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風
(北京華文學院 專修部,北京 102206; 暨南大學 海外華語研究中心,廣東 廣州 510000)
系統(tǒng)觀念和系統(tǒng)方法是新時代背景下語言國情調查研究的重要理論方法之一,是貫穿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立場觀點方法之一。習近平總書記2015年就指出“要堅持發(fā)展地而不是靜止地、全面地而不是片面地、系統(tǒng)地而不是零散地、普遍聯系地而不是單一孤立地觀察事物,妥善處理各種重大關系。”(1)習近平.辯證唯物主義是中國共產黨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EB/OL].http://jhsjk.people.cn/article/30497908,2019-01-01.這一論述精辟地闡述了系統(tǒng)觀念的核心要義。2020年,習近平總書記又強調“系統(tǒng)觀念是具有基礎性的思想和工作方法?!?2)習近平.關于《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四個五年規(guī)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的說明[EB/OL].https://www.gov.cn/zhengce/2020-11/03/content_5556991.htm,2020-11-03.2022年黨的二十大報告中,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必須堅持系統(tǒng)觀念,進一步指出“萬事萬物是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的。只有堅持系統(tǒng)觀念,用普遍聯系的、全面系統(tǒng)的、發(fā)展變化的觀點觀察事物,才能把握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以上論述體現了系統(tǒng)觀念作為方法論的重要性。
“語言國情調查”是在學科群系統(tǒng)中進行的實踐活動,調查過程中綜合運用多學科研究方法和理論,諸如語言學、社會學、人類學、民族學、民俗學、哲學、心理學等。狹義“語言國情調查”指的是對一個國家的語言使用情況和使用特點進行科學的、全面的、深入的調查,并得出規(guī)律性的認識。(3)戴慶廈.語言國情調查的再認識[J].語言文字應用,2020,(2).廣義的“語言國情調查”是在狹義基礎上調查范圍的擴展,即包括在不同區(qū)域、國家進行的所有與語言及語言問題相關的調查,如語言結構、語言使用、語言文化、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語言服務等。國家語委“十三五”科研規(guī)劃的重點研究方向之一是:開展語言國情調查,為國家語言文字科學決策提供數據支撐。國內掀起了新一輪“語言國情調查”熱。
新國情背景下我國語言國情調查特點是:各語言調查領域蓬勃興起,各領域研究方法相互借鑒,學者關注點傾向多領域化。在此特點基礎上,各項領域研究不再是孤立的,語言國情調查系統(tǒng)的構建呼之欲出。就當前國情而言,我們語言學工作者要在復雜的民族語言關系中,貫之以系統(tǒng)觀念,抽絲剝繭,宏觀把握,微觀探索。國內一些學者已關注到系統(tǒng)觀念與語言國情調查的關系。如戴慶廈從田野調查實踐出發(fā),強調語言是個有不同層面的系統(tǒng),諸如功能系統(tǒng)、結構系統(tǒng)、使用系統(tǒng)等,并在此基礎上進行理論探討。他還明確提出要做好語言工作,必須以系統(tǒng)的、深入的語言國情研究做依據,按語言客觀實際辦事。(4)戴慶廈.田野調查與語言研究——兼談語言田野調查的理據與注意事項[J].