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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 親

2024-01-03 22:57:06梁積林
飛天 2023年12期
關(guān)鍵詞:妹子錢包大哥

?梁積林

父親是那年冬天去世的。

發(fā)喪完父親后,我們和妹子就把母親接到城里。我們兩家離得近,走動起來也方便。母親在這家十來天,心急了,再到那家十來天,輪流著住,我們照應(yīng)起來也方便。不過,一到春上,母親就念叨起她鄉(xiāng)下院子里的菜園子,我明白母親的記掛。逢個周末,我開車拉上妻子、妹子和母親,去把她的菜園子種上,再把母親拉到城里。但是,到了夏天時,母親堅持要去鄉(xiāng)里住,說要侍弄她的菜園子去。其實我們知道,母親的心里重點牽掛的是大哥。大哥家養(yǎng)著二百多只羊呢。冬、春季的時候,都是在大棚里喂養(yǎng),但一到夏天,大哥、大嫂就要把羊群趕到焉支山中去放牧,家里沒了看門的人。母親去了,能把留在圈棚里的剛產(chǎn)下不久的羊羔給按時按頓喂上,還能把飯做好,羊群一歸圈,大哥、大嫂就能吃上現(xiàn)成的熱飯。

母親回城或去鄉(xiāng)里都是我開車接送。夏天的時候,我們也時常開車去鄉(xiāng)里看望母親。她總是樂滋滋的,滿臉洋溢著一種滿意的成就感。每次我們提前打電話給她,她早早就把飯做好,在鄰院二大(二伯)家的莊門口翹首等待了。多數(shù)時候和二大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在莊門口的石墩上坐著。二大腿疼,走路拄著拐棍。兩個人眼巴巴說著什么,讓人感動,又讓人心疼。看到我們的車子駛向門口,母親就趕緊扶起二大,一顫一顫地迎了過來。

但這次不同,母親是在夏初時我和妹子把她送到鄉(xiāng)里后不久,她連個電話也沒打,就一個人坐班車來城里的,并且下了車也沒打電話要我去接她,直接打的到我們家的。況且那天又正好是個星期天。母親到家后,看她神情不對,以為咋了,我趕緊打電話問大哥。大哥、大嫂在山里放羊去了,連他們也不知道母親進了城。母親盡管白天里給大哥家操心忙乎,但晚上在大哥家對門她的院子里一個人住著。那是父親活著時,我們兄妹幫父母親翻修好的院子,房子還很新。大哥一直要母親和他們一塊兒住,但母親總是執(zhí)拗著不去。

“住慣了?!蹦赣H說,“總不能叫你爹一個人孤單吧?!边@話震驚了我們。那里面有父親和她一塊兒生活過的氣息,她能感受到,我是這樣想的。父母親一生都生活得很默契、恩愛,在我的印象中,他們從沒吵過一次嘴,母親要是心里有啥不悅意的事,絮叨起來,父親總是笑嘻嘻地支應(yīng)著,忙些別的事就把那種不快的氛圍緩解掉了。

以往,母親在家時,待我們下班,她早把飯菜做好了。我們進門后,她還忙來忙去的,好像閑不下來??墒沁@次來后,她至多和好面,就一個人愣怔怔在沙發(fā)上坐著,看到我們回來,也沒個好臉色,眼睛像打了烊的店鋪,緊閉著。但又不像是睡著了,身子一搖一晃的,感覺在某個事情里沉得很深。她究竟咋了?莫不是得了老年癡呆了?我提議到醫(yī)院里去看看,母親一聽就來氣了?!盎莻€錢干啥,錢多得很嗎?”純粹是一副受了驚恐的樣子,還帶上了惡氣。并且身體內(nèi)像是突然受了什么擊打似的,時不時地抽搐一下。

在我們家待了幾天后,有天下午,母親沒來由地,忽地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去文化家?!蔽幕俏业拿米?,在街對面的另一個小區(qū)里住著。還沒待我們反應(yīng)過來,她已走進了她的臥室,提上隨身帶的那個小包,一轉(zhuǎn)身,氣呼呼地沖到了門口。“你咋了,媽?”妻子宋麗說。母親沒看她,也沒看我,像是自言自語,但聲音很粗礪地說,“你們忙得很,一天到晚連句話都說不上?!逼綍r不是這樣啊,看我們工作忙,母親總是說,“你們忙你們的,別管我?!边B中午吃過飯,宋麗洗鍋,她都不讓?!翱焖瘯喝グ桑挛邕€上班呢。”她會說。

母親開了門,按上了電梯。我趕緊跟了出去?!澳悴涣怂停易约簳?。”母親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進了電梯。我思忖了一下,還是順?biāo)獍?,我要是越遷就,她可能越來氣。以往,她來往我和妹子家也經(jīng)常是一個人,她要強,顯得她身子骨硬朗,一送她就不高興了。但今天不同,看她那表情和近幾天的表現(xiàn),太異樣。我等電梯下去后,又按上電鈕。我尾隨她過了馬路,到對面小區(qū)??此M了妹子家的樓門,我趕緊給妹子打了個電話,才轉(zhuǎn)回。

沒過幾天,晚飯剛吃過,妹子打電話,要我過去。我和妻子也正準(zhǔn)備過去看看母親。那天是星期五,本打算第二天了拉上母親到祁店水庫散散心去。

剛一進妹子家的門,母親就向我撂過一句命令似的話,口氣非常堅硬?!皯?yīng)林,明天我可回呢。你送我去,有時間嗎?不行我就坐班車回?!彼f著忽地站了起來,像是馬上要走的樣子,擺了一下手,猛地又坐進了沙發(fā)。兩個小外孫在一旁“老太,老太”地喊著,邊拍手邊笑。小一點的那個轉(zhuǎn)了個踅乎,偎在了妹子的腿上說,“奶奶,老太咋了?”妹子握住小外孫的手說:“別吵。”妹夫和兩個外甥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妹子帶兩個孫子。

