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骨器;使用痕跡;骨鏟;兩尖器;生計模式;舊石器
規(guī)范骨器是指通過刮削、刻挖、磨制、拋光等技術(shù)手段制作而成的骨制品[1-3],中國學者通常稱之為磨制骨器[4],它們的出現(xiàn)與傳播是探討現(xiàn)代人行為起源和發(fā)展的重要線索[2,5-7]。與舊大陸的非洲和歐洲相比,中國出土有規(guī)范骨器的舊石器遺址數(shù)量較少,而且絕大多數(shù)遺址的標本量也不多[8-11];貴州穿洞遺址以其出土規(guī)范骨器的數(shù)量(一千余件)、精致的器型以及良好的保存狀態(tài)[12,13] 而備受學術(shù)界關(guān)注。張森水[12]、毛永琴等[13] 分別對穿洞遺址1981年與1979年出土的骨制品進行過較為詳細的分類與描述,但其分析、闡述停留在肉眼觀察階段,對骨制品的制作技術(shù)、使用方式的判斷也主要基于器物宏觀特征的定性表述[12,13]。近年來,各種新的技術(shù)手段開始逐漸應用于中國骨角牙制品的形態(tài)功能研究,并且獲得了較為理想的結(jié)果[3,11,14-16],因此我們認為有必要在宏觀微觀結(jié)合、定性定量并重的基礎(chǔ)之上,對穿洞遺址1981 年出土的典型骨制品進行進一步的觀察與研究,以期探討它們的制作技術(shù)、使用方式、功能效用,及其反映的生計方式、經(jīng)濟形態(tài)以及社會組織結(jié)構(gòu)等方面的古人類行為信息,并為可能存在的中國西南史前人群與東南亞人群之間的文化交流與傳播提供新的線索。
1 穿洞遺址
穿洞遺址位于貴州省安順市普定縣西部的一座巖溶孤峰中,地理坐標為105o45′E、28o18′N,海拔1260 m,目前洞口高出地面約26 m。該遺址發(fā)現(xiàn)于1978年,1979年進行了首次試掘,其后又于1981、1983 年分別進行了兩次發(fā)掘,出土數(shù)件人類化石及大批石制品、動物化石與骨角制品。截至目前,1979、1981 年出土的部分材料已被研究發(fā)表[12,13,17]。初步鑒定結(jié)果顯示,穿洞遺址出土有獼猴(Macaca sp.)、黑鼠(Ruttus sp.)、板齒鼠(Bandicotaindica)、箭豬(Hystrix sp.)、黑熊(Ursus thibetanus)、鼬(Mustela sp.)、豬獾(Arctonyxcollaris)、中國犀(Rhinoceros sinensis)、豬(Sus sp.)、鹿(Cervus sp.)、赤麂(Muntiacusmuntjak)與麝(Moschus sp.)等十余個動物種屬的骨骼材料,石制品包括石核、錘擊石片、銳棱斜向砸擊石片、刮削器、尖狀器和砍砸器等,骨制品則主要為骨鏟、骨錐、骨針、叉形器和骨棒等[12]。根據(jù)文化遺物的出土情況,研究者將第2~5 層劃為上文化層,第8~10層劃為下文化層(由于6~7 層出土遺物較少,未被研究者納入文化層范疇);其中骨制品主要來自上文化層,下文化層則比較少見[12]。最新AMS 14C 與光釋光測年結(jié)果顯示:遺址第2~5 層的年代為距今11±1 ka 至20±6 ka,第8-10層為距今30±4 ka 至56±14 ka[18,19]。
2 研究材料和方法
本文研究的骨制品共7 件。它們是張森水先生在對穿洞遺址1981年出土的文化遺物進行分析時挑選出來的相對典型的規(guī)范骨器[12]。上述標本現(xiàn)收藏于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以下簡稱古脊椎所):包括1 件兩端尖刃骨器(完整,原命名扁體骨器,標本編號為144),2件斷裂的尖刃骨器(一端尖一端斷裂,原命名為骨錐,編號為142、143),4件鏟型骨器(3件完整,1件殘,原命名為骨鏟,編號分別為141、145、146 和147)。