中國語言戰(zhàn)略,2019,(1);戴慶廈.語言國情調查的再認識[J].語言文字應用,2020,(2);戴慶廈.論新時代語言國情調查的四大熱點[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6).邢向東認為“系統(tǒng)觀”是語保工程的方言文化調查中應當貫徹的5個理念之一,強調語言本體與民俗事象間的關聯。(5)邢向東.漢語方言文化調查:理念及方法[J].語言戰(zhàn)略研究,2017,(4).李春風以中國多民族地區(qū)為例,認為系統(tǒng)觀念及研究方法在語言調查中有必要性和合理性。(6)李春風,張景霓.以系統(tǒng)觀念和方法開展語言調查[N].中國社會科學報,2022-04-25(005).以上研究注重系統(tǒng)觀念在各自研究領域的運用,但將語言國情各領域打通并進行系統(tǒng)觀念構建的研究成果較少。我們在進行語言國情調查時,應在不同平面構建語言調查系統(tǒng),堅持運用系統(tǒng)觀念、共時描寫與歷時比較結合的方法,反映所調查地區(qū)的語言生活全貌,揭示語言關系系統(tǒng)、語言結構系統(tǒng)的演變走向、經濟社會變革的影響和社會結構發(fā)展的規(guī)律等。
當前我國語言國情調查研究主要分布于四大領域:漢語及漢語方言區(qū)、少數民族地區(qū)、海外華人社會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對這四大領域地區(qū)進行的語言國情調查,重中之重是構建開放的、發(fā)展的、動態(tài)的研究系統(tǒng),在不同時空維度的橫縱向系統(tǒng)中發(fā)現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并根據需要對系統(tǒng)的“神”與“形”進行調整。
中國語言國情調查古已有之,其中漢語及漢語方言調查歷史跨度最長。早在2500多年前,周代就設有調查方言俚俗的專職官員,他們奉天子之命,每年秋收后游走各地,采集民歌、童謠和方言異語,供朝廷考察民情之用。揚雄的《方言》是世界上第一部對不同時期、不同地域、不同方言語言的詞匯進行比較研究的經典著作。
漢語、漢語方言調查及少數民族語言調查規(guī)模都比較大。20世紀30年代,我國學者就開始了對漢語方言和少數民族語言的田野調查。如李方桂從1930~1942年調查研究了中國境內的云南、廣西、貴州侗臺語族的壯、布依、傣、侗、水、佯僙、莫等約20種語言和方言;羅常培在西南聯大時期考察了云南少數民族語言文化,使西南少數民族語言研究正式進入中國語言學的視野。新中國成立后,國家開展了分階段、大規(guī)模的調查研究:1956年,高等教育部、教育部聯合發(fā)布《關于漢語方言普查工作的指示》,在全國范圍內開展?jié)h語方言普查工作。中國科學院、中央民族事務委員會成立7個調查隊,首次進行全國范圍的少數民族語言大調查,調查我國各民族的語言文字使用情況,幫助少數民族解決語言文字使用問題。兩年多共調查1849個縣市的漢語方言,42個民族的50種語言。(7)李宇明.語言學家的田野與田野里的語言學家[J].語言規(guī)劃學研究,2020,(1).20世紀90年代以來,國內陸續(xù)開展的瀕危語言、語言國情、跨境語言等調查活動,使調查研究向縱深發(fā)展,基本查清了中國境內的語言狀況。自2015年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開始實施,至2020年歷時5年共完成了1131個漢語方言點、324個少數民族語言調查點、152個瀕危少數民族語言和漢語方言點、105個語言文化點的調查,成為目前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語言資源保護項目。(8)參看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錄展示平臺,網址為https://zhongguo yuyan,cn/index.
