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佳玉

“兒子，生日快樂！吃面條了嗎？出門在外可要照顧好自己，你那邊天涼了吧……”

今天是澤昊在部隊過的第五個生日，不知不覺，自己已經(jīng)是個有著五年兵齡的老兵了?？粗謾C屏幕里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澤昊心里泛起了陣陣酸澀。自己有多久沒有關(guān)心過爸媽了，而他們卻將自己的生日牢牢地記在心間。

回首五年的軍旅歲月，澤昊感嘆自己的生日總是摻雜了那樣多的酸甜苦辣，摻雜了那樣多的百味回憶。

二〇一八年九月十日，一列從山西榆次開往內(nèi)蒙古包頭的綠皮火車，接走了懷揣夢想的六十個新兵，澤昊正在其中。滿載著夢想的黑色攜行包，充滿好奇的六十個小寸頭整整齊齊地排列在車廂兩側(cè)。二十八個小時的車程，走過凌晨，走過夜晚，火車在沈陽北站靠了站，接兵的黃干事再上車時，手里卻多了一個生日蛋糕。

六十個小寸頭敏銳地注意到了那個裝飾著紅花綠葉的老式蛋糕，跳躍的色彩、柔和的線條顯得它與這條框分明的車廂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黃干事那平行線與直角組成的一張“鐵面”上此時滿是笑容：“同志們，看了你們的信息，發(fā)現(xiàn)今天啊，我們有兩位戰(zhàn)友過生日，這可是來部隊的第一個生日，意義非凡呀！來，我們一起給他們唱生日歌！”

沉寂的車廂隨著“哇”的一聲，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中文的、英文的混著鄉(xiāng)音的“祝你生日快樂”在車廂中回蕩許久。

澤昊一怔，是嗎？今天竟然是自己的生日？自從在網(wǎng)上報了名，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征兵網(wǎng)上的進度條，體檢、政審、面試，忙得不亦樂乎。每過一關(guān)，澤昊都覺得自己離那身迷彩又近了一步，閑下來的時候，他就一遍遍地演練，齊步走、正步走，甚至學(xué)起了疊“豆腐塊”，儼然已經(jīng)把自己當(dāng)成了一名戰(zhàn)士。

“快到前面來呀！”黃干事向他們招手示意。澤昊這才恍然從飄飛的思緒中回來，馬上立正大聲答道：“是！”于是兩人快步走向車廂前側(cè)并立正站好。黃干事笑著拍拍澤昊的肩膀：“哎，過生日嘛，放松些?！眱扇擞质钱惪谕曇痪洹笆恰薄Ｔ诼每团c戰(zhàn)友們的聲聲祝福里，澤昊與戰(zhàn)友一起面向著大家，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生日蛋糕，認(rèn)認(rèn)真真地許了個愿，又鄭重地吹滅了蠟燭。燭光映襯下，澤昊的眼里分明閃著光。

澤昊與戰(zhàn)友把蛋糕切了又切，直至只能用兩個手指頭捏起，終于讓車廂里的每個人都分享到了這份喜悅。雖然每人只吃了一小口，但那甜絲絲暖融融的感受流淌在澤昊心里，敵過了初秋的陣陣涼意，敵過了初入軍營時的不安與惶恐。

火車?yán)^續(xù)向北奔去，車廂內(nèi)也漸漸回歸平靜，直至慢慢蕩漾起鼾聲，澤昊將頭靠在車窗玻璃上，靜靜地看著窗外那抹明月。那是澤昊第一次感受到集體的力量，也就在閉上眼許愿的那一刻，“家”和家的距離不再遙遠，“家人”也有了更多含義。澤昊將身上僅有的現(xiàn)金全部拿來給戰(zhàn)友買了零食。那夜，澤昊無眠，但心里卻像抹了蜜一樣甜。

第二年的八月三十一日，澤昊含淚送別老班長之后，又含淚迎來了為期一個月的支隊作風(fēng)紀(jì)律整頓。

澤昊在凌晨時分一陣急促的緊急集合哨音中迎來了自己的二十歲生日。作風(fēng)紀(jì)律整頓是為了提高同志們的戰(zhàn)備意識，練就過硬的作風(fēng)，所以夜間緊急集合是必不可少的課目，澤昊邊跑邊看著滿天的星星，暗暗想到，自己的生日咋就過得這么不一樣呢？