本研究利用游標卡尺對標本的長、寬、厚進行測量。通過與古脊椎所館藏現(xiàn)生動物骨骼進行對比,并參考主流骨骼圖譜文獻,鑒定骨制品原料所屬動物種類及骨骼部位等;在Nikon SMZ1500 體視顯微鏡(放大倍率在7.5~112.5 之間)下,對每件標本的表面進行顯微觀察與記錄;使用NIS-Elements Documentation 3.22 軟件對微觀圖片中的線狀痕跡進行測量與對比。依據(jù)相關(guān)文獻,鑒定記錄骨骼表面可能存在的各種自然痕跡與古人類營養(yǎng)提取造成的痕跡[20-25],以及骨器制作和使用痕跡的具體特征和位置。通過與民族學材料、實驗研究與考古標本的對比[26-48],推測骨制品的制作技術(shù)、使用方式或功能。
3 標本描述
根據(jù)穿洞骨制品形態(tài),本研究將一端或兩端有尖的標本暫歸于尖刃器,將一端或兩端為鏟形的標本暫歸于鏟型器。為便于描述,我們依據(jù)國際慣例將每件完整的器物劃分為三個部分:上部(distal portion),即刃口形態(tài)較為突出的一端;中部(medial portion)即器身部分;下部(proximal portion),即與突出刃口相對的一端1)。器物突起的一面為背面,較平的一面為腹面(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長骨的髓腔面為腹面,長骨的外表面為背面;但在個別標本上已經(jīng)無法分辨髓腔面與外表面)。
3.1 尖刃器
3.1.1 第144號標本
器物保存基本完整,長119 mm、寬12.8 mm、厚5.6 mm。略呈棕色,可能被輕度灼燒過。器身總體扁平,表面光滑,通體光亮,兩端呈尖狀(圖1: 1)。該標本無可鑒定到種屬或骨骼部位的解剖學特征保存,但是依據(jù)現(xiàn)存骨骼的質(zhì)地(均為密質(zhì)骨,不見骨松質(zhì)殘留)、表面弧曲程度以及厚度等,我們認為其原料最有可能來自大型鹿的長骨骨干部分。
器物的上部形似匕首尖(左右側(cè)夾角為48°,背腹面夾角20°),薄銳、對稱且鋒利;無論背面、腹面還是兩側(cè)邊,表面均很平滑、光亮,具有反光的特性。在顯微鏡下,我們可在其光亮表面觀察到成組分布、較為密集的細小線狀痕跡,其方向以垂直于長軸為主;越接近尖端,線狀痕跡邊緣的磨光與磨圓程度越強(圖2: 1A)。此外,上部尖的尖端還有一些微小的崩疤,成層分布,崩疤表面及邊緣被磨圓磨光;部分崩疤內(nèi)部存在橫向擦痕,應是使用過程中造成的。
下部尖與上部尖相比,較厚而強壯,橫截面為圓形(左右側(cè)夾角30°,背腹面夾角30°)。尖端圓鈍,布滿坑疤,并在側(cè)邊存在縱向劈裂;劈裂沿著尖的兩側(cè)邊延伸,因此側(cè)邊表面為暴露的骨骼內(nèi)部纖維結(jié)構(gòu)(圖1: 1,圖2: 1B;纖維結(jié)構(gòu)暴露的長度:左側(cè)邊為41 mm,右側(cè)邊為24 mm)。鏡下顯示,其腹面左、右兩側(cè)都分布著成組的橫向、較寬、短的平行線狀痕跡(最遠點已至器物中部);與使用造成的線狀痕跡或制作過程中的刮削痕跡相比,此類痕跡不平直,內(nèi)部溝較平坦(寬度在146~184 μm),剖面多呈U 字型(圖2: 1B);與草根腐蝕造成的痕跡相比,二者形態(tài)較為相近,但此類痕跡分布得更規(guī)則,而且痕跡邊緣磨光磨圓明顯(埋藏過程中形成的草根腐蝕痕跡往往呈樹枝狀或網(wǎng)狀分布,且痕跡邊緣的磨光磨圓不明顯)。我們推測,這些平行線狀痕跡可能是植物性的綁縛材料在骨器表面造成的壓痕;痕跡邊緣的磨圓磨光可能是器物被綁縛后,暴露的骨器表面與手部(或與裝工具的皮囊等)相接觸造成。
在器物的中部,背面與腹面均分布著清晰可見的縱向線狀痕跡(圖1: 1),這些痕跡粗細較為均勻,內(nèi)部細節(jié)清晰可見,各條線狀痕跡內(nèi)部布滿密集、極細小的平行縱向條紋。根據(jù)線狀痕跡的分布特點以及內(nèi)部特征來看,它們應是古人類利用石制品修理骨骼表面造成的刮削痕跡。
