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琴 趙若蘭 楊慶

摘 ?要??錯誤加工（error processing）是個體探測錯誤發(fā)生并進行針對性調(diào)整的高級認知過程。大量研究表明， 動機（如獎勵、懲罰等）能夠影響錯誤加工過程， 但結(jié)果并不一致。本文在梳理和比較以往研究的基礎上提出， 年齡、性別、實驗設計、人格和文化等因素可能影響動機與錯誤加工的關系。通過進一步整合， 提出任務相關性（task relevance）可能是潛在的共同作用機制， 即在與個體目標高相關的任務中， 動機越強則錯誤加工程度增強（如更大的ERN、Pe波幅）; 而在低相關任務中， 動機對錯誤加工的影響較弱。在這一理論框架下， 上述因素可能通過影響任務相關性進而調(diào)節(jié)動機與錯誤加工的關系， 新觀點的提出有助于解釋動機與錯誤加工關系的矛盾結(jié)果。未來一是需要系統(tǒng)驗證上述因素及任務相關性的作用， 二是關注不同類型錯誤和錯誤本身的動機作用， 三是進一步探究動機與認知因素如何共同影響錯誤加工， 這些將有助于完善和推進動機取向的錯誤加工理論。

關鍵詞??錯誤加工， 動機， 錯誤相關負波， 錯誤正波， 任務相關性

分類號??B842

1??引言

日常生活中， 錯誤在所難免。一般來說， 錯誤令人厭惡且具有威脅性（Proudfit et al.， 2013）。當個體犯錯時， 大腦會及時監(jiān)測（即錯誤監(jiān)控， error monitoring）并進行針對性調(diào)整（即錯誤后調(diào)整， post-error adjustment）以減少錯誤發(fā)生， 這些過程統(tǒng)稱為錯誤加工（error processing; Falkenstein et al.， 1991; Gehring et al.， 2018）。錯誤加工涉及的腦區(qū)多而復雜， 不過， 很多研究證據(jù)表明錯誤加工與大腦突顯網(wǎng)絡（salience network）密切相關（Ham et al.， 2013; Ullsperger et al.， 2014）。例如， 一些研究發(fā)現(xiàn)， 錯誤加工與前扣帶回（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 ACC）、前輔助運動區(qū)（pre-supplementary motor area， pre-SMA）和背外側(cè)前額葉皮層（dorso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 dlPFC）的神經(jīng)活動有關（Carter et al.， 1998; Fu et al.， 2019， 2023; Garavan et al.， 2002; Hayden et al.， 2011; Kerns et?al.， 2004; Wang et al.， 2005）。還有一些研究顯示錯誤加工也涉及腦島（insula） （Bastin et al.， 2017; Klein et al.， 2007; Koban et al.， 2013; Sp?ti et al.， 2014）和腹側(cè)紋狀體（ventral striatal） （Chevrier et?al.， 2019; Fouragnan et al.， 2018; Greenberg et al.， 2015; Niv et al.， 2012; Park et al.， 2010; Rutledge et?al.， 2017; Santo-Angles et al.， 2021; Schlagenhauf et al.， 2013）的神經(jīng)活動。一般來說， 前扣帶回和前輔助運動區(qū)主要負責錯誤監(jiān)控過程， 即對錯誤的識別和監(jiān)測等（綜述見Fu et al.， 2023）， 而腦島和背外側(cè)前額葉主要負責錯誤后的行為調(diào)整（Carter et al.， 1998; Ridderinkhof et al.， 2004; Yeung et al.， 2004; 王麗君?等， 2019）， 腹側(cè)紋狀體則主要參與預期錯誤和獎懲評估有關的加工（Greenberg et al.， 2015; Park et al.， 2015; Sim?es-?Franklin et al.， 2010）。

錯誤加工一是可通過上述腦區(qū)激活情況進行表征， 二是還可通過一些行為指標和腦電成分進行表征（見表1）。行為指標主要包括正確率/錯誤率（包含總體正確率、錯誤后正確率、正確后正確率）和錯誤后減慢（post-error slowing， PES）等

（Rabbitt， 1966）。經(jīng)典的腦電成分（ERP）主要包括錯誤相關負波（error-related negativity， ERN/Ne）和錯誤正波（error positive， Pe）。ERN是在錯誤反應后的100 ms內(nèi)出現(xiàn)的負偏轉(zhuǎn)的ERP成分（Falkenstein?et?al.， 1991; Gehring et al.， 1993）， 定位于前扣帶回的尾部（van Boxtel et al.， 2005）， 反映初始或自動的錯誤探測（Bernstein et al.， 1995）。Pe是在錯誤反應后200～400 ms間出現(xiàn)的正偏轉(zhuǎn)成分， 反映有意識的錯誤探測（Overbeek et al.， 2005）， 主要位于前扣帶回的喙部（rostral anterior cingulate， rACC; Mathewson et al.， 2005; O'Connell et al.， 2007）。研究表明， ERN和Pe的具體功能有所差別（Overbeek et al.， 2005）， 一些學者認為Pe與有意識的錯誤識別有關， 而ERN不受錯誤意識影響， 即無論是否意識到錯誤都會出現(xiàn)（Nieuwenhuis et al.， 2001; Overbeek et al.， 2005）。

