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

蔣之奇是一位北宋能臣，長于理財，擅治漕運，以干練稱，然而在燦若繁星的北宋文臣譜系中，長期為歷史的塵埃所遮蔽，并且被清議所鄙薄。今天，我們客觀地追述他的人生軌跡，揭示其卓越的行政才干、文武兼?zhèn)涞闹慰?，也能夠理解他憑借自身本領(lǐng)游刃于政治紛紜中的自信與無奈，這也許正是古代諸多身處黨爭之間的仕宦之士的共同命運與心境。

誣劾恩師

蔣之奇（1031—1104），字穎叔，常州宜興人。嘉祐二年（1057）進士，中《春秋》三傳科，為太常博士。治平間，應(yīng)賢良方正科，試六論中選，及對策失書問目，報罷。英宗覽而善之，擢監(jiān)察御史。在其人生道路上，首先被人們所關(guān)注的，就是英宗朝對于恩師歐陽修濮議之爭的支持，以及隨后不久的倒戈誣劾。

濮議，是英宗朝對生父尊禮濮安懿王趙允讓的討論，引發(fā)了一系列政治事件。宋仁宗無嗣，死后以濮安懿王允讓之子趙曙繼位，是為宋英宗。英宗親政僅半個月，宰相韓琦等人就向英宗提議，請求有司討論英宗生父的名分問題。治平二年（1065），詔議崇奉生父濮王典禮，引發(fā)了一場持續(xù)18個月的論戰(zhàn)。侍御史呂誨、范純?nèi)?、呂大防及司馬光、賈黯等人力主稱仁宗為皇考，濮王為皇伯，而宰相韓琦、參知政事歐陽修等人則主張稱濮王為皇考。韓琦等人對于英宗得以順利嗣位功績很大，深得皇帝信任。他們發(fā)動尊奉濮王的提議，實則就是迎合了英宗對于生父的深情。但是在親情和王朝律法的權(quán)衡之下，他們此舉置仁宗于何地？確實存在著不合禮儀的偏私之處。英宗當(dāng)然心領(lǐng)神會，因立濮王園陵，貶呂誨、呂大防、范純?nèi)嗜顺鐾狻?/p>

在整個濮議過程之中，韓琦作為宰相，不便拋頭露面，其間上下運作、起草各類詔書的還是歐陽修。因此，歐陽修就成為眾多御史、諫官的眾矢之的，認為他是蠱惑君王、擾亂政局的奸佞小人。恰在此時，作為嘉祐二年科考中舉的門生，蔣之奇主動跑到歐陽修那里，極力盛言濮議之善，給予孤危無援的恩師以很大的支持。這讓歐陽修倍感欣慰，也對蔣之奇青眼有加并著意提攜，不久之后，將其推薦為監(jiān)察御史，累遷殿中侍御史。

歐陽修提拔蔣之奇，意在讓他利用御史的身份，對自己的政治決策給予足夠的支持。然而如此的安排對于蔣之奇來說，雖則有知遇之恩、升遷之喜，但是更多的則是遭受反對宰執(zhí)蠻橫之舉的御史群體的冷眼和排斥。蔣之奇苦苦揣摩如何擺脫由于歐陽修的拔擢關(guān)照給自己造成的附庸小人的困境，進而融入諫官集體當(dāng)中并被他們所接受。隨后不久，他找到了自解之法。治平四年（1067），朝中興起了對于歐陽修帷薄不修的舉告。歐陽修妻之從弟薛良孺因舊怨，揚言于眾，云歐陽修與其兒媳吳氏有帷薄之丑?！笆看蠓蛞藻ёh不正，咸疾歐陽修，有謗其私從子婦者”（司馬光《涑水記聞》卷十六），這就給了急欲翻盤的蔣之奇極好的機會。

