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中在建國前參加革命的女作家，目前還在世的只剩下一位，就是趙郁秀。

趙郁秀1932年生人，今年92歲，與家父同歲，是有幾十年交情的老同事?？上У氖羌腋改晔乱迅?，加之腦血栓后遺癥，常年臥床，與外界幾乎失去了聯(lián)系，所以2024年5月我要采訪趙郁秀的時候，找不到她的聯(lián)絡方式。后來通過作家徐光榮找到了趙郁秀家的座機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后來手機電話也無人回應。最后我又找到了作協(xié)的寧珍志，終于加了趙郁秀的微信，才知道她家里座機基本不用了。加了微信，沒想到的是趙郁秀還挺時髦，給自己起了一個昵稱“趙老太”，更沒想到的是“趙老太”微信玩得還挺溜。

微信上得知趙郁秀住在遼寧省金秋醫(yī)院干診病房，我決定去病房探望并采訪她。因為大約有三十年沒見到她，我預想九十高齡的“趙老太”肯定很蒼老，然而一見面才發(fā)現(xiàn)她的面容與中年時期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腰身不再挺拔，就像成熟的谷穗彎曲著向大地靠攏。

一見面，沒等到我自報家門，趙郁秀一眼就認出了我，遠遠地伸出雙手與我相握。老人家的手上還頗有些力氣。趙郁秀說我長得和母親一模一樣，她年輕的時候與我母親走得很近。我告訴她母親已經(jīng)辭世多年了，聽到這個消息，“趙老太”眼中欣喜的光突然消退了。

20世紀60年代，我母親在沈陽市紅十字會醫(yī)院當中醫(yī)大夫，母親姓薛，在醫(yī)院里上班時是“薛大夫”，下班回到作協(xié)大院還是“薛大夫”。作協(xié)大院里大人孩子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找“薛大夫”。趙郁秀說起這段往事又來了精氣神，用手比畫著說：“你媽手里總是拿著這么長的針灸針，不管啥病都給人一通針灸。我有一次頭疼，找到你媽，她二話不說就往頭上給我扎針。當時我非常緊張害怕，可扎完針之后立馬頭就不疼了。我也不知道是你媽針灸好的還是我自己嚇好的。”回憶往事，趙郁秀一半認真一半調(diào)侃，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還像當年一樣爽朗。

聽我說明來意，趙郁秀特別高興，她說遼寧作協(xié)的這段歷史確實應該有人寫，而且她認為我是寫這段歷史的不二人選。她反反復復強調(diào)，自己比現(xiàn)已年近百歲的老作家韶華記憶好，還記得很多以前的事，我寫作過程當中如果遇到什么問題可以隨時找她詢問。她說：“只知道你這些年搞企業(yè)當老板，沒想到你退休了還能搞創(chuàng)作，你為遼寧文學界干了一件大好事?！?/p>

面前的“趙老太”健康還行，腦筋尚好，于是從她家祖輩開始娓娓道來。趙家祖輩人是從河北老家“闖關東”輾轉(zhuǎn)來到東北安東（今丹東）的，日偽時期，趙郁秀的父親在一家日本企業(yè)學習汽車駕駛技術，同時學日語。至今她記得趙家前輩留下的一句話：“手藝手藝，有手必學好藝，有藝能吃穿，輩輩傳下去?！彼母赣H學日語學技術同時，還用心收集有關駕駛汽車方面的資料，后來還翻譯編寫了一本《自動車工學》單行本讀物，通過安東市誠文文化書局發(fā)行零售，并外郵外賣。

童年趙郁秀?？吹礁改冈诩依飳⒂∷⒕赖牡{色書皮的書用牛皮紙包裝，然后放到自行車后座上，騎車送到郵局，向外地郵發(fā)。那時，她的小學教師曾經(jīng)問過趙郁秀：“家長干什么工作？哪里掙工資？”小小趙郁秀回答是賣書。老師又問：“你家開書店？在哪里開？都賣什么書？”趙郁秀撓撓頭，很為難地回答：“我家就賣一本書，在家賣，不開店?！崩蠋煵幻靼走@是什么職業(yè)，她也不明白，就知道賣這書掙了錢是給她交學費的，交學費剩下的錢買豆餅面干糧吃了。

那時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中國人不論有多高超的技術，如果沒有日本人做后臺撐腰，中國人也很難生存，總是過著吃上頓沒下頓的生活。雖然當年“方向盤”正經(jīng)是一門手藝，但是家里人口多，三餐難以為繼是常事。“趙老太”自述，說那時大人們都告訴她出生于“大同元年”，“大同元年”指的是1932年，是日本侵占東北后溥儀執(zhí)政偽滿洲國時使用的年號。趙郁秀又給我看了她的工作證，寫的出生日期是1933年，其實她應該是1932年出生。什么原因把這個重要的出生時間搞錯了，她自己也說不明白。最后老人家一揮手說：“我牢牢記著參加革命隊伍是1946年，光榮入黨是1948年，時年十六歲，這就行了！”