值得注意的是,此件標本通體光亮,密集、橫向、極細的線狀痕覆蓋整個骨制品表面,而非僅集中于尖部,顯示這件骨制品應被古人類有意識地進行了通體拋光處理。
3.1.2 第142號標本
器體呈黑色,可能經(jīng)過一定程度的燒灼。標本長51.5mm、寬10.3mm、厚5.8mm。殘斷的一端較扁,橫截面呈半圓形;另一端尖,靠近尖端部分的橫截面呈圓形(左右側(cè)夾角20°,背腹面夾角20°)。腹面平,背面鼓,背面中間有貫穿遠- 近端的縱脊(圖1: 2)。無論形態(tài)還是尺寸,此件標本都與144 號標本的下部尖較為相似。同樣,其制作原料最有可能來自于大型鹿的長骨骨干部分。
在遠離尖端的部分,器物的背面與腹面均布滿較細的縱向線狀痕跡,平直、規(guī)整且相互平行,也基本平行于骨制品長軸,應為刮削而成。然而,在器物的腹面還分布著一些較寬的縱向的線狀痕跡(305~365 μm),它們互不平行;對于單個痕跡而言,其路徑粗細不一,且存在彎曲或彎折的形態(tài)??傊?,與刮削痕跡相比,這些線狀痕跡無論是在線條形狀還是排列方式方面,都呈現(xiàn)出不規(guī)則的狀態(tài);推測后者應是由刃部較窄的器物在骨骼表面逐一切刻而成,所以形態(tài)各異、互不平行。
此外,器物通體布滿極為細小、密集的橫向條紋痕跡;這些器物磨耗了刮削、切刻痕跡兩側(cè)邊緣的棱角,使其變得圓鈍,顯然是在上述修理痕跡產(chǎn)生之后形成的。結(jié)合骨制品表面光亮的特性以及上述痕跡的分布特點、形態(tài)特征及形成次序,我們推測這些極為細小、密集、平行或交叉橫向(垂直于長軸)條紋痕跡的產(chǎn)生,應是古人類對已修制成型的骨器進行通體拋光的結(jié)果。
在尖部,平行于長軸的縱向刮削痕跡仍依稀可見,但其邊緣被磨圓磨光的程度更甚。在尖端背、腹面與側(cè)面相交的棱脊處分布著成組的較深、寬的橫向線狀痕跡,而且它們的邊緣被磨圓磨光(圖2: 2A),這與利用骨錐對軟性物質(zhì)(如獸皮)進行穿孔造成的痕跡比較一致。此件骨制品與144 號標本下部(復合工具被綁縛的一端)的形態(tài)與尺寸均比較相似,但前者表面并未發(fā)現(xiàn)成組的壓痕,而且尖端還存在對獸皮進行穿孔的使用痕跡,因此,這件骨制品更有可能是作為骨錐使用的而非復合工具的綁縛部(即近端)。當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種情況,即該器物曾經(jīng)是復合工具被綁縛的一端,后來又被二次利用作為穿孔工具,在使用過程中綁縛壓痕被磨損殆盡。
3.1.3 編號143號標本
器物呈淺棕色,可能被輕度燒灼。標本一端斷裂,另一端為鋒利的尖(背、腹面夾角為20°),殘長34.5mm;橫斷面為圓形,最大寬4.84mm 位于斷裂的一端(圖1: 3)。器物表面光滑,被通體加工,至少是用大型鹿類的長骨骨干制成。
標本表面未見刮削痕跡,但布滿橫向或斜向、深寬的磨制痕跡。這些痕跡分布于數(shù)個平行于器物長軸的窄平面上,且平面與平面之間的磨制痕跡往往是斷開的(圖2: 3C),表明古人類在制作骨器時,可能先磨制一個平面,然后轉(zhuǎn)向磨制另外一個平面,直至將器身修理成圓柱狀。標本的尖端應該也是磨制而成,但磨制痕跡邊緣被嚴重磨光磨圓,而且反光特性明顯(圖2: 3A,從尖端到距尖端8.5mm 的位置)。此外,尖端表面還分布一些比磨制痕跡細小很多的橫向線狀紋,細紋的邊緣被磨圓磨光(圖2: 3B);結(jié)合器物尖端表面的反光特性,我們分析這可能是該骨制品作為骨錐在皮毛等軟性材料上穿孔造成的使用痕跡。值得注意的是,我們未在除尖部以外的其他部位發(fā)現(xiàn)此類橫向細紋,顯示古人類并未對整件器物進行有意識的拋光處理。
3.2 鏟型器
3.2.1 第145號標本
器體呈白色,未燒過。保存基本完整,長100.1 mm,最大寬33.9 mm,最大厚10.2mm;整體呈長條形,上端最寬,向下逐漸變窄,下端最窄(25 mm)(圖1: 4);由長骨骨干制成,可能來自于牛大小的動物。
