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思高
一株樹木,就是一部充滿生活氣息的磅礴史詩。我寫下的每一首詩,都是瑰麗詩章的一枚葉片。
與樹結(jié)緣,是一個人最大的福氣。童年時,我在村后自家菜地邊插下的小樹苗,成為一排漂亮的綠籬,護衛(wèi)蔬菜的同時,蓬勃著旺盛的生命。少年時,我奔向祖國的大西北,在黃土高原上生活、求學(xué),像旱地植物貪婪地汲取知識的水分和營養(yǎng)。青年時,我成為一名林業(yè)工作者,在伏牛山與桐柏山護衛(wèi)而成的盆地里生活、工作,同樹木打交道,廝守相伴。
一株樹木就是一冊讀不盡的人生。從植入地下,或者是種子播進地下,即開始了生命不懈奮斗,要經(jīng)風沐雨,霜打雪凍,蟻噬獸咬,才能一點兒一點兒長高。漫漫生命歷程里,把艱難苦恨一寸一寸融入年輪,生長出偉岸的樹干,蔥蘢的樹冠,碧綠的葉片。茂盛的生機里洋溢著迷人的魅力,流淌著無盡的詩意。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樹木,也沒有完全一樣的樹葉。一株樹木就是一個世界,一片葉子就是一個故事。一枚枚閃耀著詩情,跳躍晶瑩的詩眼。一株樹木經(jīng)歷世界的廣袤博大,也經(jīng)歷生命的滄桑悲苦,樹木也是有感情的??偠灾?,用自己的方式詮釋和表達愛恨悲愁和喜怒傷痛,感恩與憎怨。
2020 年10 月,我從林業(yè)部門到文藝部門工作,滿懷欣喜。次年春天,我把家中一棵兄弟樹搬入到我在孔明路169 號的新辦公室。換了土盆,樹木像突然找到了靈感一樣,猛然勃發(fā)出超人的活力。樹體白皙里泛著豆綠,如遇到了貴人,漫溢活力。樹葉長得異乎尋常肥碩闊大,油綠綠發(fā)著厚實健壯的光芒。枝柯旺盛,伸展開來像雨傘一樣蓬勃豪放,柔軟含情脈脈,既有花草的柔情嬌美,又有樹木的陽光帥氣,健碩蔥蘢。與我相處一室,心靈感應(yīng)一般,詩意涌動,情感浪花飛濺,卷雪千堆。
在林業(yè)部門工作,我植過樹,剪過枝,做盡了林業(yè)工作者的責任。每當我看到在重山禿嶺上生長的一株株樹木時,我知道這都是汗水澆出的一株株生命。被心血和汗水澆灌的樹木,又怎么不詩意飛揚呢?那些年,我行走于南陽廣袤的大地,用腳步丈量國土與人生的每一寸疆域。寶天曼原始森林山巒峻峭,飛瀑流線,古木叢生,遮天蔽日,花草與樹木的芳香在山間氤氳。我仰視原始森林的雄闊古樸,凝眸蒼勁沉郁的風倒木,看松鼠在林間跳躍,聽百鳥在林間啾啾。遠山之上,白云悠悠,蒼鷹盤旋。這一切,都無法不讓我的思維和思想一次次拔高。在長江和黃河兩大水系分水嶺雞角尖,濃郁的森林冠蓋下,十八盤像一個故事的伏筆,時隱時現(xiàn),把大自然的詭譎與人生的沉浮相互搓合,融為一體。滿山的植物用青綠瘋長吟唱著生命的執(zhí)著,春天的杜鵑,秋天的楓葉,盡管季節(jié)不同,卻都是生命熾熱的鮮艷流淌。這些植物生長于大山,也生長于內(nèi)心,成為同樹木相伴共生的知音。
樹木給予人類實在是太多了,吸收二氧化碳,吐出氧氣,護衛(wèi)水土,提供木材果實,繪造風景等等。2016 年我在甘肅沙坡頭沙漠行走,在茫茫無際枯黃的沙漠里,在熱浪翻滾炙人的高溫里,第一次見到了葉子針一樣的樹木——沙棒,細碎的碧綠洋溢著從容頑強。沒有水分,只有炙烤,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卻頑強活出綠色的樹木,讓人敬佩。2019 年夏天,在新疆,又見到了傳說中的胡楊。那時我想,離天最近的是鷹,而高于蒼鷹的是胡楊。胡楊把生命寫成了超越歲月的詩篇,每一個字都浸透血性的剛硬和頑強。
在一棵樹面前,我尋覓自然與生命的美好,搜索詞句試圖用來表達親切親密、熱愛憐憫,唱出內(nèi)心無盡的情誼。樹木總是引導(dǎo)我思慮生命的意義,思考生活的真諦,思索人生的價值。一場風吹過,樹木也要對風說一些話,一群鳥駐足,樹木要撒下愛憐和囑托。
從樹下走過,樹木滿含愛意,用無私和寬廣厚愛點下詩題。她是父母,是恩師,是摯友,是知己。同樹木結(jié)緣的人生是幸福的,我能寫下的詩句是她無限碧綠的一片片葉子,是她汨汨流動的一滴滴汁液。
寫作對于我,是生活的探索、生命的思索,是自我的救贖。生命的一切美好,都是恩賜的福份。一天晚上,四歲多的女兒好好,認真地對我說:“爸爸,我從胃里吐出了一塊饃,我在反芻?!蔽倚α?,繼而感覺到寫作之于人生的真諦是:要將生活從胃里吐出來,反復(fù)咀嚼,才會獲得生命的享受之樂。我們?nèi)諠u流失的鈣質(zhì),將從咀嚼里獲取,包括光陰、愛和詩意。
生活就是一棵樹,綴滿碧綠的葉子,清新泛著光陰的香氣。詩歌給予我的力量,多么高尚和純粹。我們那么多詩人,都是樹上的一枚葉片。
在蒼涼塵世生活,命運注定我們平凡而卑微,我們的內(nèi)心一如既往地滿含深情,保持著青蔥的希望和燈火,照亮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