海外華人社會和其他國別的語言國情調查則是后起之秀。海外華語具有重要的語言文化傳承、資源、戰(zhàn)略意義,郭熙等人在2006年就提出應該積極展開海外華人社會語言使用現狀的調查。經過十余年發(fā)展,海外華人語言生活調查內容、范圍逐步擴大,也越來越多地引起境內外學者關注。(9)郭熙,祝曉宏.語言生活研究十年[J].語言戰(zhàn)略研究,2016,(3).近年這一研究受到國家層面關注,一些國家級重大、重點項目紛紛立項,并陸續(xù)成立海外華語研究機構,暨南大學海外華語研究中心已產出一批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由于海外華人與國內來往比較密切,具有一定的流動性特點,對海外華人語言生活的調查兼有國內和國外進行兩種模式,其中以開展國外調查為主。近年學界尤其注重華人口述史的記錄和史料挖掘搶救。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語言國情調查包括跨境語言研究中我國周邊國家語言調查和近10年興起的“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語言文化調查。我國跨境語言調查發(fā)展至今已30余年。(10)李春風.我國跨境語言研究30年[J].當代語言學,2016,(2).其中境內跨境民族調查屬少數民族地區(qū)的語言調查,而在境外開展的國別語言調查則包含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語言國情調查,研究成果較為豐富。如中央民族大學的“985工程”已完成十余部相關國別語言國情研究專著,北京語言大學開展了“中國周邊(6國)語言資源庫建設”等。研究內容均為實地調查所得第一手材料,調查側重跨境民族的語言文化、本體結構與國家主體民族的關系等,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語言國情調查側重國別語言狀況、語言政策規(guī)劃等。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重大倡議。2015年,“一帶一路”的規(guī)劃和討論在各個領域廣泛展開,李宇明發(fā)表了《“一帶一路”需要語言鋪路》,(11)李宇明.“一帶一路”需要語言鋪路[N].人民日報,2015-09-22(007).強調了語言在“一帶一路”建設中的重要作用。2016年11月,《“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語言國情手冊》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發(fā)行,該手冊達60萬字,其以國別形式細致描述了“一帶一路”沿線64個國家的語言國情,包括這些國家的官方語言、通用語言、民族語言、方言、語言與民族宗教關系、語言狀況歷史沿革等,該書的出版標志著語言國情調查服務于國家政策的發(fā)展進入新階段。此外,還有一些團隊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語言政策規(guī)劃進行了系統(tǒng)的國別研究。
新國情背景下,我國語言國情調查四大領域呈現打通調查研究壁壘、相互借鑒調查方法的趨勢。如漢語與非漢語研究相結合、從非漢語反觀漢語特點、漢語方言與華語變異的關系、我國國家通用語與少數民族語言的關系與其他國別的語言國情現狀相互參考借鑒等。但這四者在不同時代、不同空間各有研究側重,各有發(fā)展特點。漢語及漢語方言區(qū)的、少數民族地區(qū)的語言調查主要在境內展開,調查研究歷史較長,調查成果與方法比較豐富成熟。海外華人社會的語言調查研究具有鮮明的內外聯動屬性,既有在境內也有在境外進行的調查,近十年來,其理論實踐得到很大提升?!耙粠б宦贰毖鼐€國家的語言國情調查是伴隨國家政策發(fā)展變化而迅速發(fā)展的,主要在境外開展。
系統(tǒng)觀念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重要內容,其強調從全局把握事物的運動發(fā)展規(guī)律,通過調節(jié)各相互作用的組成部分實現整個系統(tǒng)的優(yōu)化。據此原理,語言國情調查應在網狀系統(tǒng)中構建不同維度的子系統(tǒng)。國內語言國情調查的4個領域,由于調查內容和目標不同,各自構成“神同而形不同”的調查系統(tǒng)。
