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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賓市李莊古鎮(zhèn),這地方雖是第一次來,于我的感覺卻早就很熟悉了。顯性緣由是因為吃。單位所在地位于北京西城區(qū)和平門,附近最有熱度的飯店便是宜賓招待所對外營業(yè)的“宜賓人家”,號稱京城川菜前三名。人氣火爆到什么程度?大廳散座平均等位一個半小時,想預訂包間則要提前兩三個月。有位朋友曾托我預訂過一次,彼時是6月,聽說9月才吃上,她愕然道,真瘋狂。被挑剔的京城食客如此追捧自是有道理的,因為著實好吃。我每次必點的菜就是李莊白肉,必點的主食則是燃面——多么慚愧,我對于宜賓和李莊,親身體會的元素竟是如此淺薄。
深層緣由就是聽過多遍民國時期的“李莊故事”?!巴筮w川,李莊歡迎,一切需要,地方供給”,無條件地全盤接納,這十六個字電文所蘊含的意味盡在于此。持著這份邀請函,1940年同濟大學、中央研究院、金陵大學、中央博物院、中國營造學社等一起遷入李莊。于是不足三千人的李莊,安置了一萬兩千名的師生,在這里,他們一住就是六年。
六年,于歷史而言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可在彼時彼境,對接納了這么多外客的李莊和這么多被接納的外客來說,這就是過日子,一天一天的日子。六年,兩千多個日子。這邊廂大字不識,那邊廂滿腹經綸。這段時日硝煙戰(zhàn)火,那段時日柴米油鹽。條件如此有限,缺吃少穿、病著餓著,都是客居者們的常事……這些人都是怎么過的呢?
在李莊的三天里,史語所、營造學社等這些舊址之地我去了兩次。第一次去時同行的人多,順著人流走,我覺得沒看夠。便趁著第二撥人去的時候又去了一次。這些舊址的環(huán)境都很簡樸,如果門口沒有掛相關的牌子,如果里面沒有陳設各種圖文資料,如果沒有擺放著儼然是舊年代的椅柜桌床——如果沒有這些人留下的這些印跡,那從外觀看去,這就是最普通的川式民居。但有了他們的印跡,一切就都變得不再一樣。在越來越多的細節(jié)中,我也找到了越來越切實的依據(jù)來回應內心的疑問:重重艱難困頓中,這些人的心力絲毫沒有萎縮,甚至更為強勁。學業(yè)學術從不曾擱下,在斷壁殘垣里也在萌著芽,抽著葉,開著花,結著果。例子不勝枚舉:同濟大學醫(yī)學院在李莊上解剖課,被村民誤以為在“吃人”,從而開展了也許是最早的鄉(xiāng)村醫(yī)學普及教育。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簡稱史語所)在1940年9月安頓下來,10月就開始調查尋甸倮倮語,且看他們1941年的工作簡歷:
1月,調查宜賓遺址。
3月,與中央博物院籌備處、中國營造學社合組川康古跡考察團調查新津、彭山等縣遺址。
7月,調查川康民族與文化;發(fā)掘彭山江口鎮(zhèn)崖墓。
8月,調查黔桂閩南語、洞水語、莫家語。
9月,調查四川理番遺址。
也是在李莊,梁思成編寫了具有奠基意義的《中國建筑史》。在營造學社舊址旁的梁林故居里,我看到了梁思成繪就的河北薊縣(今天津市薊州區(qū))獨樂寺觀音閣和山西應縣佛宮寺木塔圖紙,雖然是復制品,但仍可見充沛的精準的科學之美。在建筑學方面可謂白癡的我是以欣賞畫作的心情來看這圖紙的。這出自建筑學家筆下的圖紙,線條如此流暢優(yōu)美,卻又顯然有著獨一無二的個人神韻。你能想象嗎,他當時的繪圖工具,僅僅是最簡單的鴨嘴筆和黑墨水。據(jù)說梁思成是將墨水滴在鴨嘴筆上,通過調節(jié)筆側面的螺絲松緊來控制墨水流下的速度,以此來控制墨線的粗細。