趙郁秀小時候，盡管家里生活困難，但比較重視教育，這才能讀完小學，還考上了中學。1946年初，遼東省委開始組建白山藝術學校，同年10月開始招生。此時趙郁秀正在讀初中，因為家庭生活拮據(jù)，操持家庭生活的奶奶并不主張孫女繼續(xù)學習，希望她能找點兒事干減輕家里負擔。趙郁秀聽到學校招生的人說白山藝校管飯，一想到可以節(jié)約家里的飯，也算是減輕家里負擔，就自己跑去報名參加了。步行到達學校已經(jīng)是半夜，食堂的炊事員都睡下了，一聽說來了新學員，炊事員趕忙爬起來做飯。趙郁秀一行人吃上了熱氣騰騰的二米飯和豆腐菜，還沒來得及想家，就開始了新的學習生活。

白山藝校是我黨在東北解放區(qū)組建的集教學、創(chuàng)作、表演于一體的文藝團體，1949年秋改稱為“遼東省文工團”，歷任領導人有白鷹、田少伯、劉芝明、阮牧化等。校內(nèi)設音樂系、戲劇系、美術系，后又設立文學創(chuàng)作室、白山文藝工作團。學校總共招生三期400余名學員，學員主要是青年學生和青年知識分子，以及從膠東、營口、海城等地撤出或派來的同志。

趙郁秀當時只有十四五歲，長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顯得十分靈秀，由于她在藝校里年齡最小，所以從校長到教師對她都關愛有加。采訪到這里時候，我對趙郁秀表達敬佩。我說：“您在那么小的年齡就自己去參加革命，懂得這些道理，真是太讓人佩服了?！壁w郁秀聽了我的感慨，先是一串她那標志性的爽朗笑聲，而后她坦誠地說：“我那個時候哪懂那些大道理，當時就是為了一碗飯，到了藝校再也不用聽家里人嘮嘮叨叨了。藝校里的同志大哥大姐都像親人一樣，比家里的親人還親，周到細心，吃、住、學習、體育活動，一切都有人管?，F(xiàn)在的年輕人理解不了那個時候同志關系是多么真誠，一些革命的大道理都是后來在學習過程當中逐漸明白的?！睂W校除了教學以外，結合實踐排演了大批劇目，如歌劇《白毛女》、話劇《家》、秧歌劇《兄妹開荒》、活報劇《參加八路軍》、合唱《走向自由幸福的新中國》，樂器合奏《伏爾加進行曲》、歌曲《解放區(qū)十唱》等。趙郁秀在唱歌跳舞方面并不擅長，但在文學方面卻才華出眾，她的一篇論文《學舞的經(jīng)驗和當前的困難》，發(fā)表在沈陽解放后東北第一屆文代會前夕的《東北文藝報》上（1948年第1期）。白山藝校的二期學員、在中國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飾演過洪長青的舞蹈家劉慶堂說，他就是讀了這篇論文學了舞蹈。

剛到白山藝校時，趙郁秀年齡最小，她既不會寫，也不會唱，更不會演，所以只能干點兒拉幕布之類的雜活兒。后來她漸漸對說唱藝術產(chǎn)生了興趣，在老師的指導下開始學習創(chuàng)作，寫了一些歌詞，“自己回頭看來，那些根本不叫詩歌，也就是順口溜，但當年也很流行”。趙郁秀說，比如在遼沈戰(zhàn)役時寫的《反攻歌》，由孫康譜曲，一直唱到新中國成立。第一段歌詞是：“反攻，反攻，從東北到關內(nèi)，反攻，反攻，燃遍了烽火，從黃河到長江，反攻的號聲響亮，刀出鞘，子彈上膛，解放人民，收復城鄉(xiāng)，千軍萬馬下山崗，全力反攻，勇往直前，我們的力量，日益上漲，敵人的力量，繼續(xù)下降，反攻反攻，打到南京去，活捉老蔣！”講到這里趙郁秀又興奮起來，她一邊說著自己寫的臺詞，一邊雙手比畫著臺詞內(nèi)容和歌舞動作，顯得天真爛漫，讓人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活潑少女。

聽到趙郁秀樂觀的表達，我誤以為當年的白山藝校都是這些歡樂的場景。趙郁秀對我的這個判斷不以為然。她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白山藝校也經(jīng)歷了許多艱辛和磨難。國民黨大部隊占領沈陽、安東等大城市后，白山藝校師生只能撤退，去游擊區(qū)，行軍躲避國民黨的追擊，最后全員上了一條大船，順著鴨綠江向上游走，經(jīng)受十二級暴風驟雨顛簸，鴨綠江兩岸也被敵人封鎖了，船上的補給也不夠了，大家只能啃著一點兒玉米餅和干蘿卜。饑餓難耐時，大家聽著小導員講著紅軍長征的故事，趙郁秀似乎懂得了許多革命道理，所以她也不再計較是不是能夠吃飽，她堅信革命一定能夠勝利，困難只是暫時的。一行人忍著饑餓，咬牙堅持，終于到了遼南皮口解放區(qū)。

新中國誕生的前夕，趙郁秀激動得連夜寫了一個慶祝勝利的歌舞劇本。當時遼東省文聯(lián)主任謝力鳴命趙郁秀和于穎 （后來現(xiàn)代舞劇《紅樓夢》的編導）聯(lián)合導演。因角色多，趙郁秀自己也要充當演員。那時趙郁秀是個將滿十六歲的少年候補黨員，一切聽從組織安排。街頭演出結束后，謝主任讓趙郁秀寫篇文章交給他。年底，首屆東北文代大會于沈陽召開，出刊《文藝報》。趙郁秀交給謝力鳴的那篇文章竟于該報12月25日三版頭題發(fā)表了（此報為《東北文藝》前身、主編蔡天心）。趙郁秀文章的背后即頭版頭條——蔡天心的《塑造時代英雄》的大塊文章。此前趙郁秀雖發(fā)表出版過歌詞、劇本等，但登上《文藝報》這樣的大雅之堂還是初次，心中不禁暗喜。后來不斷接到《東北文藝》的約稿信，她仍不敢聯(lián)系。

