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
大碗面氤氳這生活的溫暖,也蒸騰著南京人的樸實豪邁、大氣包容。
2023年年底,一次驟然的降溫,一場不期而遇的飛雪,宣告了寒冬的來臨。清早起來,先生正準備早餐,打算給我煮小米稀飯,他則準備煮碗青菜肉絲面。簡單的二人餐被他搞得如此復雜,讓人忍俊不禁。
轉眼就到了2024年,一天早上,我拉著先生走出家門,瞬間被寒氣包裹。江南的冷是濕冷,溫度不見得低,寒氣卻無孔不入。穿過馬路是一條商業(yè)街,熟門熟路走進一家小面館。推開布滿霧氣的門,暖融融的蒸汽撲面而來。
小店里四五張木桌,三三兩兩地坐著吃面的人,大多是早起的上班族。每人一大碗,都把臉埋在蒸騰熱氣里,吃得專心致志。店鋪里挺安靜,顧客匆匆來匆匆去,只是時常響起微信付款的報數(shù)聲。
片刻,老板送來一份大碗皮肚面,同時還帶來一個小碗和一份筷勺。老板是個年輕人,系著白圍裙,笑瞇瞇的,記得我們每次都是點一份。因為那碗真大,像小盆一樣,白生生的面條上鋪滿淡黃的皮肚、雪白軟嫩的魚丸、紅白相間的香腸、碧綠的青菜、墨黑的木耳,還有豬肝、肉絲、豆腐絲和一個荷包蛋。與先生對坐,我從大碗里挑過來一筷子面,他從大碗里把我愛吃的豬肝、香腸、魚丸揀給我,再分給我半個荷包蛋,我則再用勺子一下一下舀出面湯來。
家門口大大小小的面館很多,我喜歡這家的面,就因為食材新鮮,煮出來的面湯干凈,沒有浮沫。拿起桌上的辣椒油,點幾滴,紅艷艷的,香辣的氣息讓人瞬間打開了味蕾。突然想起那句“阿要辣油啊”,忍不住就說了出來。引得鄰座的一位漢子樂了起來?!按筇}卜”味濃郁的一句南京話,瞬間拉近了食客間的距離。
我們吃得慢,漸漸地,店鋪里人少了,老板也過來閑話。他老家是六合的,大碗皮肚面是跟老爸老媽學來的家傳手藝,最近開了幾家連鎖店呢。父母時代是只做早食,到他這兒則是從早做到晚。這讓我想起20世紀80年代中期,在南京曉莊學院讀書時,跟著同學去過明瓦廊一家“祁家面館”吃早餐。煮面的是個大娘,因其中年守寡,靠煮面養(yǎng)活自己和孩子,所以附近人都叫“寡婦面”。同學說:“這是南京最正宗的皮肚面,想當年第一碗皮肚面就誕生在這位煮面大娘手里?!迸踔且淮笸朊?,美味不說,量也足,我覺得自己一天都不用吃飯了。
美食在民間,絕不是虛言。曾有一段時間,我和先生逢周末便四處游走,探訪南京大街小巷的景致,美食自然也在必尋之列。莫愁湖畔有一家面館,因為煮面的老漢姓張,生來嘴凹,食客們都叫這家為“張癟嘴面”,他家的大肉面是一絕。為了一口面,我們早上6點多就從城東出發(fā),因為稍晚點來就吃不上了。顧客都是附近居民,一邊吃,一邊嘮,高門大嗓的南京腔怎么聽都像在吵架,間或的哄笑卻讓人感到親切。一大早,一碗面、一塊大肉,一場暢快的家常,就開啟了精力充沛的一天。
中國人注重體面,也重視實際,所以有“衣食住行”的排列。所謂豐衣足食,說的就是滿足人們的基本生活需求,可最終也得是“民以食為天”。曾經(jīng)的物質短缺時代,人們努力滿足飲食需要,保證生命的延續(xù)。我想,一日三餐中,最是早餐給人以新生的希望吧。長夜過去,明亮的晨曦中,用溫暖的飯食開啟新的一天,充滿能量的一餐,定能讓人精力充沛地去完成一天的奔波勞碌。
先生愛面條,我喜歡帶餡的面食。地道的老南京早餐店,除了面條,就是小籠包、鍋貼、餛飩主打,極少看到水餃。我喜歡的是小餛飩,包、煮餛飩的以老板娘居多,女性靈巧的手翻花一般,一挑一抹一團就是一個。餛飩下鍋,白瓷碗里小蔥末、香菜碎加上一點蝦皮和紫菜,高湯一沖,餛飩撈進去,透過薄皮,隱約可見肉餡的粉嫩。“阿要辣油?。俊币痪涑隹?,我得趕緊攔著,只要一點油辣子,就足夠提味了。
有時候會納悶,作為六朝古都的南京位于江南,當?shù)厝巳粘O彩趁罪?,可是這早餐卻愿意以面食為主。除了我現(xiàn)在吃的皮肚面,前面提到的大肉面、鍋貼,和那個因一句“阿要辣油”聞名全國的小餛飩,還有油條、包子等等。不過更多的還是面條,雪菜肉絲面、大排面、豬肝面、熏魚面……網(wǎng)絡上有人說:“如果你只知道南京人平均每年要吃掉六千多只鴨子,那我告訴你南京人一年吃起來的面條能繞地球一百圈?!边@話還真形象。在面食的吃法和配菜上,南京人別具特色。比如山東人吃打鹵面、河北人吃扯面,多數(shù)還是配單一的湯鹵或肉食。而在南京,除了配上各種大塊的扣肉、大排等葷食,還有像皮肚面這樣配菜豐富,與面條各占半壁江山的。這倒和這個地域以及這里人的性格有點像,南京人質樸豁達,樂觀坦蕩;南京城則低調開放,極具包涵性。南來北往的人,都能在這里找到自己的融合點,從而成為像我這樣的新南京人,把南京當成故鄉(xiāng)。所以,這一碗熱氣騰騰的面,不僅氤氳著生活的溫暖,也蒸騰著南京人樸實的豪邁、大氣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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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王冬艷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