梁思成和林徽因,這一對神仙眷侶,他們的故事可真多啊。當然,迄今為止,他們最被人津津樂道的還是各種版本的情感逸聞乃至傳奇八卦。年輕時候的我也頗有一股子通俗熱鬧勁兒,也在無數(shù)人的敘述里愛上了他們。如今年紀漸長,知道了他們更多的事,關注的重心和焦點便發(fā)生了轉移。
阿來先生在某篇宏文中談及梁林和李莊的關系時曾說:“……比如說怎么講梁思成林徽因及其他人的愛情故事,也是一個問題。因為今天我們所處的消費時代,這個故事如果講得不好,就有可能像當下很多地方一樣,只熱衷于把林塑造成一個被很多男人瘋狂追求的人,這既輕薄了林,也輕薄了那些美好的愛情故事。我們更應該把她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建樹,尤其是作為一個知識女性在那樣的年代里,一個大家閨秀淪落到一個鄉(xiāng)間婦女的日常生活的焦慮中的對家庭的傾心維系,對學術研究的堅持表達出來。她的弟弟二戰(zhàn)中死在戰(zhàn)場上,她是怎么對待的,而不被這巨大的悲痛所摧垮,這是什么樣的精神!即便說到愛情,她病得那么重,金岳霖專門從西南聯(lián)大過來為她養(yǎng)雞,這故事怎么講,今天我們的故事講得太草率了,不莊重,逸聞化。長此以往,李莊這樣一個本身可以莊重的,意味雋永的故事慢慢就會消失它的魅力。”
無比贊同。
但李莊故事確實也是太難講了,可謂萬言難盡。不過話說回來,卻也可以語短情深。史語所離開李莊之際,留下了一塊碑,碑頂是四字甲骨文:“山高水長”,題首為“留別李莊栗峰碑銘”,我便簡稱它為“留別碑”。碑上的字數(shù)通篇計不過五六百,翠竹影下,鐫跡紅得幽深。其中有言:“幸而有托,不廢研求”,讓我的目光駐留良久。如果說學者們結結實實地做到了后四個字,那么胸懷大義的李莊人做到的則是前四個字。“不廢研求”是學者的殊為不易,“幸而有托”則是民間的瑰意琦行。這也正合了“山高水長”:山確實是高,水也確實是長。山之高,是精神的超拔。水之長,則是人情的厚重。
舊址外是一方方田地,田里種著水稻,也種著茄子、辣椒、西紅柿等菜蔬。本土的朋友說,因為當年學者們曾在這田里種菜種稻以自養(yǎng)自足,如今依樣種些東西便是向他們致敬的方式。嗯,這致敬方式很不錯。
我在田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2
忽然想起幾年前的一趟行程來。那是和幾個朋友重走了當年西南聯(lián)大的遷移之路。我們從長沙走到了昆明。山一程,水一程,在山山水水間重溫著西南聯(lián)大的往昔,重溫著這一節(jié)歷史的大課。這一節(jié)緯度寬闊的高能大課里涵蓋了多少內容?。簮蹏瑧?zhàn)爭,時代,啟蒙,自由,文脈……仰取俯拾,一樹百獲。
在昆明的西南聯(lián)大歷史資料館里,有師生們從長沙到昆明的路上留下的一些珍貴的史料級別的照片,我一一翻拍下來。幸而有這些老照片的印證,讓我們得以真切直觀地感知到他們都經歷了什么:
他們睡地鋪,挑腳皰,在野外支鍋做飯,在極簡陋的茶館小憩。
聞臺兒莊大捷,師生們舉行了慶祝大會。
聽說前方有匪,他們走小路行軍。
在貴州盧山時,苗民給他們跳了竹笙舞表示歡迎,曾昭掄教授跳了華爾茲作為回禮。