此外， 還有一些腦電成分雖然不是錯誤加工的特異指標， 但與錯誤加工存在關聯(lián)（如N2、FRN） （Folstein & van Petten， 2008; Talmi et al.， 2013）， 本文也將符合主題的相關文獻納入分析。N2是由沖突刺激引發(fā)的一種呈負偏轉(zhuǎn)的、刺激鎖時的ERP成分（刺激后約200～300 ms出現(xiàn)）， 表征沖突監(jiān)控過程（Donkers & van Boxtel; 2004; Yeung & Cohen， 2006）。反饋相關負波（feedback-related negativity， FRN）是由反饋刺激（結(jié)果）引發(fā)的一種呈負偏轉(zhuǎn)的、反饋鎖時的ERP成分（反饋后約250 ms出現(xiàn)） （Nieuwenhuis et al.， 2004; 朱樹青?等， 2019）， 表征預期錯誤和結(jié)果評價過程（Hajcak et?al.， 2006; 李丹陽?等， 2018; 李鵬， 李紅， 2008）。已有研究表明， N2、FRN與ERN有一部分共享的神經(jīng)基礎（如ACC激活） （Potts et al.， 2011; Yeung et al.， 2004）， 表明它們與錯誤加工過程可能存在關聯(lián)。例如， 一些研究采用停止?信號范式發(fā)現(xiàn)， 抑制失敗（vs.抑制成功）的試次能夠誘發(fā)更大的N2波幅（綜述見Folstein & van Petten， 2008; van Boxtel et al.， 2001）; 另一些研究采用時間估計任務發(fā)現(xiàn)， 錯誤結(jié)果（vs.正確結(jié)果）的反饋誘發(fā)了顯著的FRN波幅（Miltner et al.， 1997; 綜述見：李鵬， 李紅， 2008）。不過， ERN （及Pe）是表征錯誤加工的特異成分， 即由錯誤反應引發(fā)的一種反應鎖時的ERP成分， 專門表征錯誤監(jiān)控過程（Gehring et al.， 2018）， 而N2或FRN并不特定于錯誤加工， 因為它們還分別涉及沖突監(jiān)控和結(jié)果評價過程。例如， 一項研究在Flanker任務中發(fā)現(xiàn)， ERN的產(chǎn)生是以錯誤反應為前提的， 而N2可由一致與不一致的正確試次之間的反應沖突誘發(fā)（Yeung & Cohen， 2006）; 也有一些研究在金錢賭博任務中發(fā)現(xiàn)， ERN一般特定于錯誤的出現(xiàn)， 而FRN還與金錢結(jié)果反饋相關（Gehring & Willoughby， 2002; Nieuwenhuis et al.， 2004）。

關于錯誤加工的理論解釋， 早期一些學者主要從認知視角提出了錯誤監(jiān)控理論（mismatch theory， 也稱表征失匹配理論; Coles et al.， 2001; Falkenstein et al.， 1991）、沖突監(jiān)控理論（conflict monitoring theory; Botvinick et al.， 1999; Yeung et?al.， 2004）、強化學習理論（reinforcement learning theory; Holroyd & Coles， 2002）和行為適應假說（behavior-adaptation hypothesis; Nieuwenhuis et al.， 2001; Rabbitt， 1966）等（綜述見Weinberg et al.， 2012; 蔣軍， 陳安濤， 2010; 劉春雷， 張慶林， 2009）， 但該視角忽視了動機在錯誤加工中的作用。例如， 后續(xù)一些研究發(fā)現(xiàn)錯誤會激發(fā)防御動機， 產(chǎn)生一系列生理、心理變化， 如皮膚電增加、心率減慢和防御性驚跳反射增強等（Hajcak et al.， 2003a， 2004; Hajcak & Foti， 2008）， 這些現(xiàn)象難以從純粹的認知視角解釋。

因而， 后期一些學者嘗試從動機視角解釋錯誤加工， 提出了動機顯著性理論（motivational significance theory） （如Hajcak et al.， 2005; Hajcak & Foti， 2008）。該理論認為， 錯誤本質(zhì)上是一種威脅性刺激， 能夠激發(fā)個體的防御反應， ERN反映了帶有動機性質(zhì)的錯誤探測過程， 是犯錯后防御系統(tǒng)激活的早期信號， 因此， ERN波幅應當與錯誤的動機顯著性密切相關（Olvet & Hajcak， 2008）。相關證據(jù)有， 當個體的行為表現(xiàn)被他人評價時（Hajcak et al.， 2005）， 或者錯誤反應給予懲罰時（Endrass et al.， 2010; Riesel et al.， 2012）， ERN波幅顯著增大。

不過， 目前關于動機與錯誤加工關系的研究存在諸多不一致結(jié)論。例如， 一些研究發(fā)現(xiàn)獎勵能夠增大ERN （Hajcak et al.， 2005; Pailing & Segalowitz， 2004）、N2波幅（Groom et al.， 2010）， 而另一些研究卻發(fā)現(xiàn)獎勵不影響ERN （Holmes & Pizzagall， 2010）或N2 （Rosch & Hawk， 2013）， 甚至有時候降低了ERN波幅（Dikman & Allen， 2000）。此外， 一些研究發(fā)現(xiàn)懲罰能夠提升行為正確率（Sim?es-Franklin et al.， 2010）， 而另一些研究卻發(fā)現(xiàn)懲罰降低了正確率（Liao et al.， 2020）。在考察應激誘發(fā)的動機時， 一些研究發(fā)現(xiàn)應激啟動后Pe （Cavanagh & Allen， 2008; Rodeback et al.， 2020）、FRN波幅減?。≒aul et al.， 2020）， 而另一些研究卻發(fā)現(xiàn)應激增強了Pe （Dierolf et al.， 2018; Hu et al.， 2019）或FRN波幅（Glienke et al.， 2015）。為了解釋這些矛盾結(jié)果， 文章首先梳理對比相關研究， 分析導致不一致結(jié)論的原因， 并嘗試提出一些新的見解。

值得一提的是， 在錯誤加工領域， 動機和情緒時常一同出現(xiàn)， 但研究側(cè)重點不同。情緒研究主要關注焦慮、抑郁等負性情緒與錯誤加工的關系， 而動機研究側(cè)重于任務激勵（如獎勵或懲罰）對錯誤加工的影響。本研究主要關注動機， 但也納入部分動機和情緒共存的研究（如應激）。原因有以下兩點， 其一， 動機與情緒密切相關， 有時難以完全分離（Bradley & Lang， 2007; Buck， 2000）。例如， 當個體處于厭惡或恐懼狀態(tài)時， 防御動機會被激活以應對威脅（Bradley & Lang， 2007）。其二， 一些情緒概念往往涉及動機（Keltner & Lerner， 2010）。例如， 應激是個體受到內(nèi)部或外部威脅引起的一系列生理、心理變化， 其中既有情緒體驗也有動機反應， 二者相生相伴、難以完全區(qū)別（Pacák?& Palkovits， 2001; Selye， 1936; 李婷?等， 2005）。因此， 本研究主要梳理動機領域中比較經(jīng)典的任務激勵和應激對于錯誤加工的影響（見表1）。