宋代御史臺的職責(zé)為：“掌糾察官邪，肅正綱紀(jì)。大事則廷辨，小事則奏彈。”（《宋史》卷一六四）他們負責(zé)糾察百官，享有“風(fēng)聞”的特權(quán)。蘇軾《上神宗皇帝書》中寫道：“自建隆以來，未嘗罪一言者，縱有薄責(zé)，旋即超升，許以風(fēng)聞，而無官長，風(fēng)采所系，不問尊卑，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關(guān)廊廟，則宰相待罪?！闭且姓踢@樣的特權(quán)，殿中侍御史蔣之奇選擇了對恩師的反戈一擊。他從御史中丞彭思永處探知此事，遂上朝彈劾歐陽修。英宗不聽，“之奇因拜伏地不起。上顧左右，問何故久不起。之奇仰曰：‘此所謂伏蒲矣。上明日以語大臣，京師傳以為笑”（蘇轍《龍川別志》卷下）。“伏蒲”之典出自《漢書·史丹傳》，言漢元帝欲廢太子，史丹候帝獨寢時，直入臥室，伏青蒲上泣諫。后因以指忠臣犯顏直諫。

蔣之奇原想借此自我“洗白”，但是他以媚修而得官的前科，如今卻做出落井下石、忘恩負義之舉，更為尤重君子、小人之辨的北宋士大夫所不齒。歐陽修對此尤其憤怒和痛心，先后上《乞根究蔣之奇彈劾札子》《再乞根究蔣之奇彈劾札子》《又乞罷任根究蔣之奇彈劾札子》《乞詰問蔣之奇言事札子》《再乞詰問蔣之奇言事札子》《封進批出蔣之奇文字札子》《乞辨明蔣之奇言事札子》《再乞辨明蔣之奇言事札子》等奏章，為自己誓死抗?fàn)?，希望皇帝為自己做主，洗刷自己的不白之冤。他指?zé)蔣之奇、彭思永“專用風(fēng)聞惑亂圣聰，為耳目之官，罔上欺君，其害豈細？”（《封進批出蔣之奇文字札子》）并稱：“伏緣之奇所誣臣者，乃是非人所為之大惡，人神共怒，必殺無赦之罪?！寥绯颊撸魧嵱兄?，則當(dāng)萬死。若實無之，合窮究本末，辨理明白，亦不容茍生。若托以曖昧，出于風(fēng)聞，臣雖前有鼎鑊，后有斧鉞，必不能中止也。”（《乞詰問蔣之奇言事札子》）神宗親自過問此事，經(jīng)查無實據(jù)，遂貶彭思永知黃州（湖北黃岡）、蔣之奇監(jiān)道州（湖南道縣）酒稅。

蔣之奇“至州，上表哀謝，神宗憐其有母，改監(jiān)宣州稅”（《宋史》卷三四三）。宋神宗雖然處罰了蔣之奇，但內(nèi)心對其卻頗為賞識。據(jù)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〇九記載，“上謂吳奎曰：‘蔣之奇敢言，而所言曖昧，既罪其妄，欲賞其敢?？唬骸p罰難并行。乃止”。后來還是以其家有老母為由，改任蔣之奇為監(jiān)宣州（安徽宣城）稅，其銜則升為尚書金部員外郎。

歐陽修經(jīng)此打擊，亦力求去，遂除觀文殿學(xué)士，轉(zhuǎn)刑部尚書，知亳州。歐陽修萬沒料到，對他造成莫大傷害的竟然是自己青睞有加并著意提攜的門生，其謝上表中有云：“未干薦禰之墨，已彎射羿之弓?！保ā顿裰葜x上表》）滲透著對于蔣之奇以怨報德的卑劣行徑的切齒痛恨。歐陽修精力憔悴，心神疲憊，對于官場生活心灰意懶。魏泰《東軒筆錄》卷四記載：“歐陽修致仕，居潁，蔡承禧經(jīng)由潁上，謁于私第，從容言曰：‘公德望隆重，朝廷所倚，未及引年而遽此高退，豈天下所望也？歐陽公曰：‘吾與世多忤，晚年不幸為小人誣蔑，止有進退之節(jié)，不可復(fù)令有言而俟逐也，今日乞身已為晚矣。小人蓋指蔣之奇也。”沒過幾年，歐陽修就疾患纏身，孤獨抑郁地病卒于潁州（安徽阜陽）。