像以往,要是這樣,我以為妹子又說了啥話,沖撞了母親,我會責(zé)備妹子的。但我沒有,我知道母親在我們家的那種情緒還在延續(xù)著。或許母親真的得了老年癡呆癥,并且還帶上了別的病癥。我前些天看過一部叫《生命的探戈舞》的日本電影,說的就是一個得了老年癡呆癥的老頭,平時好好的,發(fā)作起來瘋子一樣,還到處性騷擾女性。我和妹子交換了一下眼神,就心領(lǐng)神會了,因為每天我都和妹子通電話,知道母親的狀態(tài)。但妹子的表情里還有別的東西:無奈,或者是向我更多的暗示。她剛要向我說什么,但她只是嘆了口氣,就停住了。她拽了拽妻子的胳膊,一起走進了一個臥室。

我坐在母親旁邊,握住她的手。我想勸她再住些日子了回,但我馬上放棄了那種想法,還是順著她吧?!皨專慊氐脑?,我就送你去。明天正好是星期六?!蔽艺f,摩挲著她的手,和她挨得更近了些。母親的身子突然哆嗦了幾下,像是受到了寒冷的侵襲。緊接著,她抬起頭,眼睛紅紅的,望著我,并且干澀的眼睛里有少許的眼淚流了出來。母親自父親去世,連著哭了幾天,眼淚早哭干了,后來遇上啥事,只有眼睛紅,但流不出眼淚。這樣看來,母親還真是有多大的災(zāi)難扛不住了。“媽!”我說著,摟緊了她。母親掙了幾下,我松開了摟她的手臂。她慢騰騰地從茶幾上拿了一張餐巾紙擦了擦眼睛,像是犯了錯的小孩討好地向我很淺地笑了笑。但她的臉色馬上又嚴峻起來,以告狀的口氣向我說,“你聽,文化竟然說我胡說的呢。這個事情很明了,就是的嘛,她還偏向別人?!蔽译m然聽得云里霧里的,但很顯然,還真有事,真是妹子沖撞了她。

“媽,沒事,自己的女兒,說錯啥了你不了著氣?!蔽艺f著,依然撫著母親的手安慰她。

“不是那回事。我氣的是她偏向別人?!蹦赣H頓了頓神情,能看出來,一股怒氣夾帶著某種重要的東西在她的身體里翻涌著。“你的二大。”她說,聲音被一種抑制不住的沖動挾裹著,變了腔調(diào)。母親平了口氣,剛要繼續(xù)說下去,妹子和宋麗從臥室里走了出來。

“媽,你再不了胡說了。”妹子說,聽起來像是勸阻,但非常強硬。

“你聽,你聽,她又說我胡說的呢。她偏向別人?!蹦赣H說,像是對剛才給我說的話得到了確證,希望我的認可和鑒定似地望著我。“這回你總相信了吧。”她說,嘴唇依然顫動著,央求的臉上巴望著得到我的幫腔。

“咋了?”我說。我松開了母親的手,點了一根煙。

“媽的四百塊錢丟了,硬說是二大拿了……”妹子無奈地嘆口氣。“二大那么好的人,可能嗎?”

“啥四百塊錢?卡上應(yīng)該有近萬元吧?!蔽艺f。我以為媽的卡丟了,但我立馬明白過來了。母親有一個農(nóng)村信用社的銀行卡,父親活著的時候就辦上的,鄉(xiāng)上有什么補助款之類的都打到卡上了,并且每個月我們子女們都會在卡上給母親打些生活費,母親用的時候,取上一二百就行了。母親用不完,吃穿都是我們給置辦,她幾乎沒啥花錢的地方,現(xiàn)在卡上應(yīng)該存了上萬的錢了。我們平時沒給過母親現(xiàn)金,但是過春節(jié)的時候,子女們每人會二三百的給母親零花錢,她又把那些錢一人二百給了孫子、外孫。今年春節(jié),或許我們每人給得多,母親給孫子們照舊壓完歲,還剩下了四百。母親讓我給她存到卡上去。我說算了,還是讓她裝在身上,不然到花的時候又得去取,不就四百塊錢嘛。母親說裝身上光溜溜的,怕丟。我就拿出我的錢包,騰空后,把那四百塊錢夾進去,裝進了母親的上衣口袋里。裝的時候妹子也在場。母親還得意地拍了拍口袋。

“是錢包里的那四百?!泵米诱f。

“咋丟的?”我說。

“媽硬說是二大——”還沒等妹子說完,母親搶白了一句,“你悄悄的?!苯又f了起來。

“那天應(yīng)兵從永昌回來了。”應(yīng)兵是二大的兒子,我的堂弟。母親說,“應(yīng)兵兩口子在土佛寺農(nóng)場那邊包的種地,兩個月才來上一回?;貋頃r帶了些好吃的,是燉好裝在一個鐵飯盒里的虹鱒魚,”說著,母親雙手比了個大小的樣子,“叫我去吃。應(yīng)兵只待了一會兒,給你二大掏下二百塊錢,說是有緊事就走了。我和你二大,兩個人把飯盒里的魚吃了?!闭f到這,母親的臉色馬上變了,像是回到了當(dāng)時的場景?!拔一氐轿荩虢o你們打個電話說說,一摸口袋里空空的,咋就想起了錢包。平時不用錢,我也不在意,也是應(yīng)兵給你二大掏了錢,給我心里提了個醒吧。我又挨口袋搜了幾遍,沒有嘛。我在屋里找遍了也沒找見。那天我就和他在一起,你說不是他是誰?”母親的語氣悲壯了起來,“我氣得一晚上都沒睡著。手機倒是找著了,在茶幾上放著,但我沒心給你們打電話了,這個事電話上能說清嗎。第二天早晨早早我就搭上班車進城來了。本來想給你說了,你給我要去?!蹦赣H指的是我,“可是,看你們忙得連腔都搭不上,每天吃過晚飯,你們不是看書,就是到外面轉(zhuǎn)去了。我想過來給文化說了看咋弄。這個事,我也為難呀,試探了幾天才說出來,她倒好,一聽,反而把我數(shù)落了一頓,說我胡說呢。我就說送我回,不送了我自己坐班車,回去了我自己問去。”母親說,聲音低了下來,回味似地呻吟道,“不是他,是誰,就我和他兩個人。”母親突然嘲弄似地冷笑了一下,并且“哼哼”了兩聲?!安皇撬钦l?”母親說,“我也沒給你大哥說。那天我把晚飯做好,等他們回來,我說在你二大家吃了,就回屋里睡下了?!闭f著,母親的聲音里又有了異樣,像憤怒,又像是決絕,“你們不給我要去了,我回去自己問。文化還不讓我問?!币幌伦?,母親的腔調(diào)高了許多,吵架似地說,“我咋不問,我非得問。怪了,不是他,是誰?”