2??動機影響錯誤加工的實證研究及不一致結(jié)論

2.1??獎勵或懲罰動機在錯誤加工中的不一致結(jié)果

獎勵對于錯誤加工影響的不一致結(jié)果主要體現(xiàn)在ERN、N2和腦激活指標上。關于ERN， Hajcak等（2005）在Flanker任務中設置一個獎勵線索（5分vs.100分， 分數(shù)對應金錢獎勵），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 在獎勵越大的條件犯錯時， ERN波幅更大。不過， Holmes和Pizzagall （2010）在Stroop任務中呈現(xiàn)類似的獎勵線索（+$ vs. 0$）， 且每個試次給予反饋，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 被試（包含健康和重度抑郁癥個體）在獎勵（+$）和無獎勵（0$）條件下的錯誤反應ERN波幅無顯著差異。另外一項采用四選擇字母任務（four-choice letter task）的研究中， 被試在無動機條件（無金錢獎勵）、相等動機條件（兩類目標的獎勵分配比例是1?：?1）和不相等動機條件（兩類獎勵分配比例是3?：?1或1?：?3）下完成相同任務，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 在高盡責性個體中， 獎勵動機越強， 則ERN波幅越小; 而在高神經(jīng)質(zhì)個體中， 獎勵動機越強， ERN波幅卻越大（Pailing & Segalowitz， 2004）。關于N2， Groom等（2010）采用Go/No-go任務發(fā)現(xiàn)， 金錢獎勵條件相較于基線條件在呈現(xiàn)no-go刺激時誘發(fā)了更大的N2波幅; 但Rosch和Hawk （2013）采用Flanker任務發(fā)現(xiàn)， 金錢獎勵條件與基線條件在沖突刺激呈現(xiàn)時的N2波幅無顯著差異。關于腦島， Cho等（2013）采用金錢獎勵延遲任務發(fā)現(xiàn)， 金錢獎勵條件相較于基線條件有顯著的腦島激活; 但Eppinger等（2013）采用獎勵學習任務卻未發(fā)現(xiàn)兩種條件在腦島的激活差異。

在懲罰動機有關的研究中， 盡管大部分研究顯示懲罰條件（相對于基線條件）下的錯誤有更大的ERN波幅（Hajcak & Foti， 2008; Meyer & Gawlowska， 2017; Riesel et al.， 2012）， 但在行為結(jié)果和FRN指標存在一些差異。例如， 在行為結(jié)果方面， Sim?es-Franklin等（2010）采用圖形Go/No-?go任務發(fā)現(xiàn)， 金錢懲罰條件相較于控制條件有更低的錯誤率， 行為表現(xiàn)更好; 但Liao等（2020）采用Stroop任務卻發(fā)現(xiàn)， 電擊懲罰條件下（相對于無懲罰條件）錯誤率顯著增加， 行為表現(xiàn)更差。在FRN指標上， Stürmer等（2011）采用Simon任務發(fā)現(xiàn)， 金錢懲罰相較于基線條件在呈現(xiàn)反饋時有更大的FRN波幅; 但Yi和Yu （2014）采用基于獎懲的線索?結(jié)果任務卻發(fā)現(xiàn)， 金錢懲罰相較于基線條件在呈現(xiàn)反饋時有更小的FRN波幅。

此外， 一些同時操縱獎勵和懲罰的研究中， 在ERN、FRN和腦激活指標上都存在結(jié)果不一致現(xiàn)象。在ERN方面， 一項研究采用字母Flanker任務發(fā)現(xiàn)， 懲罰條件（錯誤反應失去0.5美元）相比獎勵條件（正確反應獲得0.5美元）， 錯誤反應誘發(fā)了更大的ERN波幅（Potts， 2011）。而另一項采用Simon任務的研究卻發(fā)現(xiàn)， 獎勵條件（正確反應獲得15歐分）相比懲罰條件（錯誤反應損失15歐分）誘發(fā)的ERN波幅更大（Stürmer et al.， 2011）。還有一項同樣采用字母Flanker任務的研究發(fā)現(xiàn)， 低社會化（而非高社會化）被試在懲罰條件（錯誤反應伴隨噪音）相比獎勵條件（正確反應獲得金錢）誘發(fā)的ERN波幅更小（Dikman & Allen， 2000）。在FRN方面， 一項研究采用基于獎懲的線索?結(jié)果任務發(fā)現(xiàn)， 獎勵條件相比懲罰條件在呈現(xiàn)反饋時誘發(fā)了更大的FRN波幅（Yi & Yu， 2014）。而另一項研究采用基于獎懲的氣球選擇任務卻顯示， 獎勵與懲罰條件的FRN波幅無顯著差異（Holroyd et al.， 2004）。在ACC激活方面， 有的研究采用激勵轉(zhuǎn)換任務發(fā)現(xiàn)， 在認知控制過程中獎勵條件（vs.懲罰條件）的ACC激活增強（Cubillo et al.， 2019）。而有的研究采用確定性逆向?qū)W習任務（deterministic reversal learning task）卻發(fā)現(xiàn)， 懲罰條件（vs.獎勵條件）的ACC激活增強（Xue et al.， 2013）。在腹側(cè)紋狀體激活方面， 有的研究采用確定性強化學習任務發(fā)現(xiàn)， 精神分裂癥和健康被試在獎勵條件（vs.懲罰條件）下均有顯著的腹側(cè)紋狀體激活（Park et?al.， 2015）。而有的研究采用金錢獎勵延遲任務卻顯示， 健康被試在獎勵與懲罰條件的腹側(cè)紋狀體激活程度無顯著差異（Carter et al.， 2009）。

以上研究可見， 獎勵或懲罰動機對錯誤加工的影響存在諸多不一致結(jié)果， 可能受到實驗設計和人格等因素的調(diào)節(jié)， 文章稍后具體分析。

2.2應激誘發(fā)的動機在錯誤加工中的不一致結(jié)果

根據(jù)誘發(fā)方式的不同可將應激分為生理應激和心理應激（羅躍嘉?等， 2013）。生理應激主要指軀體組織受到威脅或損傷時所產(chǎn)生的不愉快情緒體驗和相關趨利避害動機反應（Tracey， 2005）。心理應激主要指社會威脅情境引起的一系列動機情緒反應， 主要包括社會評價威脅、社會排斥和認知壓力等（Dickerson & Kemeny， 2004; Pruessner et?al.， 2010）。生理應激誘發(fā)任務主要有冷加壓測驗（Cold Pressor Test， CPT）、肘腕部冷加壓技術（Cold Pressor Arm Wrap， CPAW）等; 心理應激任務主要包括特里爾社會應激測試（Trier Social Stress Test， TSST）、蒙特利爾壓力測試（Montreal Imaging Stress Task， MIST）以及學術能力測驗等; 復合應激（即生理和心理應激混合）任務則包括馬斯特里赫特急性應激測試（Maastricht Acute Stress Test， MAST）、社會評估冷壓測試（Socially Evaluated?Cold-Pressor Test， SECPT）等（綜述見：段海軍?等， 2017）。下文依據(jù)應激源的不同分別探討應激相關動機對錯誤加工的影響。