1950年夏季，趙郁秀同別人合寫一個三幕歌劇《師徒連心》，準備參加東北首屆文藝會演，因抗美援朝會演停止。但是，劇本卻在1951年第二期的《東北文藝》上發(fā)表了。這使趙郁秀鼓起了勇氣，決定同《東北文藝》聯(lián)系。在炮火連天的日子，趙郁秀在防空洞里寫了個兒童劇《五條紅領巾》，被遼東省委書記楊海波推薦到全國首屆夏令營演出。趙郁秀將演出劇本修改后寄給了《東北文藝》，這是趙郁秀第一次自己主動向外投稿。很快，《五條紅領巾》于當年第九期刊發(fā)了。

1952年夏天，趙郁秀下鄉(xiāng)歸來收到一封信，大意是：《東北文藝》一行幾人隨主編蔡天心來安東（今丹東），很想看看您，您不在，遺憾！署名是楊麥。當時趙郁秀對東北作家馬加、舒群、草明、白朗等都極為崇拜，對蔡天心也久聞大名，但不知道楊麥何許人也。一打聽，是一位小伙子，趙郁秀打消了寫回信的念頭。那時她被人喊著“小丫頭”“大姑娘”，平時不免大大咧咧，一到關鍵時刻，她還很注意同男同志的單獨交往，不想輕舉妄動。但是《東北文藝》卻一直向趙郁秀伸出熱情之手，1953年第二期又刊登了她同郎純林同志合寫的、曾獲東北區(qū)調(diào)演創(chuàng)作獎的二人轉(zhuǎn)《楊大嫂找馬》，責任編輯是浦漫湘同志。

1953年，著名作家丁玲倡導組建了中央文學講習所，在全國范圍內(nèi)招收優(yōu)秀青年文學創(chuàng)作者，培養(yǎng)新中國自己的作家，趙郁秀十分幸運被選為第二期學員。她與著名記者李宏林、《東北文藝》女編輯張鳳珠成為同學，與女作家劉真同住一個寢室。因為中央文學講習所挑選的學員都是各地的精英，所以后來他們都成了各個地區(qū)乃至全國著名的作家，如鄧友梅、瑪拉沁夫、李宏林等。

中央文學講習所聘請的講師更是一個比一個出名，都是重量級的人物。鄭振鐸首講中國通俗文學史（連續(xù)四講），游國恩講《楚辭》，聶紺弩講《水滸傳》，胡風講魯迅，李何林講新文學，楊憲益講希臘文學，丁玲和艾青講各自的創(chuàng)作和經(jīng)歷，曹禺講莎士比亞。這些專家的講稿，都由工作人員用蠟紙刻字，油印成冊，供學員們?nèi)蘸髮W習。這些珍貴的資料，趙郁秀一直珍藏著?！拔母铩逼陂g，趙郁秀插隊下鄉(xiāng)，銷毀了很多資料、書刊，但中央文學講習所的油印教材一直伴隨著她。我第一次采訪時覺得這些講稿具有相當高的文史價值，就請求趙郁秀把講稿拿出來我復制一份，她說待她的二女兒李琦回國之后一起回家辦這件事。李琦2024年6月回國后，就住在老宅里，我開車把趙郁秀從醫(yī)院送到她家里，也沒找到這份珍貴的資料。趙郁秀說她的書房著過一次火，燒了很多東西，另外她家常年無人居住，很多人都有鑰匙，這珍貴的資料到底是燒了還是丟了，就成了一個謎團。

1955年秋，趙郁秀從文講所畢業(yè)不久，被調(diào)到東北作協(xié)任文藝記者。第一個接待她的人是《文學月刊》（《鴨綠江》前身）主編羅丹。他熱情又客氣，一邊介紹編輯部情況，一邊交給趙郁秀幾篇稿子讓她看看。趙郁秀猜測是主編測驗她的水平。當晚，作協(xié)執(zhí)行主席師田手找趙郁秀談話，讓她暫時替一女同志去看守草明。趙郁秀不禁一驚，草明是堂堂東北作家協(xié)會主席，何須看守？原來草明正在被隔離審查。趙郁秀恐惑不已。晚間被人領進草明同志房間，草明坐在床邊熱情向趙郁秀打招呼，她習慣地上前要和草明握手，草明沒起身，趙郁秀伸出去的雙手不知道應不應該放下，真叫一個手足無措。她回憶起兩年前，草明到北京參加全國文代會，特意將東三省在文講所學習的同學李宏林、譚憶、胡昭等人都請去，大家親切交談，無拘無束。加之趙郁秀早年讀過草明的《原動力》等作品，印象極好，心中滿是尊敬甚至是崇拜?，F(xiàn)在卻被委派執(zhí)行看守草明的任務，她心里犯了難，不知道如何完成任務。再看草明那不足80斤重的瘦小身軀，從前感到是小巧、精明，現(xiàn)在覺得孱弱、可憐。談話交流趙郁秀不敢，躺下又睡不著。好容易等到草明躺下，趙郁秀便把羅丹交她的幾篇稿子拿出來翻看。其中有一篇署名李云德寫的小說《生活第一課》吸引了她，寫的是一位剛出校門的女勘探隊員初進森林勘探的故事，頗有生活氣息?？粗粗w郁秀不知不覺睡著了。第二天一早，還是草明把趙郁秀喊醒。她笑著說：“哎呀！小鬼，你睡得真死啊，我來回出去幾次，你動都不動?！?/p>