標本背面突起,應為長骨骨干外表面,整體比較光滑。其中,中部背面布滿縱向、平直、互相平行或近似平行(于骨干長軸)的刮削痕跡;上、下兩端的背面較光滑,基本不見刮削等修理痕跡(可能被使用痕跡覆蓋)。
器物腹面較平,應為長骨骨干髓腔面;中部密集分布著線狀痕跡,基本不相互平行,也較粗(245~386 μm) 且不平直(圖3: 5);顯示這些痕跡不是一次性產(chǎn)生的,可能是由尖刃的器物逐條切刻而成,其目的也許是為了整平長骨髓腔的弧面,或去除髓腔面與劈裂面之間的邊棱等。腹面的兩端均比較光滑,不見刮削等修理痕跡等。
器物上部的刃緣整個呈弧形,腹面為一個向端部傾斜的斜面(斜面長10mm 左右),背面則是管狀骨原來的外表面,兩個面的夾角為33°(圖1: 4)。刃緣與器物兩側(cè)邊相交的部位磨圓、磨光程度較高;刃緣中部則呈一細長的、垂直于器物長軸的平面(圖3: 3),平面邊緣較銳,與之相接的背、腹側(cè)部分均有破損,我們推測這部分可能曾作為著力點受到向下的沖擊力。刃緣的背、腹面較密集地分布著基本垂直于刃緣(即平行于長骨長軸)的線狀痕跡(圖3: 1, 2),其寬度在背腹面比較一致(27~45 μm),明顯小于器身表面的刮削痕跡(67~170 μm)(表1),而與挖掘塊莖類植物的實驗數(shù)據(jù)更相近[47,48]。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線狀痕跡均為端部起始,然后逐漸尖滅,分布于腹面、背面自刃緣起向下15~30 mm 的范圍內(nèi),甚至有些線狀痕跡處于刃緣的凹陷處(圖3: 1)。從持握角度看,為了刃部的成型,刮削修理往往由器身向刃的方向進行,因而痕跡的尖滅處應位于刃端;然而145 號標本上部刃緣處線狀痕跡的起始- 尖滅方向與刮削痕跡的走向相反,其寬度也遠遠小于刮削痕跡,因此我們認為這些線狀痕跡應不是刮削導致的,而更可能是在使用過程中形成。
器物下部的刃緣較窄,也呈弧形,背面有兩個從端部起始的疤(一寬一窄),可能是打制修理造成(圖1: 4);表面較密集地分布著基本垂直于刃緣、平行(或近似平行)于長骨長軸的線狀痕(粗細在31~48 μm),它們無論在分布位置、走向、形態(tài)還是尺寸上均與上部刃緣表面的線狀痕跡基本一致(圖3: 4)。
Brain、d’Errico等挖掘塊莖類植物的實驗顯示,用于挖掘的骨制品刃緣會產(chǎn)生線狀痕跡,且痕跡以平行于骨干長軸為主(垂直于骨干的痕跡可能與去除塊莖表面附著的土,以及清理土中白云巖巖塊的動作有關(guān)),寬度在30~80 μm[47,48];穿洞145 號標本上、下部刃緣表面疑似使用造成的線狀痕跡寬度正處于實驗數(shù)據(jù)的區(qū)間內(nèi),走向也與之基本一致。我們認為,穿洞此件器物可能也被用于挖掘塊莖類植物。
此外,在器身的中部及下部,兩側(cè)緣的腹面分布著連續(xù)的小疤,小疤的臺面處可見砸痕,無論是臺面邊緣還是砸痕邊緣都一定程度的磨圓、磨光(圖3: 6)。穿洞145 號標本具有較長的側(cè)邊,推測最初可能為新鮮的長骨破裂邊緣,也許比較鋒利,因而古人類對其進行了錘擊修理,以消除較銳的刃進而方便持握,此后可能由于手持等原因,修疤邊緣又產(chǎn)生了一定程度的磨圓、磨光。
3.2.2 第146號標本
器體顏色棕黃,可能被燒過,保存基本完整,長81.7mm、最大寬40.4mm、最大厚13.02mm。標本整體呈橢圓形,中部最寬,兩端較窄(圖1: 7)。標本的毛坯可能來自于牛大小動物的長骨骨干部分。