干練治跡

蔣之奇仕途命運的時來運轉(zhuǎn)，要歸功于王安石推行新法。在此過程中，蔣之奇充分施展了自己在經(jīng)濟、行政、水利、軍事、外交等方面的卓越才干，成為朝廷倚重的能臣。

（一）經(jīng)營轉(zhuǎn)運

熙寧二年（1069），王安石新法之初，蔣之奇擔(dān)任福建轉(zhuǎn)運判官。當(dāng)時各地推行免役法出現(xiàn)了諸多疏漏，導(dǎo)致民怨沸騰，蔣之奇卻處理得很有條理，采取相對公平的方式征收免役錢，民以為便，顯示出杰出的理財能力。他在眾多官員反對新法的背景下，因為主動贊成新法而得以升遷。徐自明《宋宰輔編年錄》卷七記載：“初，淮南轉(zhuǎn)運判官蔣之奇嘗與安石書，言百姓列狀乞蚤行助役新法曰：‘上推不費之惠，下受罔極之恩。安石具以白上曰：‘百姓如此，或稱人情不安者，妄也?！笔Y之奇因此升任淮東轉(zhuǎn)運副使?；礀|是運河漕運的咽喉要道，蔣之奇擔(dān)此重任，不負眾望。當(dāng)年正值田歲歉收，逃荒者甚多，他就招募這些流民，在天長、宿縣一帶興修大型水利工程，用工至百萬，溉田九千頃，活民八萬四千。此舉既賑濟了流民，又有利于消弭災(zāi)患。

蔣之奇后歷任江西、河北、陜西副使。他在陜西期間，“經(jīng)賦入以給用度，公私用足。比其去，庫緡八十余萬，邊粟皆支二年”（《宋史》卷三四三）。再移淮南，擢升為江、淮、荊、浙發(fā)運副使。這是當(dāng)時主管全國漕運的要職，蔣之奇的工作頗有建樹。元豐六年（1083），他開鑿龜山左面至洪澤河一段新河，使淮河分流，減輕了水患；“漕粟至京，比常歲溢六百二十萬石”（同上）。由于他的苦心經(jīng)營，政績一時廣為傳頌。神宗對蔣之奇深為嘉獎，“以五月至京師，于是入覲，上勞問備至，面賜之，且曰：‘朕不復(fù)除官，漕事一以委卿。之奇辭謝，因條畫利病三十余事，多見納用”（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三六）。神宗并賜服二品，詔贈二秩，加直龍圖閣，升發(fā)運使。此后，蔣之奇被尊稱為“大漕”，即為漕運總督。

（二）平叛倡廉

元祐初，蔣之奇晉升為天章閣待制、知潭州。御史韓川、孫升，諫官朱光庭皆言之奇為小人，不足當(dāng)斯選；后改任集賢殿修撰、知廣州。他赴廣州知府任上，恰逢妖人岑探聚黨二千人，割據(jù)作亂，氣焰非常囂張。蔣之奇遣將戡亂，一舉活捉岑深，恢復(fù)了地方的安定。由此，他升任寶文閣待制。明人王直《廣州府學(xué)仰高祠記》云：“初，宋以蔣之奇守廣州，拳拳于礪名節(jié)。”當(dāng)時南海一帶經(jīng)濟富饒，官吏趁機貪污成風(fēng)。蔣之奇為了整肅吏風(fēng)，為以前在南海任職過的清廉官吏，如吳隱之、宋璟、李朝隱、盧奐、李勉等繪制畫像，建“十賢堂”加以崇祀，起到了移風(fēng)易俗的積極效果。蔣之奇在《續(xù)武溪深》詩中也自述在廣州的卓著治績：“遠民安堵年谷稔，百蠻航海來獻琛。”

（三）鎮(zhèn)守邊疆

此后，蔣之奇徙河北都轉(zhuǎn)運使、知瀛州（河北河間）。當(dāng)時遼使耶律迪死于出使宋朝途中，沿路地方官都卑躬屈節(jié)地為他再拜致祭。之奇則曰：“天子方伯，奈何為之屈膝邪！”唯獨“奠而不拜”（《宋史》卷三四三），體現(xiàn)出大宋官員的凜然氣節(jié)，遂入為戶部侍郎。未幾，臨危受命，復(fù)出知熙州（甘肅臨洮）。西夏人前來談判，要求劃定疆界。蔣之奇洞察其心懷叵測，于是加強了守備，隨時準(zhǔn)備迎戰(zhàn)來犯之?dāng)?。直至他被調(diào)離熙州，西夏人都未敢進犯。