上班后，趙郁秀拿著幾篇稿子到羅丹處，告訴他對《生活第一課》的看法和意見。羅丹連連點頭，問趙郁秀能不能到鞍山去一趟，幫作者改稿。這是趙郁秀沒料到的。雖然在去北京上學前當過兩年多《遼東文藝》的編輯，但從未專程去作者那里談稿。這位李云德同志寫的是家庭地址，像是位男性勘探隊員。趙郁秀一個剛上任的女編輯怎樣去找他呢？趙郁秀有些犯難，就問：“就我一個人去嗎？”羅丹答：“就你吧，別人都有事情?！笨戳_丹的態(tài)度是希望快去快回別耽誤發(fā)稿。趙郁秀只好回答說：“我明天就出發(fā)?！彼南耄ゾ涂熳?，終于不用看守草明了。

第二天一大早，趙郁秀起床乘車、換車，按稿上寫的地址仔細找去，因為這是趙玉秀初次到鞍山，心里很是不落底。原來李云德家住在大郊外，需要爬山才能到。經(jīng)過幾番周折，好不容易才找到李云德家的大門。未等趙郁秀敲門便聽到室內(nèi)有嬰兒的哭聲，進屋第一眼看到的是半空像懸著萬國旗一樣，掛滿了紅、藍、白等各色尿布。女主人穿著藍色丹士林大褂，男主人身著勞動布上衣、黃軍褲，床上好像還未疊被子，更不像吃過早飯的樣子。這時趙郁秀才感到自己太莽撞了，原來這是星期日。休息日豈能這樣一大早就闖進陌生人的家里？只見李云德直愣愣望著這不速之客，滿臉惶恐，猜不出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錯誤。

趙郁秀看得出這是一位淳樸、憨厚又靦腆的人，就趕忙從兜里拿出稿子問：“這是您寫的稿子吧？”李云德連連點頭，又有些緊張，不知稿子有何差錯，會不會惹來什么麻煩。因為那是1955年，很少有編輯到作者家里拜訪的。趙郁秀急忙說明來意，熱情發(fā)問，李云德似乎松了口氣，但窘相仍未解除。兩人就站在李云德家屋門旁，面對小說稿，一頁一頁談著意見。趙郁秀很愿意聽李云德說說地質(zhì)隊的野外生活，可是他說得不多，還有時口吃，頭也不抬，總是眼盯腳尖。不過李云德聽趙郁秀講意見卻很認真，最后表示要好好修改。

趙郁秀匆匆告辭了。第二天，她又找到李云德的單位，想同他告別，也想再細談談。李云德悄悄將趙郁秀領出單位大門，兩人就坐在大門外樹蔭下的馬路牙子上交談了一番。李云德向趙郁秀介紹了他的簡歷和工作情況。這是他第一次向省級文藝刊物投稿，沒有告訴他人，也不知結果如何。聽趙玉秀講了編輯部意見之后，李云德表示，如能刊用，他一定好好修改，非常愿意繼續(xù)寫下去。

《生活第一課》很快于《文學月刊》十月號頭題發(fā)表了。從此趙郁秀就負責聯(lián)系鞍山、旅大地區(qū)的業(yè)余作者。不久，趙郁秀從來稿中發(fā)現(xiàn)了鞍山的徐光夫等幾位后來很有名氣的作家。后來，李云德同志當上了鞍山市文聯(lián)主席，成了名作家。他說自己寫的《生活第一課》是他步入文壇的第一課。對于趙郁秀來說，也算正式投入文學編輯事業(yè)的第一課吧！

1962年8月，中國作協(xié)在大連召開農(nóng)村題材小說座談會，此會由中國作協(xié)黨組書記邵荃麟主持，文化部部長沈雁冰（茅盾）自始至終出席會議，會中趙郁秀趁機約請茅盾為擬改刊的《鴨綠江》賜稿。有幸，她拿到了茅盾撰寫的《讀書札記》，其中評了四個短篇，有孫峻青的《交通站的故事》和《鷹》，有管樺的《曠野上》和《葛梅》，并附有前言：“五、六月間，委有任務，讀了1959至1961三年間的優(yōu)秀小說若干篇…《文藝紅旗》將改為《鴨綠江》，囑寫短篇，倉促間不知何以應命，不得已將此項筆記揀數(shù)則付之……”此稿于《鴨綠江》改刊第一期（十月）頭題發(fā)表。隨之趙郁秀給茅公寫信，代表全體編輯向他致謝并懇切約稿，之后茅公又寄來了《讀書札記之二》，評的是馬烽和王汶石的短篇，《鴨綠江》于1963年一期頭題發(fā)表。

