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魯民
在詩人眼里,萬物皆可入詩,魚蝦也不例外。古代詩人最喜歡跟鱸魚過不去,他們詠鱸魚、賞鱸魚、思鱸魚、釣鱸魚,當然,更迷戀食鱸魚,忙得不亦樂乎,自然也樂在其中,以至于形成了獨特的“鱸魚文化”。
始作俑者,當是晉人張翰。他曾在洛陽做個不小的官兒,小日子挺滋潤。但是,看見秋風起了,就想起吳中老家的菰菜羹、鱸魚膾,于是對人說:“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shù)千里以要名爵!”遂毅然辭官,返鄉(xiāng)隱居吃鱸魚膾去了。留下了成語“張翰思鱸”“莼鱸之思”。
張翰開了個頭兒,后世文人騷客們紛紛唱和呼應,很是熱鬧。李白去剡中游玩,專門寫詩告知當?shù)匚挠眩骸按诵胁粸轺|魚鲙,自愛名山入剡中?!逼鋵崳糜喂倘皇钦?,鱸魚也沒少品嘗。辛棄疾喟嘆:“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表達了自己不愿學張翰歸隱,又壯志難酬的憤懣之情。楊萬里則“要與鱸魚償舊債,不應張翰獨秋風”,張翰能瀟灑辭官去吃鱸魚,我也能,不會讓你獨美。當然,流傳最廣的還是范仲淹的“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詩句簡潔明快,寓意不俗,連小學生都背得朗朗上口。
釣鱸魚,則是“鱸魚文化”中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古人寫釣鱸魚的詩詞很多,其中,有兩首最具特色,且富有哲思。一是唐代詩人韓偓在《招隱》里說的:“立意忘機機已生,可能朝市污高情。時人未會嚴陵志,不釣鱸魚只釣名?!倍窃嫾覅擎?zhèn)在《洞庭漁隱圖》上的自題詩:“洞庭湖上晚風生,風觸湖心一葉橫。蘭棹穩(wěn),草衣輕。只釣鱸魚不釣名?!倍际窃卺烑|魚,一個釣名不釣魚,一個釣魚不釣名,格局、境界、品位,立見高下。
人生如同釣魚,精心選好水面,理順魚線,安上魚餌,然后,就靜靜地等魚兒上鉤。姜子牙在渭水釣魚,嚴子陵執(zhí)竿富春江,張志和垂綸江湖之上,李白“閑來垂釣碧溪上”,陸游“江邊明月夜投竿”……他們最后都釣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蛎蚶?、或權或勢、或情或詩……也算是各得其所,各取所需。
那些釣得心境詩情者,嚴子陵釣來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陸放翁釣來詩興大發(fā),文思泉涌,光是釣魚的詩詞就有七百多首。生鮮活魚,或許沒釣幾條,但心情是愉悅的,精神是純真的,就圖個自娛自樂。還有一種就是純粹為釣魚而釣魚,“只釣鱸魚不釣名”,是釣客當中的隱士。寫這句詩的吳鎮(zhèn),一生隱居不仕,無意功名,恬淡豁達,以垂釣、耕讀為樂,忙了,揮汗如雨,早出晚歸,去親近土地、莊稼;閑了,呼三五詩友,小酌怡情,吟詩繪畫,的確其樂無窮。
幾多千方百計釣得名利權勢者,姜子牙釣得太師高位,似乎令人艷羨,但也未免顯得功利心太重。當然,人各有志,那些“不釣鱸魚只釣名”的釣客,無論釣富貴,釣名聲,釣金龜婿,抑或釣其他物件,也是個人自由,只是要小心謹慎,有所節(jié)制即可。如果太過利欲熏心,沽名釣譽,太急于求成,不擇手段,可能會適得其反,不僅釣不到想要的東西,還可能連條鱸魚也釣不著,最后,不得不灰心喪氣、空手而歸。
大千世界,有的“不釣鱸魚只釣名”,也有的“只釣鱸魚不釣名”,無論如何,也勉強不得,干脆,就求仁得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