我握緊了母親的手,想讓她平息下來?!拔幕f得對,傷感情呢,還是不要問了?!?/p>

母親猛地甩開我的手?!拔艺Σ粏?,四百塊錢呢,又不是四塊還是四角?!蹦赣H說著脧了我一眼,神情沮喪,還帶著些急煎煎的悲傷,仿佛過不了那個坎兒的絕望。

想是宋麗和文化先前已在臥室里商量好的,兩個人趕緊各拿出二百塊錢,往母親的手里塞?!熬退銢]丟,你把這四百拿上,想在城里住了就再住上幾天,不想住了,明天就開車送你回?!泵米诱f著又重復(fù)道,“就算沒丟?!?/p>

“就是呀,媽,你把丟錢的事忘了行嗎?”宋麗說。

母親并沒有接錢,一甩胳膊,把兩個人塞過去的錢打在了茶幾上。“我不要,這個錢又不是那個錢?!?/p>

我把錢從茶幾上撿了起來,捏在一起。

“媽,你就拿上吧。就算是沒丟,還不行。不就四百塊錢。你問來問去的,傳出去,給兒女們丟人。媽,丟了錢,不了丟人,好嗎?”我說,“你一向聽我的話,這回也聽一次行吧?!?/p>

母親凄然笑了一下,堅硬的表情松動了下來。我把錢折了兩下,折成了個小方塊,放進了母親的口袋。母親要往出掏,我握緊了她的手?!皨?,你省點心好嗎?再不了計較了。你卡上都有那么多的錢,又沒處花。即使二大拿了,算是我們給二大的,也是應(yīng)該的,都是自家親人?!?/p>

一說這,似乎動了母親心里的什么,她馬上又不安起來,帶上了冷峻的神色?!坝H人?你把人家當(dāng)親人呢,可應(yīng)兵把你當(dāng)親人了嗎?”

“媽,”我想說,“媽,你不了胡說,還越扯越離譜了?!钡赣H根本不讓我插嘴。

“你聽我說,”她說,“有個事我沒給你們說過。去年有一次你們回去時,給我買的肉多,我一時吃不完,炸了一些放下,另一些,就放進了你二大的冰箱里。我們的冰箱正好壞了,你大哥忙得沒時間找人修,你們不是也忙得很,過了好些天才找上人去修好的嘛。你猜咋的,應(yīng)兵有一天回家來,領(lǐng)著給他干活的兩個民工,一頓就全炒得吃光了。吃就吃了,也不給我說一聲。我后來取肉去了才知道。你說,親嗎?他咋沒說來時給我們老人買上些肉呀菜的?!蹦赣H停了下來,愣怔地看著我,一種不屑和責(zé)問的神態(tài)。

我依然握著母親的手。“吃就吃了,不就幾斤肉么。這次你回去時,我給你多買些。再說了,”我調(diào)侃地說:“應(yīng)兵不也拿上虹鱒魚讓你吃了嘛。媽,你大肚些?!?/p>

“才不是應(yīng)兵呢。是你二大叫我去吃的。”母親說,慨嘆了一聲,“你二大一輩子了,可是個好人。生產(chǎn)隊里時,就啥苦都愿吃,啥虧都愿吃。包產(chǎn)到戶,隊里分財產(chǎn)時,別人選擇剩下的才挨他。那時,你們雖然小,該有個印象吧,分的馬都是匹瘸腿的。你二大上地時,拉來拉去的,都舍不得騎一下?!蹦赣H完全恢復(fù)到了原來善良的樣子?!澳愣專ǘ福┧赖脑纾瑧?yīng)兵他們又一年四季在外面包地掙錢,你二大一個人生活也難腸。多的時候,我做好飯就把他叫過去吃上一口。”

這個情況我是知道的,應(yīng)兵兩口子在永昌的土佛寺農(nóng)場包地種,已經(jīng)五六年了,兩個子女由外奶接到城里侍候著上學(xué)。二大就一個人在鄉(xiāng)里住著。應(yīng)兵在城里也有樓房,只有過春節(jié)時,才把二大接到城里住上幾天。春節(jié)一過,應(yīng)兵就把二大送回鄉(xiāng)里,他們又去了農(nóng)場。

“你二大苦著呢?!蹦赣H停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

我一抬頭,看到妹子已是淚汪汪的?!皨專瓦@你還冤枉二大?!泵米诱f著,“哧”地擤了一下鼻涕。

母親一愣神,像要動怒,但她用手一拍大腿,卻像是一下子得到了解脫。緊接著,母親寬宥地說:“就是呀,冤死好人,笑死賊呢?!?/p>

我看母親終于釋然了,按了按她的口袋?!斑@回可裝好,我明天了再給你買個錢包?!?/p>

“不買了。”母親說,“我回去了把錢和卡一起放在柜子里,用的時候了隨時取?!闭f完了,母親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從口袋里掏出錢。“你們誰的誰拿上。卡上那么多的錢,我用時,你大哥到信用社就取上了?!?/p>

