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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下層:明代科舉視域下韓愈古文的流播

2023-12-28 00:45:20
杜甫研究學刊 2023年3期
關(guān)鍵詞:生員韓文韓愈

莫 瓊

一、問題的提出

明崇禎元年(1628),浙江仁和人劉士鏻重輯歷代古文并付之梨棗,命名為《蘭雪齋增訂文致》。在說明《文致》選文宗旨的《紀凡》中,有兩條凡例尤其值得注意:“一、文有以習厭而棄者,如《歸去來詞》《醉翁亭記》《北山移文》《吊古戰(zhàn)場文》之類,自是風雅之宗,然耳目太熟,割愛置之。二、《文章軌范》一書,童習已久,凡經(jīng)所選,不復再入,故即原選有《后赤壁賦》《送李愿序》及《祭十二郎文》,亦皆從刪?!雹佟裁鳌硠⑹跨l:《蘭雪齋增訂文致》卷首,上海圖書館藏明崇禎元年刻本。據(jù)此可知,劉氏選文,“耳目太熟”者不選,宋代謝枋得《文章軌范》中的文章也因“童習已久”,屬于“耳目太熟”一類,不再選入,諸如陶淵明《歸去來詞》、孔稚珪《北山移文》、李華《吊古戰(zhàn)場文》、韓愈《送李愿序》《祭十二郎文》、歐陽修《醉翁亭記》、蘇軾《后赤壁賦》等名作皆在割愛之列。由此可以看出,由于文章選本的廣泛傳播,上述古文篇目,流傳范圍極廣,已不再是精英階層獨占的文化讀物,而流向下層群體。究其原因,不斷完善并走向成熟的科舉制度在其中起到了不可忽視的橋梁作用。

明代是科舉與教育這兩種制度的關(guān)系越趨緊密的時代。明廷在南北兩京均設國子監(jiān),地方府、州、縣均設儒學,各都司衛(wèi)所也設有學校,形成了較為完整與嚴密的學校系統(tǒng)。在這一時期,學校教育日益以科舉考試為導向,負責教育的地方學官在實施具體教學措施的過程中,是如何將他們自己的教育理念貫徹其中,并進而影響文學發(fā)展以及文化走向,是頗值得探討的議題①例如,師海軍、張坤曾特別關(guān)注教育、科舉與明代中期關(guān)隴作家群形成之間的關(guān)系,并重點提及楊一清(1454-1530)在弘治四年(1491)至弘治十一年(1498)間任陜西按察司副使時,“創(chuàng)辦書院,親自督教,培養(yǎng)了關(guān)隴作家群的許多核心人物,直接導致了關(guān)隴作家群的形成和發(fā)展”。參見師海軍、張坤:《教育、科舉的發(fā)展與關(guān)隴作家群的興起——明代中期關(guān)隴作家群形成原因探析之一》,《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此外,葉曄也同樣關(guān)注到楊一清提學陜西與弘治北地文風的興起的關(guān)系,以及“七子”提學經(jīng)歷與郎署、地方間的文學互動等問題,進而認為提學制度“既是連接郎署文學與地方文學的制度紐帶,又是郎署文學得以在師承上與館閣相抗衡的重要利器之一”,“依賴于這一制度,他們將復古文學思潮從京城帶至地方,擴大其流布的范圍,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地方上的文學風氣。與此同時,還在地方上培養(yǎng)了一批年輕作家,將他們提前帶入復古文學的陣營,借此與館閣文學的庶吉士培養(yǎng)模式相抗衡,保持閣、部文學在發(fā)展規(guī)模上的相對均勢狀態(tài)”。參見葉曄:《提學制度與明中葉復古文學的央地互動》,《文學遺產(chǎn)》2017年第5期。。在明代文學復古運動中,以“前后七子”為核心的中上層文人,提出了“文必先秦兩漢”②〔明〕王九思:《明翰林修撰儒林郎康公神道之碑》,《渼陂續(xù)集》,《明別集叢刊》第1 輯,黃山書社2015年版,第86冊,第65頁。的文統(tǒng)觀念,在一定程度上壓縮了韓愈古文在主流文壇的生存空間。然而,韓愈古文乃至唐宋古文一脈并未由此而絕斷。在重新將唐宋八家嵌入古文統(tǒng)緒,使得韓愈重新成為這個文統(tǒng)中承上啟下的關(guān)鍵人物的過程中,“唐宋派”起了重要的作用。此外,在明人所選的眾多通代或斷代古文選本中,有相當數(shù)量的選本是由地方學官編選并主持刊刻的。在這些作為府、州、縣學諸生習作古文的范本中,韓愈乃至“唐宋八大家”的古文多在必選之列,并且數(shù)量可觀,這對促進韓愈古文以及“八大家”古文在地方上的流播產(chǎn)生了積極的作用,亦為后人研究韓愈古文在下層知識群體中的流播提供了一條重要的線索。此處所云“下層知識群體”,主要是指明代府、州、縣學中存在著的數(shù)量巨大的生員群體,在進入地方各級學校之前,他們已在“小學”階段完成了啟蒙與識字教育③識字教育一般以《三字經(jīng)》《千字文》等教材為主。相關(guān)研究參見吳宣德:《中國教育制度通史(明代卷)》第四章《明代的小學》,山東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63-342頁;劉曉東:《明代的塾師與基層社會》第四章《館塾日課與師道興替》,商務印書館2010 年版,第148-185頁。。此生員群體,一般被認為是最低科名的擁有者,甚至被視作下層紳士①張仲禮認為:“紳士的地位是通過獲取功名、學品、學銜和官職而獲取的,凡屬上述身份者自然成為紳士集團成員。……士人得到紳士地位的最低一級學品就是生員,這一學品的獲得也需要經(jīng)過一系列考試。‘生員’一詞確切的意義是‘官辦學校的學生’,它指的是在州、縣學或府學里的學生。……許多通過初級考試的生員,捐監(jiān)生以及其他一些有較低功名的人都屬于下層(紳士)集團?!睆堉俣Y著,李榮昌譯:《中國紳士——關(guān)于其在十九世紀中國社會中作用的研究》,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1年版,第1-6頁。??傮w而言,“生員層慢慢從紳士層游離出來,成為相對獨立的一個社會階層”,不僅屬于傳統(tǒng)士大夫階層,也是下層文人群體的一部分②參見陳寶:《明代儒學生員與地方社會》,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12頁。。本文即以明代科舉等相關(guān)制度與文化為媒介,探討韓愈古文在此下層文人群體中的流播情況。

