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回南方看母親，臨走前囑咐屠夫：“好好考驗麥六，如果可靠，屠宰點兒以后就你們倆干吧。”屠夫是老板的表弟，他當然愿意挑頭單干，但苦于一個人連殺帶賣干不過來，好在老板看中了麥六。

麥六是小他八歲的青年，對殺豬非常有經(jīng)驗，人也靈透，常常凌晨三點鐘就起來幫他禿嚕豬，不論是刮豬毛還是卸豬肉他都會，一套活兒下來，屠夫累得氣喘吁吁，麥六卻還精精神神去市場賣肉?！安畎藲q就差這樣嗎？”屠夫問自己。

上午十點鐘時屠夫歇得差不多了，以給麥六送飯的名義去了菜市場。菜市場人很多，熙熙攘攘跟螞蟻搬家似的。他把包子遞給麥六，說：“趁熱吃，我照看著?！丙溋腿ヒ贿叧园?，他則站在攤位旁賣起了肉。這一溜兒都是賣肉的，豬肉、牛肉、馬肉不等，顧客都是這家看看，那家看看，搞不清到底在哪家成交。

對賣肉他很在行，電子秤早被他調(diào)到一斤少半兩的量上，這樣不管顧客怎么買小份兒，他們都不至于丟秤，遇到飯店等行業(yè)買大份兒的，還能多賺一點兒，這個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麥六不知道。

麥六只負責白天賣肉，晚上交錢。

這會兒他見麥六吃完包子，到后面飯店找水喝，就把割下的一塊梅肉放在自己秤上稱了稱，又到旁邊肉攤上的秤上稱了稱，結(jié)果還是自己家的秤高，證明這樣的做法，就是一樣在這里站時間，還是自己收益高。

不一會兒，麥六回來了，他吃飽喝足，心情自然大好，他說：“哥，你回吧，這點兒肉，下午三點前肯定賣完，不用掛念。”看著實心實意的麥六，他就回了。不過他可沒走遠，繞了半圈，從后門進到一家咖啡店，要了一杯咖啡坐下來慢飲，眼睛卻盯著自己攤位的方向。麥六干活兒是把好手，賣肉更不在話下，不然老板不會看好他。但他卻認為，麥六主要的功夫在嘴上，他見人就口吐蓮花，買主聽完真就掏錢買他的肉了。

他正胡思亂想著，就見有個白胡子老人走了過來，老人穿戴不整，背著一個麻絲袋子。從袋角露出的礦泉水瓶看，老人是靠拾荒過日子的。老人這個攤兒瞅瞅，那個攤兒瞧瞧，攤主們都很煩他，揮手攆他走。他也聽話，馬上離開，到了麥六的攤位前時，他彎腰在地上拾起一塊雞蛋大的肉塊，對麥六說：“這個給我吧?！丙溋c頭，老人一再道謝，腰比以往彎得更厲害了。

其實那是麥六從豬的血脖處挑出的一塊瘤子，這樣的肉影響肉的品相，割下后掉在地上，忘記扔垃圾桶了?？墒抢先藚s如獲至寶，可見他是真買不起二十元一斤的肉啊。老人走后，麥六盯著他的背影看了有一會兒，忽然動作利落地割下一塊肉，放在塑料袋里，去攆走遠的老人。

老人接過肉落下淚來，沖著他豎大拇指，說：“你真是好人啊?！?/p>

老人說的話屠夫聽不到，但他看到了麥六往出送肉，這還了得，這種人怎么能信任？麥六若賣上一年的肉，自己就得賠出一頭豬，他猜測麥六做這樣的事不會是一次兩次，他想弄清楚。

市場很大，人挨人，去追這樣的耄耋老人不會太費力，果然在市場的大門口，他攆上了老人。老人正在垃圾箱里翻找礦泉水瓶，腐爛味直撲他的鼻子。他忙退遠些，等老人撿完，繼續(xù)趕路了，才又跟了上去。

終于到了僻靜的地方，是一條兩側(cè)長滿梧桐樹的肅靜小街，這個地方說話正合適。他假裝已經(jīng)走過去了，想起老人拎著的豬肉，便停住腳步和老人搭訕：“豬肉挺好啊，多少錢一斤啊？”老人的眼睛顯然昏花，看了他半天，斷定是偶遇的過路人，就回答：“沒有花錢啊，那個小伙子心好，見我沒錢買，送我的。”他裝作吃驚，提醒老人：“送的呀，不是好肉吧？好肉誰送人啊。”老人實在，把塑料袋打開讓他看，說：“是好肉啊，不信你看，還是最貴的前槽肉呢。小伙子這回可賠大發(fā)了，這方子肉啊，至少也值五十元啊。”

他走上前，伸頭看了看，佯裝欣喜，說：“可不，真是前槽肉。”又雙手掂了掂，“足有三四斤啊?！崩先苏f：“我是遇到好人了，只有好人，才做這等事啊，我年輕的時候也做過，那是個窮人，根本買不起肉，可是他的娘快要死了，就想吃一口肉，我就給了他一斤，不想被老板知道了，老板就打了我好幾悶棍，手指都打斷了，長了好長時間才長上啊?！闭f著伸出彎了的手指讓屠夫看。

就是這一刻，屠夫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他剛想走，老人又說：“要不你把這肉買下吧，給我三十元就行，夠買兩盒藥就中啊?！彼€沒弄清怎么回事。旁邊藥店里走出一位穿白大褂的營業(yè)員，她和老人打招呼：“風濕骨痛片來貨了，進來買吧，你老伴吃上它，就能給你做飯了?！?/p>

屠夫聽后沒有接肉，而是從兜里掏出兩百元錢，遞給營業(yè)員時他說：“給他多拿幾盒吧?！狈諉T打愣的當兒，他匆匆地走了，心里卻在默念：“麥六，你是好樣的?！?/p>

選自《海燕》

202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