“就算是找到了,你再不了想那個事了,總行?!泵米诱f,臉上沒了先前的憂愁和抱怨。

“對。媽,你就拿上吧,了卻你的心病吧。”我從母親手里接過錢,又裝回了她的口袋。“明早晨了我們一起送你去?!?/p>

母親“嗯”了一聲,感嘆著說:“人老了,就愛胡思亂想?!?/p>

可是,第二天早晨,我和宋麗給母親買了許多菜,把車開到妹子家樓下,給她打電話,妹子的聲音里又有了異樣,還帶著一股莫名其妙的盛怒?!案纾闵蟻??!?/p>

妹子已在電梯出口迎我們。房門開著。

母親在地上來回急躁地徘徊著,手里提著那個隨身的小包?!摆s緊得回?!蹦赣H的嘴里叨叨著,“這個非得去找,得快,不然她就不承認了?!蹦赣H的狀態(tài)又回到了昨天的那陣勢,帶著瘋瘋癲癲的懊惱。

妹子和宋麗在我身后嘀咕著什么。

“我咋不問?我非得問,怪了,不是她是誰?”母親不管不顧,一直在地上推磨般地來回轉(zhuǎn)著圈圈,像看不見我們。

我斷定,母親睡下后,想著想著,思路又退回到了原位。

“媽,你咋又胡思亂想了?”我說,上前扶住母親。

母親猛地停住,不認識我似地看了好一會兒。

“應(yīng)林呀,你咋才來?半夜里有人給我托夢了,是冒奶,是冒奶把我的錢包掏走的。夢太真,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是怎么掏錢包的。”母親說著,停不下來的樣子,嘴角上堆著兩滴唾沫也顧不上擦,“我們得趕緊回去。那個老婆子鬼得很,讓她明白過來就遲了,她會溜走的??熳?,快走——”母親被自己驚恐得臉上都失了神色。“快走啊?!奔钡镁拖襁t了就趕不上晚班車了,把手攥成拳頭,一下一下用著力,牙關(guān)咬得“咯咯”直響。

我從母親的癔語里已聽明白,她又懷疑上了別人,是冒奶。冒奶比母親大一輩,是一個遠房的奶奶,歲數(shù)也比母親大。冒爺死的早。冒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煤礦上下煤窯時,礦井里發(fā)生瓦斯爆炸死了;二兒子嗜好賭博,前幾年就離婚了,小孩判給了媳婦,后來,欠下的賭債太多,跑得不知去向。冒奶僅靠鄉(xiāng)上的低保和補助生活。母親和冒奶的關(guān)系非常好,以前,母親在城里住著的時候,常念叨冒奶。

“媽,”我說,“你不是已經(jīng)想通了嘛,怎么又扯上了冒奶?做夢么,那是你胡亂猜想的結(jié)果?!?/p>

母親已松開了拳頭,但加重了厭惡的神色,像是在努力斷定著什么。她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宋麗,向妹子咬了一下牙關(guān),仿佛很恨妹子。妹子眼眶里噙滿了眼淚。

“媽太不像以前了。晚上做了個夢,早晨起來就不對了?!泵米勇曇粑卣f。

“你沒聽說過夢是真的嗎?”母親惡狠狠地對妹子說。又轉(zhuǎn)向我說:“要不是這個夢,我還真忘了?!蹦赣H停住,看神情是想得到我的縱容,但我們誰都沒說啥,看她再能說出啥來。母親看出了我的冷漠,挺了挺身子,像是自己給自己鼓了把勁?!澳翘?,”她說,“就是在你二大家吃虹鱒魚的那天,吃魚之前,我在冒奶家去過,和她說了老半天話呢。是她牽著我的手,把我送回家的。我咋把這段給忘了。不是夢,我還真忘了。夢里的情景和那天一模一樣,她一只手牽著我,另一只手從我口袋里把錢包掏走的??隙ㄊ悄愕o我托的夢,不讓我冤枉你二大?!蹦赣H說完,喘著氣,仿佛那些話有多重,是她吃了很大的力,才從夢里扛回來的。

“人家好心好意送你還送錯了。”妹子抹了一把眼睛,搶白了母親一句,收拾東西去了。“我一早晨光勸說媽了,連屋子都沒顧上拾掇?!泵米舆吀苫钸呎f。

“媽,”宋麗坐在母親的另一邊,撫著她的背,“想開點,媽,不就四百塊錢嘛,你摸摸,在你口袋里呢,已經(jīng)找回來了。”

母親下意識地把手伸進了口袋,掏出了錢,“在呢。”臉上掠過了一絲喜悅,但馬上又成了愁苦相?!斑@是你們的?!?/p>

“一樣的,都是錢。你以前不是常教育我們要幫助別人嗎?記得有一年,爹還在世,我們是一起在鄉(xiāng)里過的年。村上的范旭在敦煌石棉礦上當(dāng)老板,那年陰雨多,洪水沖塌了石棉礦,范旭賠得民工工資都發(fā)不了,咋過年?你不是還讓應(yīng)林拿了剛殺下的豬的一條前腿,又裝了一袋面粉送過去的嘛。是我和應(yīng)林一起去的,從范旭家出來后,應(yīng)林又返回去給了范旭一百塊錢。那個時候的一百塊錢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應(yīng)林每月的工資才四百多?!彼嘻愓f,眼里濕漉漉的,看了看母親逐漸緩和下來的臉色?!懊澳躺畈惶?,我們應(yīng)該多擔(dān)待些,多幫襯些。冒奶夠孤凄了,再不了傷人家的心呀。你花得少,卡上已經(jīng)很多了,存下那么多干啥?你的兒女們?nèi)兆佣歼€過得去。媽,想開些,一切都過去了?!?/p>