趙郁秀又連連給茅公寫信，她每一次寫的感謝信和約稿信，信封都是請范程同志用毛筆小楷寫地址和收信人“沈雁冰部長”。因為沈部長給趙郁秀的每一次回信都是用宣紙毛筆書寫，字跡清晰、清秀，信封都是印有“文化部”套紅大字和詳細地址的牛皮紙信封，很是鄭重。而趙郁秀感覺自己寫字粗糙、潦草，不能登大雅之堂，請擅長書法的范程同志以小楷代筆回信，為《鴨綠江》增色。以后，為了使茅公能評點遼寧省作家的作品，趙郁秀特意給他寄去了遼寧作家韶華的短篇小說集《巨人的故事》和崔璇的小說《迎接朝霞》兩本書。不久，茅公又回了信，隨后又寄來了評韶華短篇集中的《渴及其它》的文章，于《鴨綠江》1963年第三期發(fā)表。

1964年，上?！睹妊俊穭?chuàng)刊，于第一期頭題發(fā)了茅盾同志評論《舉一個例子》，例子舉的就是趙郁秀寄給他的《迎接朝霞》一書。文前還有說明：“《鴨綠江》編輯趙郁秀同志在一年前寄兩本書給我，要我讀后提點意見。我只讀了一、二篇，別的事情就來了，一擱就是一年，沒有時間再讀;可是讀過的兩篇中，其中一篇，至今我還記得它的輪廓。為了借它來說明問題，我又找出來讀一遍……”范程同志看到《萌芽》后，問趙郁秀怎么搞的，明明是我們的稿子，怎么流到上海了呢？趙郁秀虛心接受老范的質(zhì)問。不久《萌芽》主編哈華同志特給趙郁秀和她的領導寫信致謝致歉，說明他曾親自到北京登門拜訪茅盾，見到此稿便取走發(fā)表。

20世紀60年代，遼寧作協(xié)大院幾位女同志相繼做了母親，有幾個孩子相繼出生。按時間順序，第一個是我；第二個是趙郁秀家的二女兒李琦，后來成為超導專家；第三個是韶華的三兒子周海宏，退休前曾任中央音樂學院副院長、博士生導師；再后是于成全的女兒于勤，現(xiàn)在是《沈陽日報·萬泉副刊》的編輯；最后一個是范程的四女兒六六，遼寧廣電總臺記者?！懊髅髋判欣纤膮s叫六六，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壁w郁秀說，自己的小女兒出生時體重七斤七兩，取名七七；而范程學習心切，便將自己出生時六斤六兩的女兒取名六六。接著她又把院里她記得的所有小孩兒都問了一遍，包括他們的工作家庭情況。當年的小孩兒現(xiàn)在基本都退休了。真是逝者如斯夫！

“文革”期間，趙郁秀被下放到鐵嶺農(nóng)村，后來被安排到鐵嶺地市婦聯(lián)當主任，直到1985年又回到了遼寧作協(xié)。這段時間她遠離了自己心愛的文學事業(yè)。她自己覺得沒什么可講的，身心健康，各有收益。特別值得稱道的是，她的兩個女兒都在農(nóng)村環(huán)境，還考取北京大學和北京農(nóng)業(yè)大學。在那個動蕩年代，很多孩子學業(yè)都荒廢了，但是趙郁秀卻從來都沒有放松對孩子的教育，她總是因時因地施教。大女兒李星作為80年代畢業(yè)的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碩士研究生，分配到北京科研機構工作，成績斐然。二女兒李琦是北大物理學博士，成了國際上著名的材料專家。趙郁秀對孩子的培養(yǎng)教育不僅限于考試的分數(shù)，總是叮囑她們要做好人、奮發(fā)圖強、不畏困難，同時更注重她們能夠經(jīng)風雨見世面，接觸方方面面的高人，讓孩子的眼界更加開闊，思考更有高度。

1987年10月的一天，趙郁秀領著兩個女兒去看著名作家冰心老人，冰心見晚輩來訪十分開心，一邊用手撫摸著家里的小花貓，一邊同趙郁秀兩個女兒嘮起了家常。當她得知小女兒李琦24歲獲北大物理學博士學位，親切地說：“你常到燕園去玩嗎？那是我工作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我們都是燕園學子了，算是學友吧?！崩铉ⅠR回答：“不敢不敢。當年您是教授，是我們的前輩的前輩，我是學生?！北睦畠豪铉氖终f：“二十年代我是燕大的學生，80年代你是北大博士，我們同在燕園讀書，名副其實的學友嘛。”冰心同兩個孩子一見如故，祖孫般親密無間。大女兒李星問：“冰心奶奶，您就是在去美國留學路上寫的《寄小讀者》吧？”冰心說：“是的，我臨出國前同我的父母、弟弟依依不舍。弟弟告訴我說，姐姐把你一路風光和對我們的思念一一寫出來，寄給我們，我們就這樣對話了。”大女兒又說：“我從小還不識字時候，我的姑姥姥就給我講《寄小讀者》，姑姥姥小時候就讀您的書呢，我們家三代人都是您忠實的讀者，大海、月光、青山、綠草，太美了?！北暮呛切ζ饋碚f：“這小妞蠻會說話哩，也是博士？”大女兒忙說：“不，我是學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的，經(jīng)濟學碩士?！北男Φ溃骸昂醚剑銈儗W的專業(yè)都是當前國家最需要的?！?/p>