心理應激對于錯誤加工的不一致影響表現(xiàn)在Pe、ERN和行為指標等方面。在Pe方面， Rodeback等（2020）采用TSST范式， 通過面試和算術任務誘發(fā)應激狀態(tài)， 對照組進行相同時間的正念訓練。在隨后的Go/No-go任務中發(fā)現(xiàn)， 應激組（vs.對照組）在犯錯時Pe波幅顯著減小。另一項研究同樣以TSST范式誘發(fā)應激， 讓應激組被試處于一種冷漠和監(jiān)控的狀態(tài)， 對照組則是非冷漠和無監(jiān)控的情境， 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 在后續(xù)的Go/No-go任務中應激組（vs.對照組）出現(xiàn)了更大的Pe波幅（Dierolf et al.， 2018）。

在ERN方面， Hajcak等（2005）采用Flanker任務發(fā)現(xiàn)， 相比無評價威脅條件， 被試在評價威脅條件（即實驗者實時評價被試表現(xiàn)）中的ERN波幅更大。而White等（2018）同樣采用Flanker任務時發(fā)現(xiàn)， 與無評價威脅條件相比， 不確定評價威脅條件（即不明確告知被試的數(shù)學任務成績是否低于平均水平）的ERN波幅更小， 而確定評價威脅條件（即明確告知被試數(shù)學任務成績低于平均水平）的ERN波幅更大。這些表明不同社會評價威脅對于錯誤加工的影響可能存在差異。

在行為指標方面， 研究者采用TSST誘發(fā)心理應激， 隨后進行Go/No-go任務，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 應激組與對照組在反應時和正確率上沒有顯著差異（Rodeback et al.， 2020）。胡娜等（2020）亦采用TSST誘發(fā)應激， 隨后進行由Go/No-go改編的錯誤意識任務，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 應激組（vs.對照組）的總體正確率和錯誤后正確率均下降?？傮w可見， 目前在考察心理應激對于錯誤加工影響的研究中， 尚存在諸多不一致結(jié)論。

心理應激對于錯誤加工影響的不一致結(jié)果還體現(xiàn)在dlPFC激活的差異。例如， 一項研究采用隨機同步聽覺系列加法測驗（Paced Auditory Serial Addition Test， PASAT）誘發(fā)應激（目標刺激隨機呈現(xiàn)以增加認知壓力和焦慮）， 發(fā)現(xiàn)應激條件（vs.控制條件）下健康被試的dlPFC激活增強（Koric et al.， 2012）。而另一項研究采用連續(xù)減法算數(shù)任務（serial subtraction arithmetic task）誘發(fā)應激（測驗過程中還受到主試的監(jiān)控和催促）， 卻發(fā)現(xiàn)應激條件（vs.控制條件）下健康被試的dlPFC激活減弱（Vaisvaser et al.， 2016）。

復合應激對于錯誤加工的不一致影響主要表現(xiàn)在ERN、Pe和FRN方面。在ERN和Pe方面， Hu等（2019）采用MAST誘發(fā)應激（包括面試/演講、手浸冷水和心算任務等復合應激源）， 隨后進行Stroop任務，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 應激組相對于對照組的ERN波幅減小， Pe波幅增大。而Whitton等（2017）亦采用MAST誘發(fā)應激， 隨后進行Flanker任務，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 不論是正常被試還是抑郁緩解被試， 在應激前后的ERN和Pe波幅均無顯著差異。在FRN方面， Glienke等（2015）采用SECPT誘發(fā)應激（包括手浸冷水和錄像監(jiān)控等復合應激源）， 隨后進行獎勵學習任務，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 應激組相對于控制組的FRN波幅增大。而Paul等（2020）同樣采用SECPT誘發(fā)應激， 隨后進行基于延遲反饋的獎勵學習任務， 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應激組相對于控制組的FRN波幅減小。

綜合來看， 目前應激對錯誤加工的影響也存在諸多不一致結(jié)論， 實驗設計、人格差異等都是潛在影響因素。

3??為什么動機在錯誤加工中存在不一致效應？

3.1??年齡和性別的影響

年齡可能部分解釋動機在錯誤加工中的不一致效應。相關證據(jù)如下：一項研究采用兒童樣本， 通過低價值vs.高價值錯誤操縱動機顯著性， 結(jié)果顯示兩種條件下ERN波幅沒有顯著差異（Torpey et al.， 2009）; 但另一項研究采用成人樣本， 以類似方式操縱動機，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動機越強的條件下ERN波幅越大（Hajcak et al.， 2005）。一項追蹤研究顯示， 動機與ERN的關系受到年齡調(diào)節(jié)（Lees et?al.， 2021）。具體來說， 個體在6歲時， 與趨近動機有關的左優(yōu)勢半球激活越強， 則ERN波幅增大; 但在8歲時， 左優(yōu)勢半球激活越強， ERN波幅反而越小。兒童正處于認知發(fā)展高速變化期， ACC還未發(fā)育成熟（Ladouceur et al.， 2007）， 部分參與動機信息評估的ACC分區(qū)（如腹側(cè)喙部扣帶回）功能與成人可能有所差異， 對于獎懲信息的敏感性不同， 從而可能產(chǎn)生不一致的效應（Meyer et al.， 2012; Velanova et al.， 2008）。