“神同”是指各領域都有相似的調查要件,構成相似的調查系統(tǒng)或子系統(tǒng)。如語言國情調查主要包括語言結構和語言功能兩大部分的調查。語言結構系統(tǒng)主要由語音、詞匯、語法3個子系統(tǒng)構成;語言功能系統(tǒng)則包括功能(交際、思維、文化、規(guī)劃、服務等)、語言生活狀況成因、語言關系等子系統(tǒng),每個系統(tǒng)都由不同要素構成;在具體實施調查過程中形成調查過程系統(tǒng)、調查材料系統(tǒng)等子系統(tǒng)。再如一個完整的調查過程系統(tǒng)有3個步驟要素:調查前的準備、進行調查時的資料收集分析、調查后的材料保存等。每個步驟都要堅持為調查目的服務的原則,并根據實際情況進行調整。調查前要明確調查目的和內容,選擇具有典型性特征的代表點,收集社會概況資料、制訂調查提綱和方案。到調查點后,要做好溝通聯系工作,選擇典型訪談對象和問卷調查對象,明晰語言使用狀況調查內容。離開調查點之前,要把所有的材料包括手稿、音檔都整理好帶回保存。這是所有領域的語言國情調查團隊都應該明晰并做到的。
“形不同”是指四大領域各調查系統(tǒng)內部存在差異,表現在調查內容或方法各有側重,各系統(tǒng)構成要素、理論發(fā)展也不平衡。根據已有研究成果,國內漢語及漢語方言地區(qū)的語言調查一直側重語言本體的調查及歷時比較,多在豐富的語言材料中探求語言發(fā)展規(guī)律,且“語音研究多于詞匯、語法研究,方言特殊現象研究多于系統(tǒng)研究,一般描寫多于深入比較,共時研究多于歷時研究”(12)謝留文.漢語方言研究七十年[J].方言,2019,(3).。而地域文化調查研究相對薄弱,并往往作為語言結構調查的附屬。近年隨著國家語保工程的推進,漢語及其方言文化越來越多地被學界和社會關注。邢向東認為在方言文化的調查中,應樹立系統(tǒng)觀念,調查、記錄時應強調系統(tǒng)性,關注詞音與詞義、詞語與對象、不同民俗事象之間的有機關聯。(13)邢向東.漢語方言文化調查:理念及方法[J].語言戰(zhàn)略研究,2017,(4).
少數民族地區(qū)的語言結構與語言功能調查成果都比較豐富。其與漢語及方言區(qū)調查相比,在語言結構方面,前者研究成果以描寫居多,后者除大量描寫成果,還向縱深發(fā)展,有大量共時與歷時對比的成果;在語言功能上,二者都對語言接觸等實踐理論有所探索,前者還有大量對調查地區(qū)語言文化傳承的個案調查和理論思考。2015年啟動的中國語言資源保護一期工程,將語言文化看作語言資源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開展?jié)h語方言、少數民族語言調查的同時,同步推進語言文化調查??梢娬Z言文化調查在這兩個領域中越來越受到重視,語言國情調查系統(tǒng)結構越來越均衡發(fā)展。
海外華人社會作為中外文化連接的紐帶,對其語言文化傳承的調查研究,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向外輸出的一條途徑。21世紀以來,海外華語研究開始在國內外受到重視。早期一些學者對華語結構及其語言變體進行重點調查研究。近10年來,華語作為一種資源逐漸受到重視,研究范圍迅速擴大,由早期的華語本體結構等領域拓展到華文教育、教材編寫、華文水平測試、華語社區(qū)、分圈、規(guī)劃、傳承、語料庫建設等,實踐與理論探索并行,關注點尤其集中于華語作為祖語進行語言文化傳承的動態(tài)發(fā)展及資源建設。研究團隊實際深入海外華人社會是獲得大批珍貴第一手材料的最主要途徑。華語調查研究還利用華人與國內社會交往流動強的特點,在境內外同時開展。如對來華的華人、留學生等進行調查、訪談;利用當地華人社會資源,調動有相關培訓背景和興趣意愿的華人參與到調查活動中等等,極大拓寬了調查渠道。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語言調查則主要在境外進行。當前國內研究成果主要分為兩大塊:一是跨境語言研究中周邊國家的語言調查,其內容以語言本體為主,也有對語言使用現狀的微觀個案研究,為了解周邊國家語言的現狀提供較全面的第一手資料;二是2013年以后,為國家政策服務的“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語言調查,其偏重語言功能調查,語言本體調查是語言功能調查的附屬。