望著慈祥的冰心老人，趙郁秀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上一次見到冰心時的畫面。那是“文革”期間，趙郁秀去北京出差，在中國文聯(lián)大樓里，她上廁所時看見一位中年婦女，身材瘦小，穿著藍色中式棉襖罩衫，梳著發(fā)髻，正在彎腰擦便池，干得十分認真細致。趙郁秀低頭仔細一瞧，這不是冰心嗎？那時圖書期刊基本不登作家照片，所以雖然冰心名氣大，但認識她的人卻不多。趙郁秀曾在50年代一次作協(xié)會議上見到過冰心，所以有印象。趙郁秀情不自禁，略顯驚訝地說一聲：“冰心。”下面不知如何稱謂，冰心抬起頭來，趙郁秀忙說：“我是遼寧作協(xié)的?！北狞c點頭，笑了笑，這位蜚聲海內(nèi)外的作家、大教授，今天卻在這里掃廁所！趙郁秀心里一陣酸楚，不知道應該拿什么話來安慰老人，半天卻只吐了一句：“您身體好嗎？”冰心笑著答道：“蠻好蠻好，干一點活兒，松松筋骨，蠻輕松?！毕氲奖囊赃@樣平和的心態(tài)泰然處之于那一場暴風驟雨，不禁對她更是肅然起敬。

1985年回到遼寧作協(xié)，趙郁秀被安置到創(chuàng)研部工作，創(chuàng)研部當時有三個人都是女同志，肖賁和姜郁文年齡都比趙郁秀大，在這個相對輕閑沒有壓力的崗位，本來可以清閑度日打發(fā)時光，但三位頗有想法的女同志卻不甘寂寞，非得琢磨干點兒事。當時范程同志牽頭辦《鴨綠江》，加上函授創(chuàng)作中心，紅紅火火。阿紅領著幾個人辦起了《當代詩歌》，更是欣欣向榮，蒸蒸日上。陳言則率領另一伙人辦起了《當代作家評論》，在全國評論界占據(jù)了很高的位置。

三位女將一商量，在大文學的概念中只剩下兒童文學這一領域，遼寧作協(xié)還沒有人觸及，經(jīng)過“文革”，兒童文學的事業(yè)荒蕪了，兒童文學期刊少之又少，專門寫兒童文學作品的作家更是鳳毛麟角。三位女將中年紀最輕、思維最活躍的當屬趙郁秀，此時的她身體狀況良好，精力充沛，立即全身心投入這項龐大的工作當中。

干好工作需要組織保證，她們計劃首先成立個遼寧省兒童文學學會，辦一個兒童文學刊物，培養(yǎng)一批兒童文學作家，兩三年評選出一批優(yōu)秀作品，出版發(fā)行兒童文學系列叢書。一系列完整、宏大的想法得到了省委宣傳部及省作協(xié)領導的肯定，但是人員編制和經(jīng)費問題只能自籌。用現(xiàn)代人的眼光看，不會有人自討苦吃干這事兒，但生活在那個年代的趙郁秀卻毫不猶豫站了出來，要大干一場。

通過多方面的籌備溝通協(xié)調(diào)，遼寧省兒童文學學會在1985年8月成立了，趙郁秀成為首任學會會長。趙郁秀認為，要辦成一件大事兒必須有一桿大旗，要有一個廟，遼寧兒童文學學會就是這個廟，就是這桿旗，有了它就會吸引廣大熱心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作家凝聚在其中。

遼寧兒童文學學會成立大會在美麗的大連舉行。會議經(jīng)費需要自籌，因為當時省作協(xié)領導于鐵有話，你們要干大事兒，我全力支持，要錢，分文沒有。因為當年成立的創(chuàng)研室，就安排三位即將退休的老大姐，只給發(fā)工資，沒有活動經(jīng)費。趙郁秀利用和當年下鄉(xiāng)時結識的領導的關系拉贊助，借經(jīng)費。之所以決定在大連召開成立大會，原因是可以吸引趙郁秀相識的外國朋友，并且利用當年在北京文講所學習的學友和在《鴨綠江》工作時的人脈關系，把全國許多著名的兒童文學作家請到大連參會，其中包括陳伯吹、鄧友梅等等。會議雖然十分簡樸，但氣氛熱烈，與會者都期待著遼寧兒童文學事業(yè)從此開啟一個新的篇章。

“廟”有了之后，馬上落實下一步的活動，趙郁秀馬不停蹄。當時籌辦刊物批準文號是一個大難題，恰逢此時遼寧少兒出版社一個名為《文學少年》的雜志，因為經(jīng)費不足?？?。趙郁秀得到這個消息后迅速找到上級機關的領導，將《文學少年》歸入遼寧兒童文學學會旗下。復刊后第一期的經(jīng)費五千元是她從盤錦一家企業(yè)“化緣”而來。在后續(xù)的工作中也是經(jīng)常遇到困難，但趙郁秀總能化險為夷。后來因為編輯部沒有辦公場所，她就把自己家的住宅騰出來做辦公室。家里人對她的這種做法十分不理解，外人更不知道她圖個啥。她就是為了夢想中的事業(yè)。功夫不負苦心人，《文學少年》果然在全國兒童文學界及讀者中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不但發(fā)表了不少優(yōu)秀的小說、散文、詩歌，最重要的是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了一批年輕的作家。于是趙郁秀又向下一個目標行動了。