器物突起的背面應為長骨骨干的外表面,整體比較光滑,其中部分布著不平直、也基本不互相平行、縱向、較粗的切刻痕跡(344~672 μm)(圖3: 11, 12),下部的切刻痕則一直延續(xù)到下部刃緣附近磨光磨圓的位置消失不見;但其上部基本不見切刻痕,可能是被使用痕跡覆蓋的結(jié)果。值得注意的是,背面中部偏下的部分有一窄長的骨表脫落凹陷區(qū),其內(nèi)部及邊緣有線狀或坑狀破損,這與骨骼在干燥狀態(tài)下作為骨修飾工具(retoucher)對石制品進行修整時造成的痕跡一致(圖3: 10, 11)。凹陷區(qū)內(nèi)部還分布著切刻痕,且其在凹陷區(qū)內(nèi)、外是基本連續(xù)的(圖3: 12),說明古人類可能先利用原始的有一定風化的骨骼對某一石制品進行了修整,之后又以其制作成了骨鏟。
器身的腹面略凹陷,表面布滿縱向、較粗、不平行的切刻痕跡(寬287~471 μm)。腹面左側(cè)邊中下部為一個大的打擊疤痕(位于腹側(cè)),疤痕內(nèi)外切刻痕連續(xù),說明疤的產(chǎn)生在先。此外,左側(cè)邊刃緣還分布著連續(xù)的小片疤,疤的邊緣被磨圓磨光,表面未見明顯定向排列的線狀痕跡,因而我們推測磨光磨圓可能是持握造成;右側(cè)邊為一縱向斷裂疤,可能是骨骼風化之后造成。
器物上部的刃緣(刃角45°)從左向右逐漸朝上傾斜,大概以中間點為界,呈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兩種形態(tài)(圖1: 7 左)。刃緣左側(cè)部分被磨圓磨光,中間有三處凹陷,凹陷處可見垂直于端刃的線狀痕跡(圖3: 7),均為端部起始,然后逐漸變細至尖滅,大概分布于自刃端起向下20 mm 的范圍內(nèi),粗細在31~57 μm,與挖掘塊莖類植物的實驗數(shù)據(jù)相近;刃緣右側(cè)部分為一細長的、垂直于器身的平面刃,平面邊緣較銳,與邊緣相接的背、腹側(cè)部分均有堆疊狀的破損(圖3: 8),推測此處曾作為著力部位受到垂直向下的沖擊力。
器物下部的刃緣為一U 字型斷口,斷面光滑、較平,破裂面與骨骼外表面呈銳角(從左到右逐漸增大,角度范圍在65°~79°),應是骨骼在新鮮狀態(tài)下破裂造成的。背、腹表面光滑,刃緣被磨圓磨光,表面可見少量與其基本垂直的細線狀痕跡(粗細范圍在30~46 μm),均起始于刃緣并逐漸尖滅(圖3: 9),延伸范圍約20 mm。因此,這一標本應源自敲骨取髓產(chǎn)生的骨骼碎片;此后,古人并未對其下端進行修整而是直接進行了使用。
3.2.3 第147號標本
器體呈棕黃色,可能經(jīng)過一定程度的燒灼。保存基本完整(下端右側(cè)角有一小的崩裂),長94.49 mm、最大寬31.4 mm、最大厚10.2 mm;整體呈長條形,上端最寬(31.42 mm)(圖1: 6)。標本毛坯可能來自于牛大小動物的長骨骨干部分。
器物突起的背面應為長骨骨干的外表面,其上廣泛分布草根腐蝕痕跡;其中,中上部草根痕跡分布較為稀疏,表面仍可見平行于骨干長軸的平行、縱向刮削痕跡(寬133~224 μm)(圖3: 14);中下部草根痕跡較為密集,覆蓋了可能的刮削或磨制等較細小修理痕跡。
器身腹面兩側(cè)邊緣分布著連續(xù)的深寬片疤,片疤越接近上部刃緣其邊緣磨圓磨光程度越明顯;兩側(cè)連續(xù)片疤之間為相對較平的髓腔面,其上布滿較粗(寬346~470 μm)、不平直的縱向線狀痕跡,應由尖狀器物切刻而成(圖3: 6)。部分片疤的邊緣與內(nèi)部表面也存在切刻痕跡,表明其應晚于片疤的生成。
器物上部刃緣(背面與腹面的夾角40°)被磨圓、磨光,表面可以看到密集的、基本垂直于刃緣的線狀痕,均為端部起始,然后逐漸變細至尖滅,分布自刃緣起至其下20 mm左右的范圍內(nèi);有些線狀痕跡所處位置為刃部凹陷處(圖3: 13)。測量數(shù)據(jù)顯示,線狀痕的寬度在38~45 μm,與挖掘塊莖類植物的實驗數(shù)據(jù)相近。
器物下部刃緣(30°)可見四層片疤,應是打制修理造成;破裂邊緣被磨光磨圓,可能被使用過,但由于器物中下部的表面被草根痕跡覆蓋,影響了相關(guān)痕跡的觀察與鑒定。
3.2.4 第141號標本
器物呈乳白色(下端有一部分表面被沉積物膠結(jié)),未被燒過,為一縱向斷裂殘段,長74.9 mm、殘寬19.3 mm、最大厚8.7 mm,器物的毛坯可能來自于牛大小動物的長骨骨干部分。