性別差異也可能影響研究結(jié)果。例如， 一些僅包含男性樣本的研究發(fā)現(xiàn)， 應激使得dlPFC的激活減弱（如Vaisvaser et al.， 2016）， 或損害了錯誤加工任務的行為表現(xiàn)（如：胡娜?等， 2020）。而一些同時包含男女性被試的研究卻發(fā)現(xiàn)， 應激使得dlPFC激活增強（如Koric et al.， 2012）， 但并未顯著影響行為表現(xiàn)（如Rodeback et al.， 2020）。一方面， 已有研究發(fā)現(xiàn)， 盡管在錯誤發(fā)生時男性的ERN波幅比女性更大， 但女性比男性有更高的行為正確率（Imburgio et al.， 2020）， 且女性比男性有更顯著的錯誤后減慢現(xiàn)象， 顯示出更好的錯誤后調(diào)整適應能力（Fischer et al.， 2016; Imburgio et al.， 2020）。這些說明男女性在錯誤監(jiān)控神經(jīng)表征和錯誤后行為調(diào)整等方面存在一些差異， 且腦電/腦激活和行為指標的變化不一定成正比關系， 顯示出錯誤加工過程的復雜性。另一方面， 有研究顯示急性應激會損害男性的認知靈活性， 而對女性沒有顯著影響（Shields et al.， 2016）。由于應激會影響多巴胺系統(tǒng)（Abercrombie et al.， 1989）， 而多巴胺對前額葉皮層的執(zhí)行功能（如工作記憶、認知靈活性） （綜述見Shansky & Lipps， 2013）和錯誤監(jiān)控均具有重要影響（Holroyd & Coles， 2002）， 且多巴胺活動存在性別差異（Kritzer & Creutz， 2008）， 由此可能導致男女性在應激狀態(tài)下的錯誤加工表現(xiàn)有所不同。同時， 研究發(fā)現(xiàn)， 在心理應激狀態(tài)下（如TSST誘發(fā)）， 女性比男性被試的注意力更集中（Kamp et al.， 2021）， 而持續(xù)性注意與錯誤加工密切相關（Chidharom et al.， 2021）， 因此， 在錯誤加工過程中， 男性或許比女性更容易受到應激狀態(tài)的負面影響（如dlPFC激活減弱）， 產(chǎn)生較差的行為表現(xiàn)。

3.2實驗設計的影響

其一， 不同錯誤加工范式的性質(zhì)存在些許差異， 進而可能影響動機與錯誤加工的關系。比如， 在復合應激研究中（MAST誘發(fā)）， 當采用Flanker任務時， 并未發(fā)現(xiàn)應激顯著影響ERN和Pe波幅（Whitton et al.， 2017）; 而采用Stroop任務時卻發(fā)現(xiàn)， 應激導致ERN波幅顯著減小、Pe波幅增大（Hu et al.， 2019）。再如， 在獎勵動機研究中， 當采用Go/No-go任務時， 獎勵導致N2波幅增大（Groom et al.， 2010）; 而采用Flanker任務時， 并未發(fā)現(xiàn)獎勵顯著影響N2波幅（Rosch & Hawk， 2013）。雖然Flanker、Stroop和Go/No-go任務都是研究錯誤加工的常用范式， 但具體屬性存在一些差別（Erb et?al.， 2023; Moran et al.， 2017）。Flanker任務涉及相鄰刺激的沖突加工， 即目標刺激與相鄰干擾刺激不一致時出現(xiàn)反應沖突（如>><>>）; 但Stroop任務中目標刺激和干擾刺激是同一對象的不同屬性（如“綠”的字義與背景顏色不一致時）， 涉及語義沖突加工， 被試需花費較多選擇性注意資源來過濾干擾信息; 而Go/No-go任務涉及兩種反應類型（go和no-go）， 不僅no-go試次中存在沖突加工， 且go和no-go試次之間也存在轉(zhuǎn)換和運動抑制， 被試需調(diào)動更多的認知控制資源來完成任務。因此， 相對于較為簡單的Flanker任務， Stroop和Go/No-go任務或許更容易受到外部動機的影響。未來尚需更多實證研究為此推測提供直接證據(jù)。

其二， 具體誘發(fā)方式的不同也可能影響應激與錯誤加工的關系。例如， 同樣采用Flanker任務時， 有的研究發(fā)現(xiàn)心理應激（社會評價威脅）使得ERN波幅顯著增大（Hajcak et al.， 2005）， 而復合應激（MAST誘發(fā)）未能顯著影響ERN （Whitton et al.， 2017）。生理和心理應激屬于兩種不同應激源（Kogler et al.， 2015）：生理應激使得機體暫停或減緩某些生理活動， 以充分調(diào)動運動感覺加工等激發(fā)“戰(zhàn)或逃”的防御動機反應; 而心理應激則激發(fā)個體滿足社會需求的動機， 使得大腦將注意資源轉(zhuǎn)向情緒、認知控制， 服務于目標導向行為。因此， 社會性動機可能比生理復合性動機的作用更持續(xù)、影響更大。因此， 這或許可以部分解釋為何某些采用心理應激的研究發(fā)現(xiàn)ERN波幅顯著增大（如Hajcak et al.， 2005）， 而一些復合應激（生理與心理混合）研究并未發(fā)現(xiàn)此類趨勢（如Whitton et al.， 2017）。

其三， 實驗設計中的逐個試次反饋（即每一試次告知被試結(jié)果）也可能影響研究結(jié)果。在獎勵動機研究中， 當研究者未給予被試逐個試次反饋時，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獎勵條件能夠增強ERN波幅（Hajcak et?al.， 2005）; 而當存在逐個試次反饋時， 獎勵條件下的ERN波幅未出現(xiàn)顯著變化（Holmes & Pizzagalli， 2010）。大量研究表明， 個體犯錯時會產(chǎn)生焦慮體驗， 進而影響ERN波幅（Hajcak et al.， 2003b; Riesel et al.， 2017; Weinberg et al.， 2010）， 而逐個試次反饋能夠調(diào)節(jié)焦慮與ERN的關系， 即在沒有逐個試次反饋時， 焦慮與ERN波幅呈正相關， 反之， 焦慮與ERN不相關（Olvet & Hajcak， 2009）。動機與情緒關系密切（Proudfit et al.， 2013）， 當未采用逐個試次反饋時， 結(jié)果的未知性能夠增強焦慮情緒， 進而提升防御動機水平， 使得ERN波幅增大; 而逐個試次反饋緩解了焦慮水平， 使得個體對于錯誤的價值評估較低， 從而可能削弱動機對ERN的影響。相關證據(jù)有， Jackson等（2015）發(fā)現(xiàn)， 不確定狀態(tài)能夠增強焦慮體驗和錯誤監(jiān)控水平（即ERN波幅增大）， 此結(jié)果在Speed等（2017）研究中得到驗證。

其四， 對照條件的不同可能影響研究結(jié)果。例如， 在應激研究中， Rodeback等（2020）采用Go/No-go任務發(fā)現(xiàn)， 應激組（TSST誘發(fā)）相比對照組的Pe波幅更小; 但Dierolf等（2018）采用同樣范式卻發(fā)現(xiàn)， 應激組（TSST誘發(fā)）相比對照組的Pe波幅更大。原因可能是前者以正念條件作為對照， 而后者是以較柔和的TSST條件（即被試處于非冷漠和無監(jiān)控的情境）為對照。已有研究顯示， 正念可以緩解應激等負性情緒體驗或反應（如皮質(zhì)醇反應減弱、焦慮體驗減少; Brown et al.， 2012）， 并且能夠促進注意和錯誤監(jiān)控（如Pe波幅增大; Lin et al.， 2019）， 因此， 正念條件相比其他條件其錯誤加工強度可能不同， 從而影響研究結(jié)果。

