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杰曾經(jīng)討厭烏鶇。

討厭烏鶇是從不喜歡烏鶇開始的。從庾杰的心理承受力來看，他還不至于發(fā)展到憎惡烏鶇的地步，庾杰也不相信自己怎么會從買了車之后才討厭這種黑羽毛的鳥。

庾杰居住的這座地處中原的小城本來是沒有烏鶇的，小城拓寬了街道，新建了小區(qū)，更新了樹種，本地的樹種多是落葉喬木，不符合四季常綠的城市景觀標(biāo)準(zhǔn)，這些給點(diǎn)土壤就能長高長粗到了秋天還落葉的土著樹種就不被待見了，城市沒有了它們的立足之地，一株株常綠的外地樹種女貞樹成為這座小城綠化的主力。種下一棵樹，長成一片林，引來一群鳥，烏鶇就是沖著女貞子來的，還不走了。

冬天到了，女貞子成了烏鶇最愛吃的食物，這些邊吃邊拉的黑鳥全不顧及樹下有什么，它們的眼里只有黑色的女貞子和香樟子。

庾杰開著車尋找停車位，走了一公里終于看到路邊女貞樹下有一個。他觀察到樹下有一張長椅，長椅的靠背上有烏鶇拋灑的黑色糞便，他猶豫了一下，抬頭看看女貞樹，在綠葉中間有一簇簇被烏鶇啄食后留下的空枝。

“嘟——”

后面有輛車摁著喇叭。

“你是走還是停啊？”

車窗降下來，探出半張臉。

庾杰決定停車，他向右打了方向，把車停下了。

跟在他后面的車經(jīng)過他身邊時停了一秒鐘，司機(jī)沖著他眨了眨眼睛，眼珠向斜上方瞄了瞄，然后向前走了。

“這人。”庾杰自言自語。

庾杰下了車，他看到長椅的靠背上還沾著幾粒沒被烏鶇消化的女貞子。

“庾杰，這么巧，你怎么也在這里？”

庾杰嚇了一跳，前面有輛車降下車窗，露出一張白皙的臉。

庾杰脫口而出：“我怎么不能在這兒？”

那張臉微微一紅，大眼睛忽閃了一下。

“你還是那個樣子，說話能不能委婉一些？”

“委婉？和你說話，我……為什么要委婉？”

大眼睛把臉左右一歪，瞅了瞅庾杰，拉開車門下了車。

“我在這里等人?！?/p>

“你不是在電臺上班嗎？來這兒采訪？”

大眼睛把雙手向外一展，看著庾杰說：“是啊。”

庾杰把眼睛一閉，他嗅到了熟悉的香水味。

“我現(xiàn)在開始采訪你，請注意是直播?！?/p>

庾杰趕緊睜開眼，他沒想到大眼睛會這樣，他想離開，可是邁不開腳步，香水味太濃，有點(diǎn)兒魔幻。

“各位聽友，大家好，我是城市交通廣播《遇見你我》欄目的主持人文馨，現(xiàn)在我在迎賓路停車位上進(jìn)行隨機(jī)采訪，最近有聽友反映在迎賓路出現(xiàn)停車難問題，最后一個空余車位是這位司機(jī)朋友?？康?，接下來我們做下采訪?！?/p>

庾杰的心跳開始加速。文馨直言快語，語言犀利，她上學(xué)時就是學(xué)院學(xué)生會的發(fā)言人。

“請問這位司機(jī)朋友，你尋找停車位用了多長時間，你是怎么找到這個停車位的？”

庾杰深呼吸，聳聳肩膀，看著文馨說：“我用了十分鐘找到這個停車位的，至于怎么找到這個車位，我也說不清楚。這里有一棵有烏鶇光顧的女貞樹，樹下有一張靠背落了屎的長椅，有的司機(jī)不愿把車停在這里，他們沒有觀察到這棵女貞樹已經(jīng)沒有了果實，就在半個小時前烏鶇啄食了最后一枚果實，然后這里就可以安心停車了?！?/p>

“您真幽默，停車不僅要看路面，還要看樹上，這需要敏銳的觀察力和嚴(yán)密的邏輯推理。冬天是烏鶇摘取女貞子的季節(jié)，它們也屬于這座小城，被啄食過的女貞子有的是幸運(yùn)的，可以落到土壤里生根發(fā)芽。它們的生活習(xí)性會影響到樹下的行人和車輛，它們覺得樹木是它們的樂園，它們享受著自然的饋贈，沒有注意到樹下的我們，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教育烏鶇注意講衛(wèi)生，但今天我發(fā)現(xiàn)烏鶇的生活還是有規(guī)律的，它們集中在一棵樹上啄食，然后再清空另一棵。這樣大家就可以放心地在果實被清空的樹下停放車輛了。非常感謝這位司機(jī)朋友接受我的采訪，請導(dǎo)播把信號切換到演播室?！?/p>

“結(jié)束了？”

“結(jié)束了?！?/p>

庾杰摸摸自己的耳朵，還熱著呢。

他仰頭看看樹，又看看文馨。

“怎么了？”文馨問。

“你看——”庾杰指指大眼睛車位上方的女貞樹。

“看見了嗎？”

文馨抬頭一看：“這么多女貞子，一串一串的，真好看。”

“你還不走嗎？”

庾杰一笑，小聲對文馨說：“烏鶇來了?！?/p>

選自《小小說月刊》

202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