1985年兒童文學青年作者肖顯志的一篇短篇小說《會流淚的黑毛驢》獲得了第四屆兒童文學園丁獎（后更名為陳伯吹兒童文學獎、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引起趙郁秀的關注。當時，獲得這個獎項的還有一位是東北老作家吳夢起。肖顯志當年才三十出頭，趙郁秀就戲稱他“小毛驢”，才有后來的“兩個老頭牽一頭小毛驢”，兩個老頭指的是著名兒童文學作家吳夢起和胡景芳。

趙郁秀為了激勵肖顯志更加努力創(chuàng)作，便讓他在學會成立大會上代表青年作家發(fā)言。肖顯志發(fā)言的內(nèi)容大致是，他是個農(nóng)村的代課老師，從小到大在農(nóng)村生活，他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根子就扎在黑土地上。他將沿著“黑毛驢”走出的路子走下去，寫出具有東北文化特色土腥味兒的兒童文學作品。趙郁秀聽后鄭重承諾：“你有新作品，我就在《文學少年》上給你發(fā)表！”這個承諾讓肖顯志感覺到底氣十足。之后，他遵循著自己的努力方向，創(chuàng)作了大量黑土地地域性兒童題材小說，并連續(xù)發(fā)表了《太陽的神話》《掛露珠的水芨菜》《幽怨的山菊》《蛙歌》等短篇小說。

趙郁秀對待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青年作者，就像對待自己家的孩子，20世紀八九十年代，人們的生活水平還很低，并不富裕，業(yè)余作者來省城改稿的費用都很難承擔，《文學少年》本身又沒有經(jīng)費，趙郁秀就拿自己家的老房子當旅店，吃喝一應費用全包。著名兒童文學作家薛濤就是其中的一位受益者。那時候，薛濤在營口高中當語文教師，在兒童文學作家肖顯志老師的影響下，開始寫兒童題材小說。第一篇小說《空空紅木神》寄給了《文學少年》，很快在該刊發(fā)了頭題；以后還被推薦給《兒童文學》選刊，被選載了。薛濤在《兒童文學》《少年文藝》《新少年》發(fā)表幾篇作品后，趙郁秀十分關注，鼓勵他在這個領域繼續(xù)努力。

副主編鄭曉凱也時時激勵薛濤，有一天給他打電話，希望他能給下一期雜志寫個有突破的稿子，并為薛濤留了版面。薛濤用兩天時間寫了一篇短篇小說給編輯部寄去。發(fā)稿在即，編輯部邀薛濤去沈陽改稿。為了省去住宿的錢，趙郁秀請薛濤住在她連珍巷的家里。吃過晚飯，薛濤跟鄭曉凱聊了聊修改的想法，還未觀賞院子里的草木，趙郁秀就“命令”薛濤抓緊時間改稿。薛濤認真改寫后，結果還是不能令人滿意。鄭曉凱提出一個新思路：暫時放棄修改，另外寫一組微型小說。

時間只有一個晚上，薛濤摩拳擦掌，準備試試。趙郁秀也不客氣，茶都沒給喝，便趕緊把他關在樓上，讓他靜心構思新作。薛濤鋪開稿紙，才發(fā)覺大腦一片空白。月亮剛剛爬上窗欞，薛濤的腦袋里也像月亮一樣清白無物。一直到半夜的時候，門外傳來上樓的腳步聲，趙郁秀端著一杯濃咖啡說：“別急，調(diào)動一下生活儲備，把咖啡喝下去，提提神！”薛濤接過來咖啡，一股濃香飄滿整個房間。咖啡很熱，喝下去，覺得心口也是熱的，頭腦立馬清醒多了。不知過了多久，薛濤終于完成了四篇微型小說，達到了預留版面需要的字數(shù)，他對其中的兩篇非常滿意。推開房間的窗子，寒氣馬上向薛濤撲來，趕走了他身上的疲倦。東方的天空灰白了，月亮不知什么時候從窗前溜走了。這四篇小說很快發(fā)表在新一期的《文學少年》雜志上。后來，其中的《一盆蘭草的釋義》相繼被《青年文摘》《微型小說200篇佳作賞析》等幾種書刊轉(zhuǎn)載。

在連珍巷的趙郁秀家后來失火了，燒了很多書，還有一部趙郁秀未寫完的書稿。薛濤聞訊后急忙跟單位請了假，即刻動身去沈陽，來到沈陽連珍巷。趙郁秀一臉的憔悴，正在整理凌亂的房間。見薛濤來了，先是吃了一驚，然后笑笑，說：“沒什么，把你住過的二樓燒了……”薛濤什么也沒說，趕緊跑上二樓，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藉，門窗都被熏黑了。薛濤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一位老人的心：那部未完的書稿一定是最讓趙郁秀痛心的。這些年，趙郁秀把主要精力都用在了扶持青年作者身上，自己的那部書稿是擠晚上休息時間一點一點寫出來。有一天她寫到后半夜，不知不覺睡著了，臺燈倒了，烤著了床單……“那書稿怎么辦？”薛濤扭頭問趙郁秀。趙郁秀答道：“你們多寫作品吧，能看見你們多出書，我那部書稿燒了就燒了吧。剛才，曉凱、立春，還有寧珍志他們來過，都答應我了，你也得答應我！”趙郁秀爽朗地笑著，還是平時的樣子。薛濤馬上大聲答應道：“沒問題！我努力多出作品！”趙郁秀一邊說笑，一邊收拾房間，就像什么都不曾發(fā)生似的。

