊扶他上車，進宮后又態(tài)度誠懇再三再四地賠禮道歉。張昭沒有辦法，只好重新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上朝?？墒侨藗儼l(fā)現(xiàn)，過去那個老氣橫秋、總愛唱反調(diào)的張昭，已經(jīng)被孫權修理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難以遮掩的戰(zhàn)爭陰云

在歷代史籍的描述中，三國蜀漢的滅亡簡直有點莫名其妙。公元263年，司馬昭想要大舉進攻蜀漢，朝臣們多數(shù)認為不可以，只有鐘會積極贊成。于是司馬昭任命鐘會為鎮(zhèn)西將軍，在關中訓練軍隊，準備圖蜀。當年八月，鐘會率十五萬大軍進入漢中，但被蜀軍阻擋在劍門關外。魏軍缺乏糧食，打算暫時退軍。這時征西將軍鄧艾提出了用少量奇兵突襲成都的設想。他親率少量精銳部隊通過險隘的陰平小道，翻越大山，鑿石開道，歷盡艱辛，抵達江油城下，蜀軍守將不戰(zhàn)而降。蜀后主聞報，命諸葛瞻率領七萬大軍迎敵，在綿竹與鄧艾的軍隊相遇。當時雙方兵力懸殊，鄧艾只有二千多士卒，而且沒有任何重裝備。魏軍中部分將領甚至產(chǎn)生了畏敵怯戰(zhàn)情緒。然而，擁有絕對兵力優(yōu)勢的蜀軍卻一戰(zhàn)而潰。更荒唐的是，在蜀軍主力依然堅守北方要隘而成都城防堅固，守軍尚有數(shù)萬人的情況下，蜀后主卻匆匆率百官出城投降。

蜀國為什么要投降，而且亟不可待地投降？一份由蜀國尚書郎李虎呈獻給鄧艾的士民簿揭示了這個秘密。

根據(jù)士民簿記載：亡國之時，蜀國總?cè)丝诮抵?4萬，卻仍有帶甲將士10萬2千，官吏4萬。也就是說每兩戶人家就要負擔一名軍人或官員。這樣龐大的官僚和軍事機構，加之連年戰(zhàn)爭造成大量青壯年的傷亡，一個小小的蜀國實在是力蹙難支了。

由此可見，蜀國上下對連年戰(zhàn)爭帶來的深重災難已經(jīng)到了再也無法忍受的地步。他們寧愿以自欺欺人的借口向敵方投降，也不愿再進行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戰(zhàn)斗。換言之，蜀國支撐戰(zhàn)爭的精神已經(jīng)崩潰。

蜀國的迅速敗亡根本就在于它不恤國力和民力的窮兵黷武。僅后主執(zhí)政期間由蜀國發(fā)起或卷入的大小戰(zhàn)事就有二十二起，蜀國軍民長期籠罩在戰(zhàn)爭的陰影里。然而，這一切又和諸葛亮的軍事指導思想分不開。諸葛亮是三國時期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和軍事家，他組織實施并親自指揮的不少著名戰(zhàn)役，都成為軍事史上的典范。立國之初，他對蜀國的有效治理，無論是內(nèi)政外交都顯示了他卓越的才能。但恰恰是諸葛亮的戰(zhàn)爭思想將一個小小的蜀國長期綁在奔馳的戰(zhàn)車上，并最終送進墳墓。

自蜀后主建興五年起，諸葛亮連續(xù)八年發(fā)起北伐魏國的戰(zhàn)爭，直至他在五丈原去世。這一系列戰(zhàn)爭，雖取得一些小小的攻城略地的戰(zhàn)果，但總體上是得不償失，特別是耗費了蜀國巨大的財力和民力。朝廷上下，漸漸地有了反對聲。

但諸葛亮堅持他的戰(zhàn)爭理論，在那篇有名的《后出師表》中，他用五個“不解”來駁斥反對他用兵的意見。實際上，這五個“不解”，也就是五個用兵的根據(jù)，只要細細分析，都是站不住腳的。比如他的第一個“不解”是說高帝（劉邦）那樣英明，身邊的謀臣那樣能干，還涉險作戰(zhàn)，危然后安。而現(xiàn)在陛下（后主）不如高帝，謀臣不如良（張良）平（陳平），居然想不靠打仗坐定天下，行嗎？而第五個理由是說這些年來，趙云、陽群等一大批將領相繼去世，這些都是幾十年間從四面八方網(wǎng)羅來的優(yōu)秀人才。如果不打仗，那么再過幾年，將自然損失三分之二，那還靠誰去破敵？

諸葛亮不僅壓制了朝中反對打仗的聲音，而且嚴厲處置了消極厭戰(zhàn)的李嚴等大臣，以延誤運送軍需的罪名將李嚴廢為平民。于是滿朝文武三緘其口，全國上下只有一個北伐的聲音了。

諸葛亮去世后，先后繼任蜀國大將軍的蔣琬和費祎審時度勢，一反諸葛亮的做法，采取了斂兵息戰(zhàn)保土養(yǎng)民的方略，蜀國百姓得以度過十幾年和平的日子。但當姜維接過軍事權柄，蜀國戰(zhàn)爭的機器又重新開動了。

雖然諸葛亮已經(jīng)去世十多年，但他對蜀國政治的影響力依然不減。姜維便是將自己定位在諸葛亮軍事路線的繼承人上，他不顧蜀國尚未從昨日的戰(zhàn)爭中恢復元氣，以繼承丞相遺志為名率軍連年北伐，使得蜀國又連續(xù)十二年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這時候，朝廷又有了不同的聲音。大臣譙周特地寫了一篇《仇國論》，指出軍旅頻出、百姓雕瘁將引發(fā)的后果：“夫民疲勞則騷擾之兆生，上慢下暴則瓦解之形起?！睂④娏位矊笾髡f：“用兵不止，必定要引火燒身?，F(xiàn)在姜伯約（姜維）就是這樣，智謀超不過敵人，兵力卻比敵人少，但卻用兵不止，這真是太危險了?！钡@些不同意見都被姜維所取得的一些小小的勝利化解了。直到延熙十九年，姜維大軍被魏軍新起之秀鄧艾所敗，蜀軍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也徹底破滅。此后戰(zhàn)局急轉(zhuǎn)直下，蜀軍只能持守勢。還不到五年，蜀國即在魏軍大舉進攻下覆亡。

而由于戰(zhàn)爭頻仍，蜀國內(nèi)百業(yè)凋蔽，百姓生活困苦不堪。蜀亡的前兩年，吳國使臣薛珝從蜀返回吳國時，吳君主關切地問到蜀國現(xiàn)在的情況。他回答：“入其朝不聞直言，經(jīng)其野民有菜色。”

蜀后主在魏軍逼近成都時還在猶豫，是否逃到南方，但譙周一番話徹底打消了他的念頭。譙周說，因為連年征戰(zhàn)，南方百姓已經(jīng)不堪重負，怨聲載道，陛下難道還能指望南方士民能支持您嗎？

實際上，當聽說鄧艾軍隊掩至，蜀國“百姓擾擾，皆奔山野，不可禁制”，九泉之下的諸葛亮對此也只能徒喚奈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