母親重重地嘆了口氣,沒說什么。

“媽,宋麗說的是,你和冒奶那么好的關(guān)系,咋能懷疑人家,論起來她還是你婆婆呢?!蔽倚α诵Γ肴悄赣H笑,但母親沒笑,又嘆息了一聲。

“都是那個夢,一下驚醒,我咋又想不開,鉆了牛角尖了?!蹦赣H說。

妹子已經(jīng)收拾停當(dāng),站在了我們旁邊。

“媽現(xiàn)在動不動一想不開,就給我使氣?!泵米诱f,“還總是說我不向著她了?!泵米油A送S珠_玩笑說,“總不真是老年癡呆了吧?!?/p>

我怕再把母親惹惱,責(zé)備妹子說,“不了胡說,媽好好的呢,正如媽說的,只是一時鉆了牛角尖。媽能意識到這一點,說明媽靈光著呢?!蔽铱磱屇樕喜]有惱意,反而不好意思地有了年輕時的那種靦腆。我趁勢又提起了以前說過的一個話題:“媽,你再不了去鄉(xiāng)里了,就在城里生活吧。我和文化家,你想在哪家住就在哪家住,如果……要不……”我想開個過分的玩笑,想說給她找個老伴,但被母親截住了。

“那可不行。我可撂不下院子里的菜園子。那些芥末這幾天都該開花了?!蹦赣H說,輕松而爽朗的樣子,眼睛里明顯有了神往的光芒?!斑€有你大哥家,那一群小羊羔這幾天怕是沒人喂,咋弄?也許,你二大就喂上了。還有冒奶,一個人孤零零的?!?/p>

“你聽聽,這個媽,一陣子又誰都擱不下了?!泵米有χ揶淼卣f,“那就快收拾上走?!?/p>

車一拐彎,就看見二大在莊門口的石礅上坐著。

車停下,我打開車門,扶母親下車時,聽見一個人在喊媽的名字,回頭一看,是冒奶。盡管身體已很老邁,冒奶還是盡量快步走著,小跑一樣,并且連聲喊著,氣都有些接不上來。妹子扶母親下了車,給母親說是冒奶。我看到母親轉(zhuǎn)過臉去向路南面望了望。母親先是一臉的笑容,但馬上把臉沉了下來,嘴里咕噥了句什么。我聽得不太真切,但能從她的語氣里感覺到有一種不快。我輕輕搖了搖母親的胳膊,說,“媽——是冒奶。”母親的胳膊上帶了些力氣,不過并沒有甩開?!拔抑馈!彼p聲說?!霸绯吭谖幕医o你咋說下的,媽!”我說。我的這句話似乎把又要走向偏執(zhí)的母親拽了一把。母親愣怔了一下,回過神,帶上了笑意。她眼睛一閃一閃地望著我,仿佛有什么東西把她身體里的熱情一下下點亮了。母親轉(zhuǎn)過身子,喊了一聲冒奶。冒奶已到了車旁,氣喘吁吁的,一把就抓住了母親的手。

“你這個老霉鬼,有啥急事,也不說一聲,就偷偷進城了。”冒奶說,拍著母親的手,“咋瘦了?兒子那兒該吃得好,咋瘦了好多,總不是病了?”

“沒病,就是想進個城?!蔽夷芸闯鰜?,母親說這話時,盡力給自己提著神,她心里多少還有些掛礙。

“進城么,不打電話叫兒子接來,還自己搭班車去?!泵澳陶f,渾身打量了一遍母親?!昂弥秃?。你突然走了,我還以為咋了,一天在你莊門口溜了好幾趟。全興(二大的名字)也不知道。晚上應(yīng)生趕著羊回來,一問才知道。后來,一聽車響我就趕緊走出莊門看。應(yīng)林的車我認下的呢?!庇帜钸读司洌昂弥秃??!?/p>

“冒奶,你好著吧?!蹦赣H說。兩個人牽著手向莊門口走去。

我和宋麗、妹子從后備箱里取出買下的東西,走在她倆后面。母親吃力地開著莊門上的鎖子。冒奶的手依然在母親的胳膊上牽著。

進了門,冒奶拿起笤帚要幫母親打掃衛(wèi)生,宋麗趕緊接過了笤帚,妹子連忙把沙發(fā)撣了一遍,讓冒奶和母親坐下;又洗了一盤水果,讓她們邊吃邊說話。但冒奶站了起來,說她不吃,家里的爐子上還搭著茶壺,得去看看。

“你們娘兒們好好說會兒話,我過會兒再來?!泵澳陶f。

“吃個水果了再去。”母親已從茶幾的另一邊走了出來,從抽屜里找出一個塑料袋。冒奶要出門,母親從后襟上拽住了冒奶。“稍等等?!蹦赣H說。

母親從水果盤里拿了兩個蘋果裝進塑料袋,把塑料袋放在了茶幾上,又從另一個水果盤里抓了兩把杏子放進去。母親剛要把塑料袋往冒奶手里遞,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愣了一下?!斑€有啥?”母親說。

“啥?”正在生爐子的宋麗說,一看母親的舉動,也愣了一下,但她馬上就反應(yīng)過來了。“還有櫻桃呢。在車上的置物箱里,忘拿了。”

我出門取回了櫻桃。是兩盒。母親接過一盒放進了塑料袋?!澳隳蒙希厝チ顺??!蹦赣H把塑料袋很猛地塞進了冒奶的手里。冒奶往后縮了縮身子。

“快不了。就放這,我來了吃?!泵澳陶f。

“拿上,兒子買得多。”母親說,把塑料袋強硬地掛在了冒奶的手指上。塑料袋一沉,差點滑下去。冒奶慌忙用另一只手從底下?lián)巫?,才沒掉下去?!澳没厝?,我去你屋里了吃,總行吧?”母親臉上有了嗔怪的佯怒。

“這——”冒奶向我們看了看說,“這個媳婦子,雖然我們是婆媳,但歲數(shù)差不多,關(guān)系好,啥都擱不下我。從生產(chǎn)隊那時我們就好到了現(xiàn)在,幾十年了。”

“我知道,冒奶,我小時候就有印象?!蔽艺f,停了停,才又斟酌地說,“你們還一起偷過生產(chǎn)隊里的大豆角子?!?/p>

母親笑開了,冒奶也笑。

“那個時候不是缺吃的嘛,還不是為了你們娃們,成天喊餓。”冒奶說。

“就是?!蹦赣H應(yīng)上說,“再不了提了,就那一次,都把人嚇壞了??刺锏娜撕傲艘宦?,兩人黑天摸地地跑。冒奶掉進了一個水坑里,把一根指頭都捂折了。你看?!蹦赣H說著抬起了冒奶的左手,捋了一下無名指,指頭上有一個關(guān)節(jié)突出著,并且伸不展。