1990年前，遼寧省的兒童小說創(chuàng)作在全國還處于薄弱地位。要想扭轉(zhuǎn)這種狀態(tài)，必須尋找一個突破口。1990年3月，遼寧兒童文學學會在阜新市召開“遼寧省當代兒童文學青年作家創(chuàng)作研討會”。與會者提出建立“東北兒童文學”理論體系，組建“遼寧兒童文學青年作家隊伍”并以其為主體的“東北兒童文學青年作家群體”，發(fā)起“團體創(chuàng)作東北風地域文化特色作品，沖擊全國兒童文學高峰”的主張，新老作家對此展開了激烈討論。最后，達成了“立足遼寧，發(fā)掘和弘揚地域性藝術特色，形成自己風格流派的青年作家隊伍”的一致意見。

此后，鄭曉凱、車培晶等青年作家打出了一面“東北風小說”的旗幟，得到了大家的呼應，并作為排頭兵率先創(chuàng)作出大量具有東北地域特色的兒童小說，在《兒童文學》《文學少年》《兒童時代》《兒童小說》《少年文藝》等全國有影響的刊物上發(fā)表，不斷地被《兒童文學選刊》選載。隨后，青年作家陳玉彬、常星兒、王立春、薛濤等人紛紛加入“東北風”流派行列，使帶有濃郁東北氣息的兒童題材小說大面積地覆蓋著中國兒童文學期刊，引起國內(nèi)外兒童文學界的廣泛矚目。當然，更加矚目的是之后誕生了威名赫赫的“小虎隊”?？梢哉f，會長趙郁秀是“老虎媽子”。

趙郁秀領導的兒童文學學會十分重視新人培養(yǎng)，注重兒童小說的創(chuàng)作，使得小虎隊迅速成長壯大，走出了薛濤、單英琪、車培晶、肖顯志、常星兒、劉東、王立春、李麗萍、于立極等一大批佼佼者。學會又相繼策劃、主編了“棒槌鳥兒童文學叢書”“小虎隊兒童文學叢書”“麥粒兒童文學叢書”，前兩部叢書都獲得了全國“五個一工程”獎、全國優(yōu)秀兒童圖書獎及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叢書作品獎。遼寧省青年作家榮獲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作品獎的人數(shù)、作品數(shù)為全國各省之前列。薛濤被選進中國作協(xié)兒童委員會擔任委員，是最年輕的一位，遼寧作協(xié)副主席中也是最年輕的一位。后來薛濤又被中國作協(xié)委任為赴希臘參加兒童文學國際會議的中國代表團副團長。這也是我們遼寧省兒童文學界的榮耀。

2000年8月22日，第六屆亞洲兒童文學大會在大連國際會展中心開幕，這是趙郁秀人生中的高光時刻，來自日本、韓國等國家和中國臺灣等地區(qū)的近百名兒童文學作家聚集一堂，共同探討亞洲兒童文學發(fā)展方向。以往5屆會議的主辦方均在國外或我國臺灣地區(qū)，中國大陸從未承辦過。趙郁秀憑借著自己在兒童文學界的影響力以及同海外各方的協(xié)調(diào)力，終于獲得了承辦權。如此規(guī)模的國際會議，資金全靠學會自籌，包括送給來賓的禮品都是靠“化緣”得來，難度之大可想而知。全部會議贊助經(jīng)費落實后，尚有18萬缺口無法解決，會議中有些費用需要提前支付，沒有錢寸步難行，學會的工作人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趙郁秀不顧家人的反對，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用自己住的房子在銀行抵押貸款18萬元，解決了會議經(jīng)費缺口問題。會議隆重召開后，在亞洲兒童文學界產(chǎn)生了良好的影響，所在地大連也成了會議的受益方。遼寧省委省政府也對此次會議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和贊賞，省領導得知此次會議由于經(jīng)費不足，時年68歲的老會長趙郁秀自己掏腰包辦會的情況后，特批10萬元用于趙郁秀償還貸款債務。

采訪時間過得很快，從下午2點開始到5點，趙郁秀坐在床上一口水沒喝，也沒上廁所，講起話來聲音洪亮，底氣十足，滔滔不絕，口若懸河，一點不像九十多歲的老人。

我看采訪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趙郁秀堅持要下床送我到外面，我只好攙扶著她慢慢走。她一邊走一邊對我說：“你來我太高興了，很多事不寫就沒人知道了，遼寧文學要振興，首先要尋根，知道根在哪里，才能養(yǎng)成參天大樹?！壁w郁秀走路時腰彎得很低，我忽然想起了已故的母親，就說：“要是我母親還在，給您扎個針灸，你的腰一定能治好?！痹捯粑绰洌w郁秀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還是那么爽朗，笑聲借著春風傳出很遠。

作者簡介gt;gt;gt;gt;

陸天，原名陸虹，生于1961年，吉林大學行政學院政治學研究生畢業(yè)。曾在遼寧省文化廳等政府機關及華潤雪花啤酒公司等央企工作，系知名企業(yè)家?，F(xiàn)從事文學及短視頻創(chuàng)作。

［責任編輯 胡海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