其五， 獎懲刺激屬性的不同也可能影響研究結(jié)果。例如， 在懲罰動機研究中， Sim?es-Franklin等（2010）發(fā)現(xiàn)， 被試在金錢懲罰條件下的正確率提升、行為表現(xiàn)較好; 而Liao等（2020）卻發(fā)現(xiàn)被試在電擊懲罰條件下的錯誤率增加、行為表現(xiàn)變差。原因可能是， 生理性懲罰（電擊）相對于金錢懲罰的威脅性更大、更直接（Willems et al.， 2021）， 從而引起更強的趨避動機， 削弱行為抑制系統(tǒng)的適應性功能， 進而損害正常的認知控制功能， 削弱行為表現(xiàn)。再如， 在同時操縱獎懲的研究中， Cubillo等（2019）發(fā)現(xiàn)被試在金錢獎勵（vs.金錢懲罰）中的ACC激活更強; 而Xue等（2013）發(fā)現(xiàn)被試在電擊懲罰（vs.金錢獎勵）中的ACC激活強度更大。前者以金錢進行對比， 而后者是以金錢和電擊進行對比。已有研究顯示， ACC的激活強度受到刺激類型（如喜歡的果汁vs.金錢）的影響（Metereau?& Dreher， 2013）， 而金錢和電擊的屬性顯然不同， 因而刺激類型的不同可能影響ACC反應。

綜上， 實驗設計方面的諸多差異都可能造成動機與錯誤加工關系的不一致結(jié)果， 未來研究在設計細節(jié)上需要注意考慮這些潛在的影響因素。

3.3人格的調(diào)節(jié)作用

研究顯示， 人格能夠調(diào)節(jié)動機與錯誤加工的關系（Dikman & Allen， 2000; Holmes & Pizzagalli， 2010; Ladouceur et al.， 2006; Meyer & Gawlowska， 2017; Pailing & Segalowitz， 2004）。例如， Pailing和Segalowitz （2004）發(fā)現(xiàn)， 在高神經(jīng)質(zhì)個體中， 獎勵動機越強， 則ERN波幅增大; 但在高盡責性個體中， 獎勵動機越強， ERN波幅卻減小。研究者認為， 相比于高神經(jīng)質(zhì)個體， 高盡責性個體對錯誤顯著性（或錯誤價值）的變化較不敏感（即不易受外在獎勵影響）， 從而削弱獎勵動機對于ERN的影響。Dikman和Allen （2000）發(fā)現(xiàn)， 低社會化被試在懲罰條件（vs.獎勵條件）下的ERN波幅減小， 而高社會化被試在這兩種條件中的ERN波幅無顯著差異。研究者推測， 當犯錯受到懲罰時， 低社會化個體可能不太擔心犯錯后果， 從而較少監(jiān)控自己的錯誤反應， 體現(xiàn)在ERN波幅的減小; 而高社會化個體可能對于獎懲都很在意， 在兩種條件中均密切監(jiān)控錯誤反應， 出現(xiàn)ERN波幅無顯著差異的結(jié)果。

另外， 獎懲敏感度的差異也可能影響實驗結(jié)果。行為趨避系統(tǒng)（Behavioral Inhibition System， BIS）對于懲罰信號較為敏感， 抑制潛在的有害行為; 而行為趨近系統(tǒng)（Behavioral Approach System， BAS）對于獎勵信號更為敏感， 促進有利的行為（Boksem et al.， 2006; Elliot & Thrash， 2002）。研究表明， 高獎勵敏感度（BAS）的被試在獎勵條件下（vs.懲罰條件）的ERN波幅更大， 而高懲罰敏感度（BIS）的被試在懲罰條件下（vs.獎勵條件）的ERN波幅更大（Boksem et al.， 2008）。一些獎勵有關的研究發(fā)現(xiàn)， 獎勵條件下健康個體的ERN波幅顯著增大（Hajcak et al.， 2005）， 而抑郁個體的ERN波幅未受獎勵影響（Holmes & Pizzagalli， 2010）。原因可能是， 抑郁個體紋狀體激活的減弱導致其對獎勵信息不敏感， 使得錯誤加工活動受獎勵影響程度較低（Foti & Hajcak， 2009; Keren et al.， 2018）。另一些懲罰有關的研究發(fā)現(xiàn)， 懲罰條件下焦慮和抑郁個體相對于健康個體的ERN波幅更大（Chiu & Deldin， 2007; Meyer & Gawlowska， 2017）。原因可能是， 焦慮和抑郁個體對負面刺激過度敏感（Ladouceur et al.， 2006; Tobias & Ito， 2021）， 與健康個體相比， 可能夸大錯誤威脅感知， 造成懲罰情境中的ACC過度激活， 進而引起ERN波幅的異常增大。以上研究表明人格差異能夠影響動機與錯誤加工的關系。

3.4文化因素的影響

文化可能調(diào)節(jié)動機與錯誤加工的關系。例如， 在獎勵動機研究中， Kitayama和Park （2014）發(fā)現(xiàn)， 歐美被試在自我條件（為自己獲取獎勵）相比朋友條件（為朋友獲取獎勵）有更顯著的ERN激活， 并出現(xiàn)錯誤后減慢現(xiàn)象， 而亞洲被試卻沒有出現(xiàn)以上現(xiàn)象。研究者認為（參見Markus & Kitayama， 1991）， 歐美被試（偏向個體主義文化）相對于亞洲被試（偏向集體主義文化）更加強調(diào)個人的獨立性和人我區(qū)別（比如自我和朋友的區(qū)別很大）， 當歐美被試是直接受益人時（即為自己獲益）， 獎勵誘發(fā)的動機顯著強于朋友獲益的情形， 出現(xiàn)錯誤監(jiān)控和錯誤后調(diào)整增強的現(xiàn)象。而亞洲人所處的文化背景更加強調(diào)人我之間的相互依賴性， 甚至將親密他人納入自我概念， 削弱了自我中心動機效應， 使得自我vs.朋友獲益條件下的錯誤加工程度相當。