二、明代地方學校藏書樓的建設與韓文的流播

韓愈古文,自宋代起,便與科舉考試聯(lián)系在一起,成為考生模擬的對象,朱子即有云:“今日要做好文章者,但讀《史》《漢》、韓、柳而不能,便請斫取老僧頭去!”③〔宋〕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九,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321頁。明中期文人王文祿也曾指出:“唐韓昌黎已開課試之文之端?!雹堋裁鳌惩跷牡摚骸段拿}雜論》,《文脈》卷二,王水照編:《歷代文話》,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冊,第1697頁。隨著明代科舉制度的成熟與生員人數(shù)的增加,對相關(guān)考試用書的需求也必然隨之增加。明代初期,普通民眾想要獲取書籍十分不易,“靠錢財就能夠得到書籍的例子實在太少,甚至是微乎其微”,此一階段,“相比宋代而言,明代藏書更是凸顯一種特權(quán)性質(zhì)”,此外,“從弘治末年到嘉靖前半期,舉業(yè)書的出版并不值得一提”⑤[日]井上進著,李俄憲譯:《中國出版文化史》,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 年版,第139頁、第154頁。。在這種情況下,一般的生員想要接觸到包括韓文和其他舉業(yè)書等考試用書在內(nèi)的書籍,絕大多數(shù)時候,必須依靠學校的藏書,因此,建設藏書樓并添置書籍也就成為明代地方學官的重要任務之一。

明代地方學官,主要包括專門提督府、州、縣各級地方的提學院道與巡按御史,以及具體負責府、州、縣各級學校教育的學官。其中,明代于正統(tǒng)元年(1436)專設提學官員,總攬各省的學校教育,而府、州、縣官員作為提調(diào)官則與儒學教官一起負責具體的日常管理與教學任務⑥有關(guān)明代地方學官制度、提學制度的發(fā)展情況,參見陳寶良:《明代學官制度探析》,《社會科學輯刊》1994年第3期;郭培貴:《試論明代提學制度的發(fā)展》,《文獻》1997年第4期。。他們的主要工作和任務,概而言之,即“興學養(yǎng)士而化民成俗”;分而言之,則包括修繕學校的設施、保障生員的食膳、培養(yǎng)生員的德行與考教生員的文藝等①關(guān)于提學官、提調(diào)官、儒學教官的工作和任務,明人薛應旂在其《浙江學政》中言之甚詳,收入《方山先生全集》卷四十七,《明別集叢刊》第2 輯,黃山書社2016 年版,第55冊,第502-514頁。。