語言國情調查系統(tǒng)有結構、功能等一級系統(tǒng),一級系統(tǒng)下又分別構成不同的子系統(tǒng),各層級系統(tǒng)之間相互影響、互相制約。我們在調查過程中都要顧及層級系統(tǒng)內部和層級系統(tǒng)間的關系。比如語言功能出現嚴重衰退,就可能引起語言結構的變化。有的瀕危語言,音系出現了不規(guī)則的紊亂,系統(tǒng)性被破壞,構詞系統(tǒng)也會出現一些不規(guī)則的現象。(14)戴慶廈.田野調查與語言研究——兼談語言田野調查的理據與注意事項[J].中國語言戰(zhàn)略,2019,(1).所以要從各系統(tǒng)的關系及相互影響中發(fā)現問題。中國少數民族地區(qū)的語言調查兼具調查歷史較長、范圍較廣較全面的特點。鑒于我國語言國情調查研究的“神同”,下面我們將以少數民族地區(qū)語言的調查為例,闡明如何進行系統(tǒng)觀念的構建。
民族地區(qū)調查要取得的材料系統(tǒng)要素有:社會概況,語言數量及系屬特點,語言生活情況等。通過對調查點民族人口分布、經濟文化、語言教育、風俗活動等的調查,描繪多民族地區(qū)的社會風貌和語言生活面貌(包括語言能力、使用人數、使用范圍、使用場合等),實現調查目的。田野調查主要屬于調查過程系統(tǒng)的第二步驟,所獲取的材料是鮮活而珍貴的。調查回來的材料,要抓緊整理,如發(fā)現特殊情況,一定要及時處理解決。
多民族地區(qū)語言調查多著力于語言功能、關系類型的調查,既關注各民族語言使用的現狀,也對其成因和趨勢進行預測。厘清并構建一個語言關系系統(tǒng)是民族地區(qū),尤其是多民族地區(qū)語言調查的重點之一。語言關系系統(tǒng)是語言調查系統(tǒng)的子系統(tǒng),復雜而重要,其構成要素有:各民族母語、國家通用語、邊境多民族地區(qū)的跨國語言等。受經濟、政治發(fā)展影響,各民族在不同歷史時期的語言生活特點不同,形成特定時期比較特殊的語言關系,各要素在這樣的關系網內行使交際、傳承等功能,有互補共生,也有交融競爭。根據各要素在多民族語言生活領域的出現強弱程度,各要素呈現了不同組合模式,構成單語、雙語、多語等類型。厘清各要素在不同平面關系中的地位和類型,進行功能定位,討論制約條件、成因、演變態(tài)勢(包括方向、特點、速度等)等。隨著國家通用語地位的提升,尤其要關注國家通用語的功能變化,主次分明,重點突出。
如果將一個地區(qū)的多種語言按其承載功能和影響范圍分為第一、第二和第三平面,則可以看到不同平面的語言承擔不同的功能,其地位在不同歷史時期處于變動之中。以云南麗江九河鄉(xiāng)多民族地區(qū)語言調查為例:白族和納西族是九河鄉(xiāng)主體民族,村民多是雙語人,白語和納西語的功能大體相當,都是該地區(qū)族內交際語和區(qū)域優(yōu)勢語言,母語和區(qū)域優(yōu)勢語是同質第一平面。普米族、傈僳族人數較少,普米族、傈僳族村民多為多語人,母語、國家通用語與區(qū)域優(yōu)勢語是異質第二平面。從語言發(fā)展趨勢看,越來越多的普米族、傈僳族青少年越過區(qū)域優(yōu)勢語甚至母語,直接習得、轉用國家通用語,國家通用語與母語是異質第三平面。隨著各民族交往范圍的擴大,語言生活呈現出國家通用語作用日益突出,母語在民族內部交往中有頑強生命力,以及曾經作為區(qū)域優(yōu)勢語言的民族語兼用程度呈現逐漸下降的趨勢。
形成各民族間語言關系的共時和歷時背景因素也是一個系統(tǒng)。語言生活狀況的影響因素涉及政治、經濟、文化、歷史、宗教、地域等,各要素構成一個有機整體,共同作用于多民族地區(qū)的語言生活。此外,為了考察語言代際差異,還要對不同年齡段民族語的語音、詞匯、語法等結構系統(tǒng)進行記錄整理并進行比較研究,以探求語言變異的深層規(guī)律和演變機制。
以上各子系統(tǒng)構成一個彼此聯系、相互制約的語言調查系統(tǒng)。在民族地區(qū)進行田野調查,要全方位調動、多維度思考,獲取系統(tǒng)的第一手調查材料。依數據推演科學結論,客觀反映社會現實。(15)李春風,張景霓.以系統(tǒng)觀念和方法開展語言調查[N].中國社會科學報,2022-04-25(005).