哲宗紹圣中，蔣之奇召為中書舍人，改知開封府，進龍圖閣直學(xué)士，拜翰林學(xué)士兼侍讀。元符末，好友鄒浩因言事獲罪，之奇折簡別之，因此受到牽連，先后被貶知汝州、慶州。

徽宗立，復(fù)為翰林學(xué)士，拜同知樞密院。次年，知院事，掌管全國的軍事。當(dāng)時，沅州蠻擾邊，之奇遣將討之，平定了南方邊境之亂，以其地為徽、靖二州。

崇寧元年（1102），宋徽宗開始重用蔡京。蔣之奇除觀文殿學(xué)士、知杭州。蔣之奇在主持樞密院期間，曾對西北邊陲政軍合一的體制進行改革，罷陜西五路并河?xùn)|提舉司，罷提舉弓箭手司。這些舉措直接導(dǎo)致此后河?xùn)|、湟州相繼失守，大片西北領(lǐng)土為羌人奪占。蔣之奇因之被削去爵位，由正議大夫降中大夫，以疾告歸，提舉靈仙觀。三年（1104）卒，終年74歲。后來，徽宗感念蔣之奇在推行熙豐新法過程中的功績，全部恢復(fù)了他的官職，加封其為魏國公，謚號“文穆”。

政壇處境

縱觀蔣之奇一生的仕途軌跡，他并不具備強烈的黨派意識，而是憑借自己長于理財、擅辦漕運、勇于平叛、強化邊防、注重教化、獎掖人才，贏得了君王和執(zhí)政的信賴和廣大民眾的愛戴，即如《宋史》本傳所云：“之奇為部使者十二任，六典會府，以治辦稱。且孜孜以人物為己任，在閩薦處士陳烈，在淮南薦孝子徐積，每行部至，必造之?！比欢谌寮覀鹘y(tǒng)文化高揚的北宋時期，“君子、小人之辨自然也就成了宋學(xué)家用以指導(dǎo)政治斗爭的武器了”（陳植鍔《北宋文化史述論》），蔣之奇終因早年誣劾歐陽修之故，為清議所薄。不僅韓川、孫升、朱光庭阻撓其進天章閣待制、知潭州，元祐六年（1091）孫升再度以此反對其出任刑部侍郎：“之奇昔為御史，以陰私事中傷所舉之人歐陽修，不當(dāng)擢用?！保ɡ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四六六）明末清初的思想家王夫之在《尚書引義》卷一《舜典二》中批判明代的嚴(yán)刑峻法，同樣以蔣之奇為例：“閨庭小有不謹，忮媢者翹之以相告訐，形跡可摘，證佐罔征，蔣之奇以陷歐陽修，溫體仁以殺鄭鄤，毒流于搢紳，害傾夫人國?！?/p>

除此之外，蔣之奇也不乏可議之處。元豐八年（1075），王安石退居金陵，“大漕”蔣之奇來謁。據(jù)蔡絛《西清詩話》所載：“義山《雜纂》，品目數(shù)十，蓋以文滑稽者。其一曰‘殺風(fēng)景，謂清泉濯足、花上曬裈、背山起樓、燒琴煮鶴、對花啜茶、松下喝道?！跷墓S末居金陵，蔣大漕之奇夜謁公于蔣山，騶唱甚都。公取‘松下喝道語，作詩戲之曰：‘扶衰南陌望長楸，燈火如星滿地流。但怪傳呼殺風(fēng)景，豈知禪客夜相投。自此‘殺風(fēng)景之語頗著于世?！保ㄎ簯c之《詩人玉屑》卷十六引）由此可見身居漕運長官的蔣之奇故作排場的炫耀心態(tài)。