標本通體光亮,表面未發(fā)現(xiàn)刮削痕跡,但布滿密集的、平行于長軸的、極細的線狀痕跡(13~19 μm),似被古人類用皮毛等軟性材料沿著器物長軸方向進行了通體拋光。
器物上部已橫向斷裂,斷口為階梯狀疤痕,但其邊緣未被磨光磨圓,推測它在刃緣折斷后即被廢棄。上部刃緣的腹面為一個向刃口方向傾斜的面(刃角33°),斜面殘長16.2mm;自斷口端部向下至斜面下部邊緣的范圍內(nèi)分布著縱向細長的線狀痕跡;這些線痕分布較稀疏、不連續(xù)也不規(guī)則(圖3: 15),應為端部起始,然后逐漸變細至尖滅,分布自刃端起至其下20 mm 左右的范圍內(nèi);寬度在37~48μm,與挖掘塊莖類植物的實驗數(shù)據(jù)相近。根據(jù)線狀痕跡的分布位置、特征及尺寸,我們認為這些痕跡應是使用造成。
器物右側(cè)邊的腹面為管狀骨骨干破裂后形成的縱向斷裂面,其上分布著連續(xù)的深寬片疤,越接近上部刃緣的片疤其邊緣磨圓、磨光越明顯(圖1: 5)。器物的左側(cè)邊是縱向斷裂面,斷裂的邊緣較銳,未觀察到磨光磨圓的現(xiàn)象,我們推測它很可能是在埋藏過程中形成。但是,由于斷裂疤的顏色與骨制品整體顏色完全一致,因此也不能排除骨器在使用過程中縱向斷裂的可能性。
4 討論
穿洞遺址出土的典型骨器主要包括兩種類型:尖刃器與鏟型器,它們在制作技術(shù)與使用方式方面均有較為明顯的區(qū)別,因此以下我們將對其進行分項討論。
4.1 尖刃器
原研究者認為144號標本形態(tài)與新石器時代的骨笄很像,但并未依此為之命名,而將其稱作扁體骨器[12]。這種客觀地依據(jù)骨制品形態(tài)而非基于主觀推斷的功能命名器物的方法是較為科學的,但是“扁體骨器”這一名稱不足以體現(xiàn)144 號標本的主要特征。實際上,該類器物兩端各有一尖,同樣特點的骨制品在東南亞晚更新世末期和早全新世的遺址中比較常見,一般都被稱為“兩尖器”(bipoints)。傳統(tǒng)上,此類工具大都被認為是復合類骨質(zhì)投射器的一個組成部分或是一個獨立的捕魚時使用的卡喉器(gorge)。但是,Pasveer 的研究發(fā)現(xiàn),部分兩尖器的一端會因使用拋光而變得較為光亮,另外一端則不見拋光痕跡但有明顯破損特征的出現(xiàn)[49]。民族學和考古學證據(jù)表明,前者應是鉆孔(drilling)或切割等活動的結(jié)果,后者則是因其綁縛于木質(zhì)柄而產(chǎn)生的[49-52]。
穿洞的144 號標本與東南亞的某些兩尖器在形態(tài)特征上較為相似(相對于后者而言,穿洞標本的尺寸明顯更大一些),均為一端鋒利且較為光亮,另一端有疤痕及劈裂等破損。此外,144號標本的腹面還存在可能由綁縛造成的壓痕。因此,此件器物很可能與東南亞的兩尖器一樣為復合工具。值得注意的是,144號標本較鋒利一端尖刃的表面分布著橫向、垂直于器物長軸的細線狀痕跡,這些痕跡應是切割或鉆孔過程中伴隨手部扭動等動作而形成的(圖2: 1)。因此,為便于區(qū)域骨制品技術(shù)的對比分析與文化源流的追溯,我們傾向于將其定義為兩尖器。
142號標本為一端斷裂的尖刃器,在形態(tài)上與144 號標本的下部尖相似,但表面未分布綁縛痕跡;其尖部線狀痕跡的形態(tài)、分布模式(橫向)、光亮程度均與貴州馬鞍山遺址、寧夏水洞溝第12 地點以及四川資陽人遺址出土骨錐尖部的使用痕跡基本一致[11,14]。實驗、民族學及考古學研究表明,骨尖刃器上的此類痕跡一般是穿孔過程中的扭轉(zhuǎn)動作造成的,其工作對象可能為包括皮毛在內(nèi)的軟性材料[11,29,33,35,36,49,50,52]。因此142號標本很可能被用于為獸皮穿孔。值得注意的是,此件標本是本次研究中唯一有明顯燒灼痕跡的骨制品。實驗研究表明,輕度灼燒能有效增強骨骼的強度,從而有利于提升骨制品的適用性。