冒奶脫開母親的手?!霸俨涣苏f了。丟人的。就那一次記得牢牢的了,可再不能干那事?!泵澳陶f,“我走了?!辈缓靡馑嫉剡肿煨α诵Γ读艘幌滤芰洗??!澳俏揖湍蒙希銇砹?,我們倆一起吃?!?/p>

“就拿上?!蹦赣H說。兩個人相視一笑,牽著手出了門。

母親進來后,又急急忙忙找了個塑料袋,把盤子里的水果倒了進去,又把另一盒櫻桃分了一半,裝進去?!澳愣笳]進來。你們也不讓進來?!?/p>

“讓了?!蔽艺f。

妹子和宋麗也說:“讓了,咋能沒讓呢。二大說我們先進,他一會兒就來,咋沒來?”

“拿上給你二大送去?!蹦赣H把塑料袋向我遞,說,“我剛才出去,莊門口也沒見人?!钡挚s回了遞塑料袋的手?!斑€是我送去吧?!?/p>

“送的啥好吃的?!遍T里突然進來了個人,是崔菊香嫂子。我們都這么叫她,盡管和母親是同齡人,但和我們是同輩。

“快進來呀,好著呢吧?!蹦赣H說。

“我送去。”妹子說。

妹子回來后,又洗了些水果,放進盤子里?!皨?,你和崔菊香嫂子說話。我們到大哥家做飯去。這邊的爐子還沒著旺。大哥家有液化氣呢,方便?!?/p>

我們拿上菜袋出門,去了大哥家。

聽到外面有人喊著什么,以為是收羊皮的販子,或者是收破爛的。村子里盡管住的人在逐漸減少,但時間長了,還是有販這販那的來。嚷嚷聲越來越大了,細一聽,像是有人在吵架。妹子歷來好熱鬧,嘴里說著“咋了”已放下手中的活,走了出去。馬上,她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了進來?!安缓昧?,媽和冒奶在莊門口吵架呢?!?/p>

“為啥?”我忙問。

宋麗也停下了手中正在壓面的活,一副受驚的樣子。

“還不就是錢的事?!泵米託鈫实卣f,“咋又提起來了?”

“咋了?這是。”宋麗也滿臉帶上了氣憤。

“嫂子?!泵米永艘话阉嘻悾瑑蓚€人擠出了門。我也跟在后面,掛掉了正在接的一個電話。

母親的莊門口,冒奶和母親一句趕一句地追罵著。

“就是你拿的?!?/p>

“我啥時候,啥時候?良心要緊?!?/p>

“就說的,良心要緊。拿了就拿了,還不承認?!?/p>

“我再咋,也不會干那事吧。”

“誰干誰知道?!蹦赣H說,突然停了下來,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罢l給你說的?”母親聲音一下尖銳起來,“我又沒給你說你拿的?!?/p>

“你咋沒說?”冒奶嘲諷地一笑,“一面做好人,一面又作弄人。你給崔菊香說的啥?說的就像是真的,我怎么牽著你的手,怎么又從你的口袋里掏錢。還說和你老漢托的夢一模一樣。說了沒?”

母親一下子泄了氣,渾身抖得像過電似的,嘴里囁嚅著,“這個崔菊香——”

我走上去扶著母親。宋麗和妹子一邊一個牽住冒奶的胳膊勸說著。二大拄著拐棍,聲音很低地說上這個一句,又說上那個一句,不知所措地戰(zhàn)栗著。

母親嗚嗚咽咽的?!斑@個崔菊香。”她說著,趔趄了幾步,想到冒奶跟前去,但又猶豫著停了下來?!拔抑皇钱?dāng)個笑話給她說了幾句,她咋就當(dāng)正事給冒奶說去了。我還說的,不是兒女們勸說,還真把人冤枉下了。你說?!?/p>

“那是個笑話嗎?”冒奶掙了一下兩邊的胳膊,沒掙開,又說,“媳婦子,你說,你進了城,我哪天沒到你莊門口來的,每天都是幾趟,看你來了沒。你問全興。我時時掛心著你,但怕你有個病了啥的,你倒好,才給我弄罪名去了?!?/p>

“沒有的事,冒奶,你不了聽人胡說?!泵米诱f,“我媽只是做了個夢,給我們說了,我們一勸說,我媽就不說了。你也聽見了,我媽剛才是咋說的,是說差點把你冤枉了。我媽給崔菊香嫂子那樣說,也是自責(zé)嘛?!泵米佣读艘幌旅澳痰母觳?,“你和我媽一輩子的好朋友了,不了聽上個是非,不問青紅皂白就惱了?!?/p>

“不氣了,冒奶?!彼嘻愓f。

“我沒惱。”冒奶說,聲音親和了許多,“我就是過來問一下你媽究竟是咋回事。你媽還真說是我偷了她的錢包。你說氣人不氣人?!?/p>

“我也沒惱。”母親說,“你一到莊門口,就高聲喊啥,有啥不能進屋說。我的門上又沒有扎上白刺?!?/p>

“媽?!蔽艺f,摟了摟母親,“你這會兒聲音不是就很高嘛?!?/p>

“你叫應(yīng)林說,誰的聲音高?”冒奶看向我說。

“你們都誤解了?!蔽艺f,“啥都不說了,就當(dāng)沒這回事。宋麗,你和文化送冒奶回去?!蔽覡恐赣H往莊門里走。

“二大,進屋?!?/p>

母親像是受了很大的損傷,一進門就上炕睡下了。

從她們的吵架中,事情已經(jīng)很明了,我又不能埋怨母親。但想了想我還是說,“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媽你咋又提說?!?/p>

母親沒吭聲。坐在沙發(fā)上的二大說:“說了就說了,那有啥。聽冒奶的話里,你媽還說我了,我咋沒氣。沒有的事能說成有的?”