宋人朱彧《萍洲可談》卷一記載：“蔣之奇既貴，項上大贅，每忌人視之。為六路大漕，至金山寺。僧了元，滑稽人也，與蔣相善。一日見蔣，手捫其贅，蔣心惡之，了元徐曰：‘沖卿在前，穎叔在后。蔣即大喜。”了元所稱“沖卿”者，乃神宗朝宰相吳充的字。慈圣光獻皇后嘗夢神人語云：“太平宰相‘項安節(jié)。”神宗密求諸朝臣，及遍詢吏部，無有是姓名者。此后，吳充為上相，瘰癤生頸間，百藥不瘥。一日立朝，項上腫如拳，后見之告上曰：“此真‘項安癤也?！绷嗽苏Z，實則暗示蔣之奇將如吳充一樣獲居宰執(zhí)高位，自然引得蔣氏大喜。另據(jù)朱弁《曲洧舊聞》卷八所載，劉達奉使三韓，道過余杭。當(dāng)時蔣穎叔知杭州，以其新進，頗厚其禮，供張百色，比故例特異。又取金色鰍一條，與龜獻于逵，以致“今秋歸”之意。因此有人議論道：“穎叔老老大大，不能以前輩自居，尚何求哉！”從中可見其功名權(quán)欲之念。

及至哲宗紹圣年間，蔣之奇出于自保，對于權(quán)相章惇也采取了曲意逢迎的態(tài)度。元符元年（1098），貢院抓住考試作弊之人，作為開封府尹的蔣之奇本想按律嚴(yán)懲，但是事涉前科狀元徐鐸，而徐鐸的后臺靠山正是宰相章惇，蔣之奇只得息事寧人。另據(jù)張邦基《墨莊漫錄》卷一所載，“紹圣初，逐元祐黨人，禁中疏出當(dāng)責(zé)人姓名及廣南州郡，以水土美惡系罪之輕重而貶竄焉。執(zhí)政聚議至劉安世器之時，蔣之奇穎叔云：‘劉某平昔人推命極好。章惇子厚以筆于昭州上點之云：‘劉某命好，且去昭州試命一巡?！庇纱丝梢?，在章惇迫害、流貶元祐舊臣的過程中，蔣之奇確實扮演了為虎作倀的負面形象。但是他最終還是得罪了后來的權(quán)相蔡京，被劃入元祐舊黨，刻名于《元祐黨籍碑》。

概括而言，蔣之奇在北宋新舊激烈黨爭的政治形勢中權(quán)宜善變，并不堅定地支持哪個黨派，往往基于自身的利益權(quán)衡，表現(xiàn)出“變色龍”的形象特征。他雖然功名心切、對權(quán)勢曲意逢迎，缺乏堅毅的政治操守，不過主要還是依靠自身在理財、漕運、軍事等方面的過人才干，贏得了朝廷的信賴和重用。這也是封建時代許多文人士大夫共同的從政心態(tài)和行為表現(xiàn)，具備一定的典型意義。

友善東坡

關(guān)于蔣之奇，一直有一個疑問：他與蘇軾都是嘉祐二年的同科進士，皆以主持禮部貢舉的歐陽修為恩師。蘇軾終身對老師敬愛有加，然而在蔣之奇治平四年誣劾歐陽修的時候，他為什么毫無反應(yīng)呢？如果我們查閱蘇軾年譜即可知曉，治平三年（1066）蘇軾之父蘇洵不幸病逝，蘇軾與弟蘇轍扶靈返回四川眉山，按照禮儀守制家居。直至神宗熙寧元年（1068）十二月，處理完家中事務(wù)后，蘇軾兄弟才攜家眷返回京城，他們并未參與其間發(fā)生的關(guān)于歐陽修帷薄不修的爭議。等到他們回到朝廷后，這一事件的當(dāng)事人蔣之奇、歐陽修均已遭貶外放，離開京城，也就無從發(fā)表議論。此時政局的焦點，已經(jīng)變成了新舊兩黨對于王安石變法的激烈爭斗。