他們也毫無浪費地進行了學業(yè):對沿途之地進行了人文社會考察與地理寫真。由國人來做這件事,這在湘黔滇的歷史上是第一次。其中很著名的成果就是哲學心理教育學系的學生劉兆吉組織的詩歌采風小組采集到兩千多首民謠,后來在聞一多先生的指導下編成了《西南采風錄》。政治系學生錢能欣則根據(jù)自己的日記整理出了《西南三干五百里》,他后來回憶說:“臨行前,我看了能找到的所有資料,遺憾的是關于我國西南地區(qū)的記錄多是外國人做的,更多的竟是日本人。因此,出發(fā)前我已經有準備,要把沿途的見聞記錄下來……我要寫一本中國自己的西南實錄。”
“經過艱難徒步的天之驕子們,再也不會覺得祖國和人民是遙不可及的抽象概念了。”——展覽圖片上這句話,深得要義。
某天午飯后,我們來到了湖南新晃縣的龍溪口古鎮(zhèn)。在這個鎮(zhèn)子上看了好幾個院子,都有特色。萬壽街53號的三益鹽店,就是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和南開大學的“旅行團輔導團駐址”。向前走幾步左轉是若水居,取名自《道德經》里的“上善若水”。大門口右墻上有幾塊標牌,其中一塊是“中國鄉(xiāng)村兒童聯(lián)合公益西南辦”。若水居對面的福壽街8號是臨陽公棧,這是梁思成和林徽因當年旅居之地。門鎖著,一輛帶著雨披的電動車橫在門前,我們還是一一在門前合影,照出來的姿態(tài)都有些準備騎電動車而去的架勢,倒也有些行者之趣。
在一個三岔街口我們延宕了一會兒,因一戶人家門前支著一排雨棚,第一個棚下起著爐灶,正在做熱氣騰騰的大鍋菜,看著像辦白事,一打聽,果然是。另幾個棚下的人們,吃飯的,聊天的,打麻將的,玩游戲的,一派熱熱鬧鬧的景象。這場景我很是熟悉親切,在我們豫北鄉(xiāng)下也是如此。民間白事必是人多熱鬧才體面。就是這樣的辦法。
這里的人們,也是西南聯(lián)大的學子們當初“有托”的所在啊。
又想起幾年前曾參加過一次“探秘敦煌”的跨界文化活動,其間和同行者一起去拜祭了敦煌前輩學者的公墓。墓地就在敦煌石窟的對面,遙遙地隔著宕泉河。
碑群的最高處,安息的是常書鴻和段文杰。
常書鴻,1927年公費留學法國,以油畫系第一名的成績畢業(yè)于里昂國立高等美術學校,之后通過了里昂赴巴黎的公費獎學金考試,進入巴黎高等美術學校深造,作品在法國國家沙龍展中多次獲獎,后來在巴黎娶妻生子,日子過得富足安逸。直到他在巴黎街頭看到了伯希和當年在敦煌拍攝的敦煌壁畫圖集,大為震驚。1936年,他毅然回國,時任國立藝專教授。不久后就發(fā)生盧溝橋事變,戰(zhàn)亂開始,經過七年的顛沛流離之后,1943年,他才來到魂牽夢縈的敦煌。1944年,敦煌藝術研究所正式成立,他成了首任院長。這位院長做的都是什么活兒呢?給石窟安門,在窟外修墻,臨摹壁畫,晚上還要拿著棍棒巡夜,以防盜賊。
段文杰出生于1917年,1940年考入圍立藝專國畫系,師從潘天壽、林風眠等人。1944年,他看到了張大干、張子云等人在重慶舉辦的“敦煌壁畫臨摹展”,就有了奔赴敦煌之意。1945年,他畢業(yè)后去往敦煌,在蘭州時聽到了敦煌藝術研究所解散的消息,非常失望。此時正好碰到了常書鴻先生——時任第一任院長,常先生說,自己正準備去重慶,為復所努力,讓段先生在蘭州等待。1946年,段先生跟著常先生來到了莫高窟,再也沒有離開。
是的,再也沒有離開。他和常先生都是。
我們一塊碑一塊碑地走過去,在每一塊碑前鞠躬,灑一些純凈水。無花無酒的我們,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敬意。這一刻,我也覺得,用純凈水向他們祭拜,也許確實是更適合的。后來我還特意往上走了走,直到把他們的墓碑納入手機鏡頭。他們的墓碑正對著的,就是高高的九層樓。這一刻,我仿佛擁有了他們的眼睛,替他們在看著九層樓,看著莫高窟。