上述少數民族地區(qū)的語言國情調查系統(tǒng)構建方法,同樣適用于其他三大領域,并能夠在實際調查中,根據“形不同”特點進行系統(tǒng)調整,以達到調查目標和任務。
隨著社會諸多領域的聯系愈加緊密,新國情背景下語言國情出現很多新情況、新信息,語言關系愈加復雜。對其進行調查、記錄和分析的難度越來越大,調查方法要求則越來越高。語言國情調查系統(tǒng)中的時空比較法,是橫向空間比較、縱向空間比較、縱向時間比較的結合,是厘清、聯結該調查系統(tǒng)中各個子系統(tǒng)的重要研究方法,我們應該重視并不斷深化。
構建語言調查系統(tǒng)、厘清各種語言關系,要采用多元化的調查方法和手段,常用的調查研究方法有傳統(tǒng)民族志、共時描寫、歷時比較等。這些方法都為客觀調查所需要,彼此互補,兼容并蓄。但在同一領域或不同領域的語言國情調查中,共時描寫與歷時比較并沒有平衡發(fā)展:前者一般都比較充分,后者往往難以深入。如語言國情調查四大領域中漢語及漢語方言區(qū)語言調查的歷時研究成果數量較多,但共時研究仍多于歷時研究;少數民族地區(qū)的共時研究能通過表象調查得以充分描寫,受缺少歷史文獻等各種條件制約,歷時研究未能同步發(fā)展;海外華語研究學者開始重視海外華語作為資源的深入挖掘和開發(fā)并付諸實踐,但存在“僅立足于并著眼于共時平面,未能從歷時的角度進行必要的考察與分析”(16)刁晏斌.論華語及其歷時觀[J].武陵學刊,2022,(3).的問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語言調查則以共時描寫和研究為主,一般都未達到歷時研究層面。
橫縱結合的時空比較研究能夠解釋語言使用的復雜、動態(tài)、多層次特點。如果只通過橫向共時描寫很難探究其客觀發(fā)展規(guī)律,縱向比較是將語言調查系統(tǒng)置于動態(tài)、歷時、發(fā)展中進行觀察、分析,能夠解釋區(qū)分語言國情現象的主次、內外、現實和歷史、政策制度原因等。在實際調查研究中,橫與縱、時間與空間多為兩種或兩種以上要素共同作用。四大研究領域彼此之間都不是孤立的,是一個層次系統(tǒng):空間上可橫向對比,如漢語與非漢語的相互反觀、漢語方言與華語變異的關系、我國國家通用語與少數民族的語言關系與其他國別的語言國情現狀相互參考借鑒等,具體深入探討其形成因素時就要在橫縱向時空中進行。
語言國情調查雖以調查語言使用情況為主,也要做語言本體的調查。語言本體調查研究的系統(tǒng)性也在橫縱時空比較中得以呈現。如戴慶廈在調查哈尼語松緊元音時,先對不同村寨的方言土語進行記錄整理比較,總結出松緊元音的不同類型、不同特點,之后又擴大至與其親屬語言比較,尋找其演變規(guī)律,總結出哈尼語松緊元音“一頭一尾”的兩個歷史來源,豐富了松緊元音理論內涵。(17)戴慶廈.田野調查與語言研究——兼談語言田野調查的理據與注意事項[J].中國語言戰(zhàn)略,2019,(1).