142號標本通體顏色發(fā)黑,但其表面未見較強燒灼導致的明顯裂紋,因此更有可能是古人類技術(shù)加工體系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143號標本是本次研究中唯一一件具有磨制痕跡的器物。古人利用磨制技術(shù)對此件標本進行了通體修理,將其器身加工成截面直徑不足5 mm、形狀規(guī)整的圓柱體。非洲的民族學與考古學證據(jù)表明,形態(tài)、尺寸與143 號標本相近的骨器往往被當作箭頭,在尖部涂抹毒液之后使用[53]。也就是說,這件標本應劃入骨尖狀器(箭頭)的范疇。然而,微痕分析顯示,143號的尖部不存在任何由于捕射時因撞擊產(chǎn)生的崩疤、階梯狀斷裂,而主要呈現(xiàn)為磨圓、磨光以及橫向的線狀使用痕跡,表明它可能主要被用于軟性材料穿孔[11,29,33,35,36,49,50,52]。因此,我們認為其張森水[12] 的原有分類——“骨錐”在某種程度上應該有其合理性。但是,與東亞及東南亞大致同期的其他骨錐相比,此件器物顯得更為精致,我們顯然無法排除其存在一器多用的可能,即它既被當作箭頭,又被當作骨錐使用。民族學與考古學證據(jù)顯示,此類小尺寸的骨質(zhì)箭頭,在使用時需對其尖部涂抹毒液,才能有效射殺獵物[53];古人為了避免意外中毒,應不會同時將其當作骨錐日常使用。所以,如果存在一器多用的現(xiàn)象,更可能的是它在被當作箭頭加工或使用的過程中發(fā)生了橫向斷裂,此后其尖部又被古人作為骨錐重新利用。
4.2 鏟型器
4件鏟型器的主要特點如下:
1)器物的上部刃緣形態(tài)存在一定差異(有的被修成向端部傾斜的面,有的沒有顯著斜面;有的為從左到右向上傾斜的斜刃,有的為中間高兩側(cè)低的凸刃;有的刃口被部分砸平、邊緣較鋒利,而有的則具有連續(xù)的磨圓、磨光),但刃緣處的使用痕跡比較一致,指示其功能可能大體相同。
雖然這4件標本的上部刃緣形態(tài)存在不同,但是它們的共同特征非常顯著:即刃口有一定的磨圓磨光,表面分布著垂直于刃口的線狀痕跡;線痕均為端部起始,然后逐漸變細至尖滅,分布范圍為刃端起至其下15~30 mm;線狀痕跡寬度比較一致(表1),集中分布于27~57 μm。從持握角度分析,刮削修理刃口的動作應由器身開始繼而向刃口方向進行,造成線狀痕跡尾部的尖滅處應位于刃端附近;穿洞鏟型器上部刃緣線狀痕跡的起始-尖滅方向與刮削修理造成痕跡的走向相反,其寬度也遠遠小于刮削痕跡(67~224 μm),所以我們認為這些線狀痕跡應該不是刮削導致,而更可能是在使用過程中形成,由于其寬度與骨制品挖掘塊莖類植物實驗造成痕跡的寬度比較一致(30~80 μm)(產(chǎn)生機制是骨表與土中沙粒的接觸摩擦)[47,48],因此我們推測穿洞的鏟型器可能也被用來挖掘塊莖類植物。此外,所有器物的上部刃口(除刃口橫向斷裂的141 號標本)被磨圓磨光的部分均存在一些小的凹口(圖3,表1),有時也有線狀痕跡分布其中,這可能是植物根系表面的沙粒作用于刃端骨表的結(jié)果。
本項研究表明,穿洞鏟型器可能主要用于挖掘塊莖類植物。目前,國內(nèi)有關(guān)舊石器時代骨鏟功能的討論并不多。毛永琴等認為穿洞骨鏟可能用于醫(yī)療刮痧,但尚缺乏必要證據(jù)證明其觀點[13];劉昊等在貴州牛坡洞遺址出土的骨鏟上觀察到垂直于鏟端的縱向線狀痕跡,并與Brain 等挖掘塊莖的實驗數(shù)據(jù)進行了對比[54],但其結(jié)論是這些骨鏟不具備挖掘用途的痕跡特征[55]。我們與劉昊等學者在骨鏟功能研究結(jié)果方面的差異或許是不同區(qū)域生態(tài)差異所致,當然也有可能研究方法的差異所致。
2)穿洞骨鏟的加工方法多樣,主要包括打制、刮削或切刻,偶見通體拋光。