一路上,大家也熱烈地討論著第三任院長樊錦詩。這位老太太被稱為“敦煌的女兒”,見過她的人都說她“氣勢如虹”。1963年,她畢業(yè)于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yè)。畢業(yè)前夕,她和同學到莫高窟實習,畢業(yè)之后,她義無反顧地重返這里,開始了自己的敦煌人生。“文革”時她也受到了沖擊,被下放勞動,臨產前三天還在地里,孩子沒滿月她就上了班。她的丈夫是大學同學彭金章,在武漢大學當老師,后來她讓丈夫把孩子帶到了武漢,第二個孩子則讓上海的姐姐撫養(yǎng)。無論多么艱難,她對敦煌,對莫高窟,都沒有動搖?!拔母铩苯Y束后,敦煌研究院重入正軌,她和馬世長、關友惠等專家的一批論文發(fā)表,改變了“敦煌在中國,敦煌學在國外”的局面。1987年,莫高窟成為中國首批世界文化遺產,某些地方領導片面強調要用文物來推動經濟發(fā)展,她深感憂慮,多方奔走,使得《甘肅省敦煌莫高窟保護條例》出臺,莫高窟終于有了護身法。此外,與國際科研機構合作,對壁畫和彩塑的病害進行深入研究,對窟外的風沙進行預防性治理,運用先進科技手段記錄和保護石窟的精美藝術……都是她孜孜以求、為之奉獻一生的事業(yè)。
在眾人的講述里,我默默地想象著她的神情。我買過她的書,書中有她的照片,她很瘦,戴著眼鏡,花白的頭發(fā)很濃密,精神矍鑠。雖然笑容溫婉,可是依然有擋不住的強硬。是的,有些人就是如此,他們的笑容都是有骨頭的。
在經過了程序嚴格的特批后,那次我們還被獲準進了一座正在修復的洞窟。其中的一位修復技師姓楊,他穿著藍色工裝,小麥色皮膚,身材健壯,面目敦厚,一看就是典型的西北漢子,說話也是濃濃的西北口音。他腿腳不太好,似乎是受傷了。可他也不歇著,陪著我們,隨時回答我們的提問。我們不提問的時候,他也不多話,就那么安靜地等待著。講到修復的細節(jié),他的話才多了起來,說他在摸索嘗試更好的方法。他把我們引到一面墻前,用手電照著一小塊地方,那地方,也就是大拇指指甲蓋大小。他說,他修復這么小的地方,也用了大半天。
窟內還有一位相貌娟秀的女技師,我蹲到她身邊,想和她聊幾句,可她是那么凝神專注,就讓我不大好意思多說了,只是跟她打了個招呼。她微微地笑了笑,那一瞬間,她的眼神,真是清澈。
那天晚上,我們還逛了當?shù)睾苡忻囊故校以谝故猩洗笏敛少I了一番:冰箱貼、木刻畫、圍巾……夜市上小老板們的游說,使得我看見什么都想買。他們不是一般的小老板,每個人都顯得非常有文化,他們會指著冰箱貼上的圖案告訴你,這是第幾號窟的藻井,這是第幾號窟的飛天,這是第幾號窟的菩薩,這是第幾號窟的經變圖……聽他們如此這般地講著,我就會很想買。
在夜市的牌坊底下,我還看到了《絲路花雨》的路演。絲路花雨,很小的時候,我就牢牢地記住了這四個字,因為覺得這四個字組成一個詞太好聽了,太悅耳了。還清晰地記得電視屏幕上那些嬌艷嫵媚的女子恍若仙子舞動的樣子,對了,還有她們的寬腿褲——我一直認為喇叭褲的發(fā)明應該能從她們這里找到源頭。
這么近距離地看著她們,幾乎能聽到她們的喘息聲。她們的妝真濃啊,粉涂得真厚啊,假睫毛貼得真長啊,假髻堆得真高啊,假珠寶真閃亮啊……周邊一圈圈一層層的人,要么拿著手機不停地拍著她們,要么就只是呆呆地看著她們,仿佛她們是人間幻景。