粗重的喘息、沉重的腳步、如注的汗水，澤昊邊跑邊抬起頭，他又看到了那抹明月，一如那年車窗外的皎潔，可心境卻早已不同。那年，自己還是那不諳世事的少年，懷揣夢想初感軍營溫暖；如今，上等兵的軍銜扛在肩上，心中多了幾分責(zé)任，面龐上也多了幾分堅毅與成熟。月兒高掛，澤昊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早上起來一樣還是隊列訓(xùn)練，不一樣的是這次在馬路牙兒上站軍姿，由于太過用力，澤昊的小腿肚抽筋，一屁股坐了下來。一聲響亮的“報告”之后，還不等澤昊重新站起身來調(diào)整軍姿，班長便又下了“蹲下”的口令。澤昊把自己似有千斤重的腿擺好蹲姿，慢慢蹲了下來。此刻，他只覺全身發(fā)抖，兩條腿不聽使喚，一陣?yán)?，一陣熱，一陣又像被無數(shù)小針扎得火辣辣。時間仿佛靜止，內(nèi)蒙古九月的風(fēng)好似把澤昊的心也凍住了。

值班員收操的哨聲可謂“千呼萬喚始出來”。集合時，同年兵借著“向右看齊”的機會在澤昊身邊小聲說道：“兄弟，生日快樂，等回去咱慶祝慶祝?！辈恢獮楹危且凰查g的風(fēng)似乎都溫柔了許多，好像故意讓澤昊聽清戰(zhàn)友的一字一句似的。委屈、感動、驚喜交織在一起，淚水盈眶，蒙眬了眼前，更濕潤了心房。

兩次意義非凡的生日讓澤昊的心與這座可愛的軍營緊緊聯(lián)系在了一起，在這里，澤昊愛過、恨過、努力過、失敗過，但他無法描述那種又愛又恨的感覺，只覺得自己應(yīng)該留下來，自己已經(jīng)屬于這里。于是澤昊報名軍考，經(jīng)過體檢、體考與筆試，過五關(guān)斬六將，終于如愿考取了軍校，續(xù)寫了軍旅生涯的新篇章。拿到錄取通知書后，澤昊迫不及待地讓戰(zhàn)友給拍了張照片發(fā)給遠在家鄉(xiāng)的父母。照片上，紅紅的通知書映著澤昊紅撲撲的臉蛋，一排潔白的牙齒掩不住欣喜，更掩不住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告別戰(zhàn)友，背起行囊，澤昊來到了那夢寐以求的軍校，氣派的校門、優(yōu)美的環(huán)境無不吸引著澤昊。

入學(xué)的第一關(guān)便是新訓(xùn)，夜間緊急機動課目便是其中一項。但澤昊沒想到“西南方向小股敵軍偷襲”竟然會是在自己生日這天，于是那晚，澤昊與同學(xué)們又如約來到了操場“賞月亮”。

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記得班長做了那個只伸出一個手指頭的手勢，只記得四百米的大操場竟然轉(zhuǎn)得有點頭暈，只記得軍被上深深印下了被汗浸濕的“后背印”。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宿舍時，已是深夜兩點半，看著手表，澤昊好像想起自己有什么事沒干。突然，他一拍腦門：“天，我站凌晨四點的崗！”澤昊再次感嘆，如果可以，下次一定要選個好日子。來不及擦干身上的汗珠，澤昊便奏起了《月半小夜曲》。

不一會兒，澤昊揉揉被背包繩勒得腫脹的雙肩，穿上彈袋，扛上步槍走上哨位?？粗谝挂稽c點被黎明代替，陽光一寸寸灑向大地。澤昊陰郁的心情一掃而空，每個人的生日都是一座里程碑，記錄著成長，記錄著來路，再多的苦，都是為了日后的甜。

選自《橄欖綠》

202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