再如， 在一些社會評價威脅研究中， 歐美被試在威脅條件（vs.無威脅條件）下的ERN波幅減?。ㄈ鏟ark et al.， 2009）， 而東亞被試的ERN波幅增大（如Park & Kitayama， 2014）。Park和Kitayama （2014）認為， 社會評價威脅能夠激發(fā)防御動機來對抗評價擔憂， 但不同文化背景的個體可能采取不同的應對策略。例如， 歐美被試可能通過減少對錯誤的關注來減輕威脅體驗， 而東亞被試會更嚴密地監(jiān)視錯誤來應對威脅。進一步講， 歐美文化偏向于獨立型自我建構(gòu)（Markus & Kitayama， 1991）， 社會注視或社會評價可能暴露自我的脆弱性， 從而損傷自我的獨立性和自主性， 所以在社會評價威脅情境中， 個體傾向于通過降低對當前錯誤的警惕和關注（如出現(xiàn)ERN波幅減小）來保護自我概念。相反， 在集體主義文化中， 自我評價與社會評價密不可分， 在社會評價威脅情境中， 東亞被試可能更加在意自己的表現(xiàn)來維護“面子”， 從而增強對錯誤的注意和監(jiān)控。與此解釋相一致的證據(jù)有， Rapp等（2021）發(fā)現(xiàn)， 在美國青少年群體中（拉丁裔vs.亞裔vs.非拉丁裔白人）， 集體主義文化傾向越強的個體在社會顯著性錯誤（socially-?salient errors; 通過告知被試需為同組成員賺取積分）中的錯誤監(jiān)控表征更強（ERN波幅增大）。因此， 在考察動機與錯誤加工的關系時有必要考慮研究對象所處的文化背景。

總的來看， 年齡、性別、實驗設計、人格和文化因素等都可能影響動機與錯誤加工的關系， 在一定程度上解釋動機對錯誤加工的不一致效應。

4??總結(jié)與展望

本文主要目的是探討動機在錯誤加工中的不一致效應及其原因。文章通過梳理和比較先前研究發(fā)現(xiàn)， 動機對錯誤加工的影響可能受到年齡、性別、實驗設計、人格和文化等因素的調(diào)節(jié)， 它們可能是導致研究結(jié)果不一致的重要原因。未來還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深入探討。

4.1??進一步系統(tǒng)檢驗前述影響因素和探究共同作用機制

以往研究較少探究動機與錯誤加工關系的調(diào)節(jié)變量， 未來可系統(tǒng)檢驗本研究所述的影響因素的作用， 并探索潛在的共同作用機制。通過歸納和比較這些因素， 本研究認為任務相關性可能是一個重要的共同作用機制。

任務相關性（task relevance）是指動機指向與錯誤后果的綁定程度（楊慶， 李亞琴， 2023）。在高相關任務中（即動機指向與錯誤后果關聯(lián)性較高）， 比如那些錯誤將導致直接的獎勵或懲罰的情形， 任務激勵能夠明確增加錯誤價值， 進而增強錯誤監(jiān)控強度; 而在低相關任務中（即動機指向與錯誤后果關聯(lián)性較低）， 比如錯誤后果與動機操縱沒有明確關聯(lián)的情形（如先誘發(fā)應激而后做一個與此無關的錯誤加工任務）， 由于錯誤敏感性或錯誤價值未能明確提升， 因而無法增強， 甚至削弱（由于分散注意力）錯誤監(jiān)控強度（楊慶， 李亞琴， 2023）。有一些較為直接的證據(jù)支持該假設。例如， 在Yang等（2019）的研究中， 首先通過情境誘發(fā)自我不確定性（不確定組vs.對照組）， 而后進行一項Stroop任務， 通過指導語操縱Stroop任務與被試自尊的相關性（高相關vs.低相關; 比如在高相關條件下告知被試該任務表現(xiàn)能有效預測學業(yè)能力）。結(jié)果發(fā)現(xiàn)， 自我不確定性的誘發(fā)能夠增強自尊追求動機， 使個體在自尊高相關（而不是低相關）Stroop任務中的錯誤監(jiān)控程度增強（Pe波幅增大）、反應正確率提高。該研究說明任務相關性可能調(diào)節(jié)動機與錯誤加工的關系。

舉例來說， 文化因素可能通過任務相關性這一機制調(diào)節(jié)動機與錯誤加工的關系。例如， 研究發(fā)現(xiàn)， 相比于為朋友獲益時， 歐美被試在為自己獲益的條件下有更強的提升任務表現(xiàn)的動機， 使得ERN波幅顯著增大， 而亞洲被試在這兩種條件下的ERN波幅無顯著差異（Kitayama & Park， 2014）。文化因素可能直接影響了動機指向性與錯誤加工任務的關聯(lián)程度， 比如， 歐美文化個體更加重視自我相關情境、忽視他人相關情境， 從而在后續(xù)錯誤加工任務中的注意投入有所差別， 造成ERN的差異。另外， 在一些社會評價威脅研究中， 歐美被試在威脅條件（vs.無威脅條件）中的ERN波幅減小（如Park et al.， 2009）， 而東亞被試的ERN波幅增大（如Park & Kitayama， 2014）。原因可能是， 集體主義相對于個體主義文化， 個體對于威脅感知更敏感（Kitayama & Park， 2010; Mendes & Park， 2014; Na & Kitayama， 2012）， 在他人注視或評價威脅情境中更易將錯誤與個人地位、“面子”相聯(lián)系， 增強了錯誤后果與個人評價動機的相關性， 進而增強錯誤監(jiān)控程度。

從任務相關性的角度考察前述影響因素是否以交互作用的方式影響動機與錯誤加工的關系， 也是非常有意義的。例如， 研究顯示， 女性比男性有更強的互依型自我建構(gòu)（interdependent self-construal）， 而男性比女性更易形成獨立型自我建構(gòu)（independent self-construal） （Cross & Madson， 1997; Guimond et?al.， 2007）?；ヒ佬妥晕医?gòu)對社會情境信息較為敏感， 而獨立型自我建構(gòu)對自我有關的信息更敏感（Markus & Kitayama， 1991）。因此， 性別與文化屬性可能交互影響情境（任務）的相關性， 進而影響動機與錯誤加工的關系。例如， 在社會威脅情境中， 女性相比男性可能對該情境中的錯誤更為敏感， 即任務相關性增加， 從而在動機增強時， 錯誤監(jiān)控程度強于男性; 反之， 在自我相關情境中（如涉及自我利益）， 可能出現(xiàn)相反的趨勢。

