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小兵
江南的冬天有些頑皮,一會兒陽光朗照,一會兒陰雨綿綿,無比濕冷。中午,點開微信群,朋友們幾乎無一例外都在說著關于冬天的話題。你一言我一語中,有朋友發(fā)了一張眾人圍在火塘邊烤火的圖片,立刻就引來了幾個年輕人的好奇——這是啥烤火“神器”呢?
年輕人的疑問,仿佛一下打開了我的記憶閘門,讓我瞬間穿越到歲月深處,又想起在烈焰蒸騰的火塘邊烤火的往事。
那年,我跟隨父母由遙遠的西北遷回到湖南湘中。睡慣了火炕的我,一進奶奶家的大門,平生第一次見到了火塘。山區(qū)的氣候不比平原,一到臘月,家家戶戶便會燃起炭火,一家老小圍坐在一起,在暖意縈懷中,或吃飯,或學習。來了客人,也都會被請至火塘旁。剛一坐定,那灼熱的暖意一下就會涌遍全身,再加上主人一杯熱茶或熱酒的溫潤,不大工夫,原本帶著疲乏和寒意的身子,立馬就會變得熱乎乎的。
冬日圍著火塘取暖,是湘中一帶的習俗?;鹛镣ǔP拊谔梦葜醒?,在地面挖出一個腳盆大的圓坑,周圍用磚石圍牢。每到隆冬時節(jié),在火塘里引燃干柴或煤球,融融暖意中,足以讓一家人安然度過一個寒冬。在堂屋橫梁下,家家戶戶都會支起一根長長的鐵棍,底下彎成一個圓釣,用來掛鐵鍋。有時在火塘旁烤著火,梁下鐵鍋里不時會飄送來一縷縷清悠的飯香、菜香,饞得人直流口水。此時,火塘不僅成了取暖的工具,也成了維系鄉(xiāng)情親情的紐帶。
20 世紀90 年代末,父親靠栽植食用菌走上了發(fā)家致富的道路,手里有了余錢,他便張羅著四處請人來修老屋。當嶄新的磚房替代了老舊的土房后,我們一家都很高興,街坊鄰里看著也很羨慕。就在大家參觀完堂屋旁的偏房時,不禁被一個偌大的火塘設計吃了一驚,“都什么年代了,還修火塘干啥?”面對眾人的好奇,父親笑而不答,后來,經(jīng)不住大伙的一再追問,父親才淡淡地說了一句:“留著以后熏臘肉方便。”
年底,當母親隨大流從商場里買來電火箱,一家人圍坐在木箱子周圍烤火時,父親卻對這小小的電火箱嗤之以鼻。他總嫌烤電火箱只暖了手腳,卻暖不到后背,全然不像烤火塘時,一身都暖融融、熱酥酥的。不久,為了熏臘肉,父親又重新燃起了偏房里的火塘?;蛟S是臘肉的鮮香重新喚醒了人們心中的鄉(xiāng)愁,抑或是明晃晃的火塘之火照亮了遠方游子回家的路。每當父親在漆黑的冬夜引燃火塘時,以往那些還質疑他修火塘能有什么用的鄉(xiāng)鄰,紛紛當起了“不速之客”。他們三三兩兩圍坐在煙霧纏繞的火塘旁,似乎與父親總有著嘮不完的嗑。
屋子里很快蕩漾起開心的說笑聲。有時,禁不住歡聲笑語的誘惑,我和母親、哥弟都會循聲來到火塘旁,于是,那久違的親情與鄉(xiāng)情仿佛又回來了。大家或坐或立,說著家長里短的趣事,道著一年的收成,展望著來年的好光景,周身暖洋洋的,心里更是熱乎乎的。每每此時,父親都會喜滋滋地對大家說:“這大冬天的要想周身舒泰,還是要烤火塘才夠味?!编l(xiāng)鄰頻頻點頭。
如今,隨著人們生活條件的日益改善,火塘早已退出了大眾的生活,許多家庭都用上了空調,甚至殷實的人家還用上了地暖等現(xiàn)代化的取暖設備。火塘已漸行漸遠,但藏在我心頭的,永遠是那濃得化不開的桑梓情,以及那春暉般的無盡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