不知怎的,這情形居然讓我想落淚了。
我知道,在段文杰、常書鴻和樊錦詩們的背后,就是這些素樸的人:修復的技師、夜市的小老板、路演的演員……他們或許一生都籍籍無名,卻也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做著些什么。如果說段文杰、常書鴻和樊錦詩們enXNEzxPmxgssn841ePeEg==宛若燦爛星辰,那么毫無疑問,這些人就都是星辰們的底:底根,底基,底氣。
3
我們在李莊的最后一頓晚餐是在安石村吃的,很美味的農家飯。飯后又有當?shù)嘏笥蚜ρヒ速e市內吃燒烤,盛情難卻.我便和梁鴻、葛亮、李清源、孫頻、馬拉等幾個朋友一起去了。吃燒烤前先到了市內地標“夾鏡樓”。金沙江和岷江在此匯流后成了長江,所以是三江匯流處。在夾鏡樓旁邊的古城墻上,一行人站成一排,默默地欣賞了一會兒江景。即便是夜色深沉,看得不甚分明,可視野里的景象依然壯觀。
因為有燈。
江面的船上閃著燈。對面的山上,紫色、藍色、黃色、白色交織成了璀璨燈海。河堤兩岸街上也都是燈。
燈啊燈。
古城墻上有賣涼糕的攤子,我們便在江風中吃了涼糕,涼糕里的紅糖汁十分醇厚甜美。唯一的不足是周遭很暗,桌上沒燈。有人便喊老板:“點個燈???”
“來啦?!?/p>
于是一盞汽燈點了起來,玻璃罩中的火焰飄飄搖搖,在這暗中朦朦朧朧的,營造出一種氤氳如畫的氛圍感。
不由得就想起孔子。事實上,只要想到燈的話題,我就會不由得想起他。“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边@是古人的喟嘆。此句史載出自朱熹,朱熹又說自己取自唐子西。而唐子西則在自己的文字中很嚴謹?shù)刈⒚鳎骸笆竦鲤^舍壁間題一聯(lián)云:‘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不知何人詩也?!庇谖叶?,著作權是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句話說得好。遙想孔子所在的那個時代,混亂、蒙昧、粗糲……仲尼如燈,一個民族最原初的精神黑暗,就是由這盞燈開始照亮的吧?
無論何時,燈都是必需品。所謂燈光,燈就意味著光。實指的燈光自是必要:房子需要它,道路需要它。虛指的燈光更必要:需要它照亮身外和心內的黑暗。無數(shù)盞如孔子這樣的燈,從古至今便匯成了一條燦爛的燈河。而某個地域人文歷史對它的需要,比如李莊這樣的地方——就體現(xiàn)在一個又一個人身上。1940年來到李莊的那些人,他們都是燈。如果說文化這個詞是另一種形式的浩浩長江,那他們這些人,這些肉身已逝卻精神長存的人,皆是、曾是也必將是長河上熠熠閃爍的璀璨燈光。他們的赤誠熱血和才華智慧,都是至純至好的燃料能量。
當然,他們同時也是護燈人。而李莊呢?也在護著他們。某種意義上,那便可以說,李莊和他們都是護燈的人,都是燈罩。而享用這些燈光的,是我們這些后人。
坐在燈光里,聽著朋友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我只是遙望著江上風景,舍不得把目光收回來。有形的燈和無形的燈,有形的河和無形的河,一時間都在心中激蕩著,難以平復。然而,在這和煦的暮春的晚上,在這浩蕩的風中,最好的表情,也只有笑容。也許只有笑容,才最適合燈光。
長江很長。
燈光也很長。
無論如何,只要還有這燈,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