我們往往能夠通過民族地區(qū)語言關系的橫向共時特點,認識國家政策對民族地域流動、共生交融的影響,在縱向時空比較中分析語言關系的所處階段及制約因素等。如云南片馬茶山人生活地區(qū)地處云南邊境,距離鎮(zhèn)政府駐地約幾十公里,交通閉塞,周圍漢族人極少,但絕大部分茶山人都會漢語,且茶山語中有大量漢語借詞,而很少有與其雜居且交流較多的傈僳語借詞,這種情況在其他民族地區(qū)較少見。調查得知,1960年片馬回歸以后這里駐扎了一個排的部隊,很多工作人員都是漢族,他們都說漢語,他們對茶山人關懷備至。茶山人在與漢語工作人員接觸中慢慢懂一點漢語,隨著茶山后代讀書越來越多,漢語越來越好。茶山人對漢語的天然好感和向往,使其對漢語的接受度非常高,茶山語與漢語也就跨時空共生交融發(fā)展。茶山人和諧的語言共生關系,映射了該地區(qū)和諧的民族關系,促進了社會穩(wěn)定、經濟發(fā)展。(18)李春風.邊境地區(qū)民族語言的共生與交融——基于云南片馬茶山人的調查分析[J].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0,(5).
傳統(tǒng)的語言調查方法依賴調查者自身的專業(yè)素養(yǎng),能夠突破時空、技術條件限制,記錄活生生的語言現實,在任何時代都是語言工作者進行田野調查時最重要的方法。在系統(tǒng)觀念指導下實施的語言調查,其調查方法和手段不斷更新完備。除了以上較為傳統(tǒng)成熟的常用調查研究方法,我們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不斷修正和補充。比如通過現代化的音視頻設備和通信手段,建立調查數據庫、聯絡機制等。使用微信等聯絡工具與調查對象保持長期聯系,既可以及時核實、更新材料,也便于進行課題的數據跟蹤調查,使數據庫得以不斷充實更新。新時期的語言工作者應根據不同地區(qū)語言實際的特點采取與之相適應的調查方法,綜合運用各學科理論知識,深入揭示語言生活規(guī)律和特征;吸收現代信息和通信技術等新的技術手段,與傳統(tǒng)語言調查方法結合,在橫縱結合的時空比較研究系統(tǒng)中,獲取各地區(qū)的語言生活信息,揭示語言關系互動的走向。
新國情背景下,以系統(tǒng)論為指導思想,構建語言國情調查系統(tǒng)觀念,將打通各調查領域壁壘,有效整合社會資源,推動社會調查發(fā)展,加速科研成果轉化,能為制訂國家語言政策和規(guī)劃提供事實依據。我國語言國情調查隨著社會發(fā)展而發(fā)展。新國情背景下,出現了一些新特點新趨勢。在語言國情調查中貫之以系統(tǒng)觀念,是認識解決這些新問題新現象的最佳途徑,才不會顧此失彼。無論是語言國情調查對象還是調查方法,都要在系統(tǒng)觀念中構建運作。語言國情調查各領域間或領域內的要素可構成不同層級的調查系統(tǒng),語言國情調查方法手段則是橫向縱向時空相結合的研究系統(tǒng)。將共時描寫與歷時比較橫縱結合,能從全局把握事物在不同子系統(tǒng)中的層次、不同時空的運動發(fā)展規(guī)律;通過調節(jié)各相互作用的組成部分實現整個系統(tǒng)的優(yōu)化,完成調查目標。
新時期語言國情調查被賦予更崇高的價值意義。探求語言調查的新思路、新方法,構建新時期語言國情調查的理論框架,是語言調查工作者的共同任務和目標。通過少數民族地區(qū)、漢語方言區(qū)、海外華人社會各個調查點的語言文化調查,由點及面,由微觀到宏觀,尋找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文化傳承基因和精神內核。這不但豐富了我國多元文化內涵,符合我國當前社會發(fā)展的現實狀況,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現實依據,還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語言國情調查相得益彰,適應我國與國際形勢發(fā)展接軌的規(guī)律和趨勢,展現人類命運共同體共生共存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