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細(xì)彎彎的逕口河,像一條蚯蚓爬進(jìn)了水藤村,把兩岸的草木滋潤得油綠。
水藤人對逕口河有著很深的感情。水藤村雖是一個小村落,但人才輩出,是富庶之地。有人問,你們憑什么啊?水藤人聽了,滿臉的驕傲,大聲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唄,我們村有條逕口河啊!
村里的老人說,逕口河是水藤人的娘,灌地、洗衣,哪一樣離得了逕口河?河里的魚肥啊,撒上一網(wǎng),就夠一家?guī)卓陲柌鸵活D的。水藤村地里拱出來的稻米,粒粒飽滿圓潤,煮出來的飯粒又彈又甜,那叫一個香。
阿根就是在逕口河邊長大的。聽爹說,娘是到河邊洗衣服時,失足跌進(jìn)逕口河的。沒了娘的阿根,時常坐在河邊發(fā)呆,想娘。
那時候,河水清清,晚上,水里浸著一彎明晃晃的月亮。阿根對爹說,天上掛個月亮,水中也睡個月亮,水里還住著我娘呢。爹說河邊危險,叫他少在河邊玩耍。阿根小臉一仰,說,沒事兒,我娘在里頭看著我呢。他爹聽了,抹抹眼淚,就陪阿根在河邊坐一會兒。
沒娘管教的阿根成了村里最頑劣的孩子,上房揭瓦、下河捉魚,樣樣有他的份兒。阿根在逕口河涌里逮魚、跳水、撒尿。有時候,他爹急眼了,捏了根細(xì)木棍,把阿根從村口追到村尾,攆狗一般。阿根被逼得沒法,一猛子扎進(jìn)河里,咕嘟幾下就沒了影。他爹停下腳步,立在岸邊候著。時間一長,阿根在水里憋不住了,就順著岸邊溜。他爹氣得把牙咬得直響,揚(yáng)一揚(yáng)手里的木棍,呼呼有聲。這時,阿根就把嘴一咧,沖著河水喊,娘,爹要打我。他爹聽了,兩眼一潮,手一抖,手里的木棍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般滑落。
等到阿根爹眼濁手慢的時候,阿根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壯實(shí)的大小伙了。長大成人的阿根,去深圳闖蕩,做了幾年廚師,手里捏了幾個錢,說是大城市看不到明晃晃的月亮,就回村了。
回村后的阿根,先是搞水產(chǎn)養(yǎng)殖,搞了幾年沒成氣候。后來,看到做飲食有前途,他就操起了老本行,在逕口河的邊上開了間“阿根大排檔”。
阿根做魚頗有一套,那刀法跟變戲法似的,左手按住魚頭,右手持刀,斜切入魚尾,輕輕劃拉一下,取下整片魚肉,再斜向數(shù)刀,急促如雨點(diǎn),肥厚的魚肉就變成了半透明的薄片。魚肉被擺上盤,一片片排列整齊,緊致而嚴(yán)密。
阿根的名氣越來越響,大排檔的規(guī)模也擴(kuò)大了??擅w忙,一到晚上,阿根依然會到河邊坐一會兒。
村主任炎伯時不時會過來找阿根說說話。阿根知道炎伯為什么來找他,近期開展鄉(xiāng)村河涌治理,清理整頓沿河一帶的建筑,阿根的大排檔是炎伯的工作重點(diǎn)。
月亮攀上了半空,阿根和炎伯坐在河邊吸著煙,煙頭明滅,兩張臉被煙火晃得忽明忽暗。
炎伯說,阿根,又想你娘了?
炎伯,我娘就睡在逕口河里,我在河邊做生意,就想離娘近些,能常和娘說說話。
炎伯說,阿根啊,你小時候到河里下網(wǎng),一網(wǎng)就是幾條大肥魚,可你從來不多拿,就挑一條,余下的全放生了,你愛這條河涌,伯知道。
炎伯,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大排檔那點(diǎn)兒損失,不叫事。
炎伯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這條河是我們的母親河,它養(yǎng)人呢,可近些年,它卻沒少遭罪,人們各種污水都往里排,這是往母親的臉上吐口水啊。
阿根抬頭望了望。眼前是渾濁的河水,月亮在水面上晃蕩著,模模糊糊的,像塊發(fā)了霉的殘餅。阿根的嘴唇微微嚅動,說,娘,炎伯說了,要還我們一條清清亮亮的河咧,炎伯另外給我尋了塊地,我打算開一家酒樓,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得月樓”,到時候站在樓頂上,就能望見河里明晃晃的月亮,就能望見娘了。
選自《天池小小說》
202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