蘇軾與蔣之奇相識于皇帝為新科進士賞賜的瓊林宴上。兩人比鄰而坐，相談甚歡，蔣之奇向蘇軾介紹自己家鄉(xiāng)陽羨的溪山勝景，令其心馳神往，遂萌生了家居于此的初念。明人焦竑即云：“東坡自嘉祐登第，即與同年蔣之奇有終老陽羨之約?！保ā跺@集·續(xù)集》卷九）元豐七年（1085），經(jīng)歷了數(shù)年黃州謫居磨難的蘇軾途經(jīng)金陵，原本打算在真州（江蘇儀征）購置田宅，卻巧遇時任江、淮、荊、浙發(fā)運副使的蔣之奇。兩人久別重逢，席間再提瓊林宴上卜居陽羨的舊約，蔣氏隨即張羅幫助蘇軾于陽羨購田事宜。蘇軾《次韻蔣穎叔》詩中即云：“瓊林花草聞前語，罨畫溪山指后期?！?/p>

元祐年間，蘇軾與蔣之奇交往更密，陸游在《老學(xué)庵續(xù)筆記》中將蘇軾、錢勰、王欽臣、蔣之奇并稱為“元祐四友”。元祐更化，朝廷重新起用司馬光，盡廢新法。蔣之奇晉升為天章閣待制、知潭州；后改任集賢殿修撰、知廣州。朝中朱光庭等諫官竟以他當(dāng)年誣劾舊黨元老歐陽修之故，皆言之奇為小人，不足當(dāng)斯選。然而中書舍人蘇軾所撰《蔣之奇天章閣待制知潭州制》《蔣之奇集賢殿修撰知廣州制》中，則充分肯定了蔣之奇堪當(dāng)其任：“具官蔣之奇，少以奇才，輔之博學(xué)，藝于從政，敏而有功。使之治劇于一方，固當(dāng)坐嘯以終日”，“朕既擇其人，復(fù)寵以秘殿之職。使民夷縱觀，知其綴自禁嚴(yán)，以見朝廷重遠之音。其于服從畏信，豈不有助也哉！”

此后，蔣之奇出鎮(zhèn)熙州，蘇軾作有《送蔣穎叔帥熙河并引》《次韻錢穆父馬上寄蔣穎叔二首》《再送二首》。其中《再送二首》詠道：“使君九萬擊鵬鯤，肯為陽關(guān)一斷魂。不用寬心九千里，安西都護國西門?！薄坝嗳形魍罊M海鯤，應(yīng)余詩讖是游魂。歸來趁別陶弘景，看掛衣冠神武門。”夸贊了蔣之奇的英武氣概、報國情懷，充斥著心心相惜的豪壯精神。

蔣之奇與蘇軾經(jīng)常詩歌唱和。元祐七年（1092）十一月十二日，宋哲宗駕幸景靈宮，蘇軾為鹵簿使，導(dǎo)駕前行。蔣之奇、錢勰都是從駕的官員。蔣之奇創(chuàng)作了詩歌《奉敕宿齋于上清館儲祥宮》《上清儲祥宮》，蘇軾亦作有《次韻蔣穎叔、錢穆父駕從景靈宮二首》《次韻蔣穎叔二首》，從中可以窺見蘇軾隨緣自適、率真豁達的放達心性。

蔣之奇“富以辭藝，博知古今”（曾肇《蔣之奇寶文閣待制制》），著有《尚書集解》14卷、《孟子解》6卷、《逸史》20卷、《廣州十賢贊》1卷、《芻言》50卷、《荊溪前后集》89卷。他廣交佛道方外友，撰有《華嚴(yán)經(jīng)解》30篇。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五一四記載了宋哲宗與曾布就官吏選拔的一段談話，曾布提道：“詞臣尤難得人。如前日龍喜宴，朝廷慶事，樂詞無一堪者，不足以稱揚朝廷慶喜之意?！鄙显唬骸笆鉄o可道文字，極少，只數(shù)句爾?！薄蜓裕骸笆Y之奇如何？”布曰：“之奇文字雖繁，然卻有可道，亦時有好語，非蔡京可比?！鄙显唬骸安叹┱\不可比之奇。”蔣之奇雅擅詩詠，在詩文創(chuàng)作上具有強烈的傳播意識。他游宦各地，政務(wù)閑暇喜游山玩水，并且熱衷于將自己的詩賦作品鐫刻在摩崖之上，因此其石刻作品散見于后代各種文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