未來可從這些方面進一步深入探究和解決動機與錯誤加工關系不一致的問題。

4.2深入揭示動機對不同類型錯誤的特異性影響

錯誤存在不同類型， 可能也有加工差異。例如， 在快速反應任務中可以區(qū)分有意識錯誤和無意識錯誤。部分研究顯示， 只有當意識到錯誤發(fā)生時才會出現(xiàn)顯著的Pe波幅和錯誤后減慢現(xiàn)象， 而無論是否意識到錯誤時ERN都可能出現(xiàn)（如Hoonakker et al.， 2016; 綜述見：韓明秀， 賈世偉， 2016）。行為數(shù)據(jù)顯示， 意識到的錯誤的反應時顯著快于未意識到的， 研究者認為， 此現(xiàn)象是由于兩種錯誤的產(chǎn)生來源存在差異造成的：未意識到的錯誤主要因為持續(xù)性注意缺失引起， 而意識到的錯誤主要由抑制反應失敗引起（Hoonakker et al.， 2016）。王麗君等（2020）進一步發(fā)現(xiàn)， 意識到的和未意識到的錯誤對錯誤后調(diào)整策略的影響不同。當個體意識到錯誤時， 可能采用類似主動性控制的策略（即處于持續(xù)的注意監(jiān)控狀態(tài)）調(diào)節(jié)錯誤后行為， 而未意識到錯誤可能采用類似反應性控制策略（即任務引起的暫時注意控制）進行調(diào)整。

以上研究表明錯誤類型能夠影響個體的錯誤監(jiān)控方式和調(diào)整策略， 不過這些研究未關注動機的作用。結(jié)合前人研究（Hoonakker et al.， 2016; 王麗君?等， 2020）， 我們推測， 動機對錯誤加工的作用可能也受錯誤類型的影響。例如， 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 高懲罰條件相比于低懲罰條件下， 意識到的錯誤的反應時減慢， 而未意識到的錯誤的反應時卻加快（Blaukopf & DiGirolamo， 2006）。這些提示不同的錯誤類型也可能影響動機與錯誤加工的關系， 未來值得深入探討。

4.3關注錯誤本身的動機作用

以往研究多以任務激勵（如懲罰/獎勵）或情境啟動（如應激）的方式誘發(fā)動機， 忽略了錯誤本身的動機作用。一方面， 錯誤本身既具有威脅性， 又具有偶然性， 與新異刺激（如驚訝）的產(chǎn)生和作用機制相似（Parmentier et al.， 2019; Wessel et al.， 2012）。例如， 一些研究發(fā)現(xiàn)錯誤和新異刺激都能夠引發(fā)朝向反應（Notebaert et al.， 2009）， 且二者存在重合的神經(jīng)基礎（如前中扣帶皮層、前輔助運動區(qū); Wessel et al.， 2012）。研究進一步發(fā)現(xiàn)， 錯誤后減慢可能是由驚訝（surprise）造成的， 因為錯誤作為偶發(fā)事件能夠吸引個體注意力， 引發(fā)朝向反應并暫時抑制正在進行的動作， 以便對行動計劃進行適應性重評， 從而發(fā)生錯誤后減慢現(xiàn)象（Parmentier et al.， 2019; Wessel et al.， 2012）。另一方面， 驚訝是動機的來源之一， 能夠激發(fā)個體的興趣或改變行為（Deci & Ryan， 1985）。但是， 目前對錯誤中驚訝成分誘發(fā)的動機現(xiàn)象關注較少， 研究者尚未對錯誤自身的動機成分進行界定， 未能將這種內(nèi)生動機與外在誘發(fā)動機（如任務激勵）進行分離， 從而還不清楚內(nèi)生vs.外部動機對于錯誤加工是否有不同的作用， 未來對這一方面的關注可能開辟錯誤加工動機理論的新視角。

4.4探究動機與認知如何共同影響錯誤加工

錯誤加工可能是動機與認知因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也見： 楊慶， 李亞琴， 2023）。首先， 動機能夠顯著影響注意過程。例如， Liao等（2020）發(fā)現(xiàn)懲罰能夠損害注意任務的行為表現(xiàn); Qi和Gao （2020）發(fā)現(xiàn)應激的誘發(fā)能夠促進注意控制加工。而注意又在錯誤加工過程中發(fā)揮重要作用（Chidharom et?al.， 2021; Xiao et al.， 2015）， 比如， Xiao等（2015）發(fā)現(xiàn)個體的持續(xù)性注意水平越高時， ERN波幅越大。由此， 動機可能與注意相互作用進而影響錯誤加工過程。

另外， 動機還與記憶過程緊密相關（Szatkowska et al.， 2008）， 比如獎勵相關的信息更容易被回憶和再認（綜述見Miendlarzewska et al.， 2016）。同時， 研究顯示， 在任務目標受到干擾時， 工作記憶有助于目標的維持、監(jiān)測和刷新， 工作記憶能力越強的個體， 其ERN和Pe波幅越大（Miller et al.， 2012）。盡管已知動機能夠影響錯誤加工， 但記憶在此過程中的具體作用尚不清楚。

因而， 系統(tǒng)探究動機與認知因素以何種方式共同影響錯誤加工， 以及認知能力差異（如注意能力、工作記憶容量）能否解釋動機在錯誤加工的不一致效應等， 有助于進一步完善和推進動機取向的錯誤加工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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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ffects of motivation on error processing： Controversy and integration

LI Yaqin， ZHAO Ruolan， YANG Qing

（School of Psychology， Qufu Normal University， Qufu273165，China）

Abstract： Error processing is a high-level cognitive process that detects the occurrence of errors and makes subsequent adjustments. Numerous studies have shown that motivation （e.g.， reward， punishment， etc.） can affect error processing， but the findings are inconsistent. By comparing previous studies， we propose that factors such as age， gender， experimental design， personality and culture may affec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otivation and error processing. Integrating them together， we further propose that task relevance could serve as a potential joint mechanism for these effects， that is， in tasks that are highly relevant to individual goals， error processing would be enhanced （e.g.， heightened ERN/Pe amplitude） when ones motivation is stronger; but in low relevant tasks， the motivational effects on error processing would be weaker. Within this theoretical framework， the above factors may moderat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otivation and error processing by affecting task relevance. This new viewpoint can contribute to explaining the complex relationship between motivation and error processing. Future research is needed to empirically examine the effects of the above factors and task relevance， explore the motivational role of different error types and the motivational function of error itself， and further explore how motivational and cognitive factors may interact to affect error processing， which would advance the motivational theory of error processing.

Keywords：?error processing， motivation， error-related negativity， error positive， task relev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