母親一聽,一下翻起了身。“就是呀,我還說你二大了,你二大咋沒和我吵嚷。我就給崔菊香說的,我的四百塊錢丟了,咋一下跑到城里找兒子、女兒去了,也是氣昏了,一陣子懷疑你二大,一陣子懷疑冒奶,要不是兒女們開導(dǎo),還真把人冤枉了。誰知道這個崔菊香又給冒奶傳去了。”

“本來就不應(yīng)該再說了嘛。”我說,“媽,你和二大緩著。我趕緊看著做飯去,時間不早了,都餓了?!?/p>

“嗯?!蹦赣H說。但她從炕上滑了下來?!奥犇銈冏龅氖菦雒?,我掐些芥末花去。芥末花搗沫了用油熗一下,調(diào)上吃涼面,太好,你一直愛吃那個?!蹦赣H說,“你先去。我和你二大掐上些就一起過去了?!?/p>

妹子和宋麗在送冒奶回來的路上肯定說了什么秘密,我當(dāng)時是這么想的,不然,她們怎么一進門,妹子就走到我跟前,低聲對我說:“哥,你出來,我給你說個事。”

妹子又大聲對母親和二大說,“芥末花有些少,一搗碎就沒多少了?!毕瘸隽碎T。

“那我和你一起去掐,兩人快點掐上就來了?!蔽艺f。

到了母親的菜園子邊,妹子掐了幾片芥末花,停住了手?!案纾瑡屵€是沒有把丟錢的事放下,盡管她以那種方式給崔菊香嫂子說的,但很明顯,媽心里沒完全了卻。不然的話,她就不會再提說?!泵米诱f著,聳了聳眉頭。

“是啊。”我說,“媽還是有些小糾結(jié),一有可能就會走神的。如果我們走了后,媽一個人的時候,再想不開咋辦?”在妹子說之前,我也這樣想過。

“得把錢給真正找著?!泵米诱f。

“哪里找去?要能找著,哪會有這么多的事?!蔽乙换I莫展地說。

“就說是找著了?!泵米诱f。

“這個話城里時又不是沒說過?!蔽艺f,“說了多次了,可她知道那不是她原來的那個錢么?!蔽覛怵H地說。

“我和嫂子商量了個辦法?!?/p>

“啥辦法?”

“嫂子說,你后來買的那個錢包和給媽的那個一模一樣,對吧?”妹子說。

“是啊。”我說,“咋了?”

“你拿出來,只留下四百塊錢,把其他的都掏了。”妹子說。我似乎明白了點什么。

“你是說在屋里的某個地方找到了?”我說。

“但,媽精明著呢,眼又尖,不能擱在個隨便能找到的地方。她肯定在滿屋子不知道都找了多少遍了,得擱得深沉些。”

“你說呢?!蔽艺f,“你們商量了個啥地方?”

“給媽整理炕上的鋪蓋時,在席笆子縫里發(fā)現(xiàn)的?!泵米诱f。

我沉思著說:“媽能沒在那里找過嗎?”

“我們大動干戈,把屋里全部清理一遍。媽會信的。她也只是扳開席笆子找找,肯定不會把氈條、席笆子卷掉找的,一個人也沒那個能耐?!泵米雍苡邪盐盏卣f。

這個辦法一想還是挺周密的。“好。行。就這樣吧?!蔽艺f。

“給我。”妹子說著,從我手里接過錢包,進屋里去了。

妹子出來后,我已掐了好多芥末花。

“夠了?!泵米诱f,“走。”

到了大哥家,妹子把芥末花和先前母親和二大掐下的一起放進了一個大鐵碗里,拿給母親,讓母親搗。妹子又磨蹭著干了些別的,像是剛意識到似的,站到了母親旁邊?!皨專@會子時間還早,我們給你翻曬下鋪蓋吧。時間長了,一股炕煙味,還有些發(fā)潮?!泵米诱f。

“才翻曬罷不長時間,咋又曬呢?”母親說,停下了搗芥末花的活兒,望著文化,好像有什么疑問。又接上說,“你們再來了的。飯做好了,你們吃了趕緊回城?!?/p>

“再遲會兒了吃。”文化說,“趁天氣好,我們幾個也閑著,給你翻曬著徹底打掃一遍。不然,過些天,雨季來了,沒個晴天,咋弄?老天爺?shù)氖?,誰能說上,就像前年,一連下了二十多天雨,睡下潮得很嘛?!?/p>

“對著呢。”二大也幫腔說,“娃子們閑著呢,就讓弄去。不然忙開又顧不上了?!?/p>

“也行。這個——”母親放下手里的搗錘說,“他二爺,你搗一下。我跟上去?!?/p>

“就得你也去。”妹子笑逐顏開地說,把鐵碗和搗錘移到了二大面前?!皨專惆褤Q下來的衣裳還有別的東西都找出來,我們連翻曬帶洗,一次性干完。”

“行呢。也沒多少洗的,就有幾件換下的衣裳,我放在柜子里的呢。還有……”母親說。

“走吧,媽,你過去了慢慢找,全部找出來?!泵米诱f,“嫂子你做飯,我們弄去?!?/p>

媽在翻騰著找該洗的東西。我和妹子把被褥都抱了出去,曬在了院子里拉著的一根鐵絲上。該撤氈條和席笆子了,妹子說,我們兩個人手不夠,要母親也搭個手。妹子故意把母親安排在了一個她特意設(shè)定的位置。三個人一起動手,先把氈條卷了個筒。我和妹子把氈條抬出了門,也掛在了鐵絲上。卷席笆子的時候,還照剛才的位置,妹子在一頭,我在中間,母親在靠墻的那邊。我們放緩手,卷得很慢,好像在感受著什么。

突然,“停下?!蹦赣H說,“這是個啥?”母親聲音發(fā)顫,幾近絕望。母親慢慢拿起了錢包?!罢υ谶@里呀?我都翻了幾遍,沒看見。真是老眼昏花了?!蹦赣H雙手拿著錢包,抖索著,呈在了我的面前。

“你看,媽,這不是在呢嘛。”我若無其事地說,“打開看看,錢在嗎?”