打制修疤主要分布在兩側(cè)邊緣的腹面,即都是從背面向腹面修理。根據(jù)修疤尺寸以及側(cè)刃特征,我們認為此類修理的目的可能包括兩種。一是加工側(cè)邊鋒利的破裂邊緣,使其變鈍,以便持握。標本145 和146 號側(cè)邊均有一系列小的修疤,小疤的邊緣具有一定程度的磨圓、磨光,可能是修理邊緣后手長期持握造成的。二是對骨器原料的長邊(及端部)進行錘擊修理,以獲取長條形毛坯;這種目的造成片疤往往較深、寬,而且可能被之后對骨器進一步加工的刮削或切刻痕跡打破。
刮削是規(guī)范骨器上常見的修理痕跡,穿洞骨鏟表面的刮削痕跡分布并不廣泛,主要發(fā)現(xiàn)在骨制品的背面,即長骨骨干的外表面。動物長骨骨干相對比較光滑、平整,對于加工并不精致的穿洞骨鏟而言,對光滑的背面進行刮削修理似乎顯得沒有必要,因此不排除骨鏟背面偶見的刮削痕跡是古人類去除骨骼外表面附著骨膜的結(jié)果。
切刻是穿洞骨鏟上常見的修整痕跡,它們比刮削痕跡更寬(245~672 μm),各條痕跡往往互不平行,對于單個痕跡而言,存在彎曲或彎折的形態(tài),應是由具有較窄刃緣(或較尖)的器物在骨骼表面逐一切刻而成,所以造成它們形態(tài)各異、互不平行。此類痕跡往往分布于器物的腹面,即長骨髓腔面。穿洞骨鏟的原料主要來自牛大小動物,但未見到該遺址有大型牛科動物骨骼出土的報道。然而,在最新一次的考古發(fā)掘中,本文研究者發(fā)現(xiàn)此類動物骨骼在穿洞骨制品出土量較大的層位并不罕見。穿洞遺址存在切刻痕跡的標本其腹面均較平,不見兩側(cè)的劈裂面,推測它們可能是骨制品工匠為了減小髓腔面的弧度并去除管狀骨破裂面的棱脊(從而使二者處于同一較平的平面)因而選用具有較窄刃緣的器物對骨器器身進行切刻加工的結(jié)果。這一技術(shù)選擇可能與骨骼髓腔弧面較窄,而窄刃易于在其中操作且著力集中有關(guān)。
3)穿洞的骨鏟都具有上、下兩個刃口(下端劈裂的141 號標本可能除外),其中一端刃口鏟型形態(tài)突出,磨光磨圓程度較高,使用跡象更明顯;而另外一端的刃緣則往往只見簡單的打制修理與使用痕跡。鑒于下部刃緣的權(quán)宜屬性,我們推測此類刃緣可能形成于毛坯獲取階段,或者只是古人類為了減小刃緣的鋒利程度以便于持握而進行的簡單加工。但是,下部刃緣也會被偶爾用于挖掘塊莖等植物。
根據(jù)以上證據(jù),我們對穿洞鏟型器的生命史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復原:首先,穿洞古人類選取大型??苿游镩L骨骨干作為骨鏟原料;然后,對部分骨料的兩側(cè)長邊及端部進行錘擊修理,以獲取長條形毛坯;之后,對毛坯進行刮削或切刻加工,以制作合適的刃緣并平整器物表面;最后,利用其端部挖掘塊莖類植物。
5 結(jié)論
穿洞遺址的典型骨制品依器型形態(tài)可分為兩類:尖刃器與鏟形器。系統(tǒng)觀察分析結(jié)果顯示了穿洞古人類骨制品技術(shù)系統(tǒng)及生存行為的多種細節(jié):他們傾向于選擇大型鹿大小動物的長骨骨干制作尖刃器,而以牛的長骨骨干制作鏟型器;加工骨器的技術(shù)包括打制、刮削、磨制、切刻、拋光等。在骨制品的功能方面,穿洞遺址中的兩尖器(bipoint)為復合工具,它們主要用于鉆孔或切割;骨錐類工具主要用于為獸皮穿孔;鏟形器雖然刃口形態(tài)各異,但其使用痕跡特征基本一致,表明它們主要用于挖掘塊根類植物。需要說明的是,本次研究的材料僅為早年出土的一些典型器物,據(jù)其獲得的信息可能還存在一定程度的偶然性;目前正在進行的穿洞遺址的新一輪發(fā)掘工作業(yè)已發(fā)現(xiàn)數(shù)以千計的骨制品,它們有望為我們對中國西南乃至整個東南亞地區(qū)骨制品工業(yè)的技術(shù)特征、文化交流乃至人群遷徙等重大學術(shù)問題的解讀提供更為堅實的材料基礎(chǔ)。
致謝:謹以此文紀念中國舊石器時代考古學的奠基者裴文中先生!感謝參與穿洞1981 年發(fā)掘工作的王新金、蔡回陽、陳全家、李宣民等多位老師的辛苦付出;感謝審稿人提出寶貴修改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