“你看?!蹦赣H說,端肅出一種神圣的儀式感。

我接過錢包,把錢取出來,給母親看。

“對,對,四百塊錢。過年時,你們給我的錢?!蹦赣H聲音哽咽到了發(fā)顫,甚至上升到了悲壯,“嶄新的四張紅票子?!?/p>

“這個媽?!泵米酉袷遣灰啦火?,用嘖怪的口氣說,“你可能穿衣裳脫衣裳時不小心掉到席笆縫里了,又冤枉人,又折磨人,還罵我們不是你的兒女,向著別人了。給你說,就是不聽?!?/p>

母親知道不對,但對文化的責(zé)備還是硬起了嘴:“我咋知道會是這樣?你不老么?”

“這個媽呀!”妹子無奈地笑了笑。

但是母親馬上轉(zhuǎn)緩了口氣?!澳阋膊涣藲饬?。誰叫你們是我親生的。主要是,”母親說,“得給冒奶說去。我給她認個錯,錯了就是錯了,我說去?!?/p>

“媽,”妹子扯了一把母親說,“你先不了去。把該洗的都找出來,洗完了,我和嫂子叫去。把冒奶叫過來吃飯,我們一起給她賠個禮。

錢找到,按說水落石出了,母親應(yīng)該高興,可是她怎么又萎靡起來。一直到妹子把兩洗衣機衣物洗完了,母親都默然地坐在從屋里拿出的一個小板凳上,并且悔過似的靠在墻上,一臉的茫然。

我攙起母親一直走到大哥家,她都沒說過一句話。倒是對我產(chǎn)生了防范似的,躲著我的關(guān)切。有幾次,還膽怯地,也許不是,是一種陌生的偷覷,看了我?guī)籽邸?/p>

二大已經(jīng)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妹子和宋麗去請冒奶,母親也沒有什么表態(tài)。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我的身上,惶惑,但眼神里有一種求助般的急切。

“媽,你咋了?總不是讓太陽一陣子曬疲沓了?!蔽艺f,要扶母親往沙發(fā)上坐。母親并沒有坐的意思,而且躲開了我的手,向外面走去。我以為她要去廁所。

可是,她走到門口后,又轉(zhuǎn)過了身子?!澳銇?,應(yīng)林。我給你說個事?!焙芄殴值臉幼?。

我跟著母親一直到了后院里,不知道母親要干啥,也沒問。

后院里有雞圈。我倒是這樣想過,以為母親為了給冒奶認錯,顯得豐盛些,想殺只雞添個菜。但,不是的。

母親靠在一根欄桿上站定了。母親低著頭,又抬起頭,怯生生地看著我。

“給你?!蹦赣H突然很用力地說,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然后,母親從左邊的口袋里掏出了錢包,給我遞。

“你的錢包,給我干啥?”我愕然地說,“又是咋了?這個媽?!?/p>

“這個是你的,你拿上?!庇踩M我的手里后,母親還想說什么,但動了動嘴唇,又停下了,神情也變得不自在起來。母親局促地動著雙腳,好像抉擇著什么。也許她又陷進了一個深淵里,極力往外爬呢,我想。

她眼瞼雙垂,嘴唇一動一動的,像是自我辯解。終于,她慢悠悠地從右邊的口袋里又掏出一個錢包?!斑@個才是我的。”

“這——”一下把我搞錯愕了?!斑@是哪來的?”我說。

“我知道,你們?yōu)榱撕逦腋吲d,想了好多辦法??墒牵遣皇俏业??!蹦赣H說,受罰似的閉了會兒眼睛,“在柜子里,我換衣裳時就沒有往出掏,連衣裳一起放在柜子里,后來忘了。不花錢也不會找的。結(jié)果……”

“這樣啊?!蔽艺f,繞了那么大的一個圈子,結(jié)局卻是這樣。一想到我們設(shè)的騙局,竟感到有些愧對母親。但我不想讓母親的感情再起什么波瀾,沒有深究什么,平靜了一下自己。“沒事,媽,找到就好。以后了多留神點?!庇终f,“我們也不對?!?/p>

“你們有啥不對?”母親執(zhí)拗地說。

妹子在院子里喊我們,我扶著媽出了后院。

“你們在后院干啥著呢?”妹子問。

“看了看大哥家養(yǎng)的雞?!蔽译S口支應(yīng)道。

進了屋,母親握住冒奶的手,冒奶一笑,母親也跟上笑開了。

飯已下好。先給三位老人各盛了一碗。母親給冒奶調(diào)好飯,多調(diào)了些芥末花,嘴里念叨著,這個好,這個好。又要給二大調(diào),二大躲過了母親接碗的手,要自己調(diào)。母親給自己調(diào)好后,催促著冒奶快吃。

母親連吃了幾口,突然僵了一下。她放下碗,眼淚已不停地流了出來。母親掩飾地擦了一把說:“這芥末花太有勁了,把人嗆的?!?/p>

一看,冒奶也流淚了。冒奶也放下了碗,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就是的,這芥末花,太有勁?!泵澳陶f,“辣的。”又抹了一把眼睛。

母親握住冒奶的手?!罢业搅?,錢包找到了?!蹦赣H說。

“我知道,文化說了,在席笆縫里呢。找到就好?!泵澳陶f。

“不是的?!蹦赣H說,“在我換下的衣裳口袋里,放在柜子里呢?!蹦赣H說。

妹子和宋麗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非常吃驚的樣子,但馬上就明白了。

“我得給你認錯呀,冒奶,可不能失了多年的老交情?!蹦赣H說著,摟住了冒奶。

“認啥錯呀?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泵澳桃搽p手摟緊了母親。

突然,冒奶松開手,把母親推了一把,“撲哧”一笑。

“兩個老霉鬼,再不了在子女面前丟人了?!倍笳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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