早在洪武二年(1369),朝廷就頒布了《立學設科分校條例》,令各處學校鐫于碑石上,共9條,其中第四條云:“生員習學次第:侵晨,講明經(jīng)史,學律;飯后,學書,學禮,學樂,學算;未時,學習弓弩,教使器棒,舉演重石。學此數(shù)件之外,果有余暇,愿學詔、誥、表、箋、疏、議、碑、傳、記者,聽從其便。”②〔明〕汪心:《(嘉靖)尉氏縣志》卷二,《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本,上海古籍書店1963年版,第33b-34a。據(jù)此可知,明初開國之時,學校教育所重并不在“文藝”,生員也只是在學有余暇的時候?qū)W習詔誥等實用文體的寫作。隨著洪武十七年(1384)科舉取士程式的確立,學校教育越來越向科舉靠近,對提高生員文藝素質(zhì)的要求也越來越迫切。明廷先后于正統(tǒng)元年、天順六年(1462)與萬歷三年(1575)頒布了《提學敕諭》,為勉勵生員進學,《敕諭》中均規(guī)定生員考試“不諳文理”者,或充吏,或罷黜為民③正統(tǒng)元年頒布的《敕諭》中規(guī)定:“生員有食廩六年以上,不諳文理者,悉發(fā)充吏。增廣生入學六年以上,不諳文理者,罷黜為民,當差?!保ā睹饔⒆趯嶄洝肪硪黄摺罢y(tǒng)元年五月壬辰”條,臺灣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1962年,第346頁)天順六年的《敕諭》則在時間的限制上有所松動,曰:“生員考試,不諳文理者,廩膳十年以上,發(fā)附近去除充吏,六年以上,發(fā)本處充吏。增廣十年以上,發(fā)本處充吏,六年以上,罷黜為民。未及六年者,量加決罰,勉勵進學?!保ā睹饔⒆趯嶄洝肪砣疤祉樍暾赂纭睏l,第6866-6867 頁)萬歷三年的《敕諭》基本繼承了天順六年的規(guī)定。,處罰頗為嚴厲。因此,各級學校對于能提高生員文藝水平的相關(guān)書籍的需求也與日俱增。

在明代,朝廷會向各級學校頒發(fā)書籍,因此,學校一般都設有尊經(jīng)閣用以藏書。關(guān)于所頒降書籍的性質(zhì),洪武二十五年(1392),朝廷定禮射書數(shù)之法,其中第一條即云:“朝廷頒行經(jīng)史、律誥、禮儀等書,生員務要熟讀精通,以備科貢考試。”④〔明〕申時行等修:《學?!と鍖W·學規(guī)》,《(萬歷)大明會典》卷七十八,《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789冊,第413頁??梢?,所頒書籍偏于性理、律誥等書,如洪武十四年(1381)頒《周易本義》《書經(jīng)集注》《詩經(jīng)集注》《春秋胡傳》《禮記集說》《四書集注》各一部于縣學⑤〔明〕李希程:《(嘉靖)蘭陽縣志》卷五,《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本,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65年版,第13b頁。;永樂十五年(1417)頒《五經(jīng)大全》《四書大全》《性理大全》于兩京國子監(jiān)及天下郡學⑥《明太宗實錄》卷一八六“永樂十五年三月乙未”條,第1990 頁。此條頒書令的實效在《(嘉靖)蘭陽縣志》得到了印證,見此書卷五。,又頒《為善陰騭》《孝順事實》《勸善書》等書;嘉靖年間頒《明倫大典》《敬一箴》《四箴解》等書①參見《(萬歷)重修壽昌縣志》卷三,第190 頁;〔明〕周鳳岐、張寅:《(嘉靖)太倉州志》卷四,《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續(xù)編》本,上海書店1990年版,第312頁。。這些書籍,或偏于說理,或重在說教。萬歷三年頒布的《提學敕諭》亦有規(guī)定云:“國家明經(jīng)取士,說書者以宋儒傳注為宗,行文者以典實純正為尚。今后務將頒降《四書》《五經(jīng)》《性理大全》《資治通鑒綱目》《大學衍義》《歷代名臣奏議》《文章正宗》及當代誥律典制等書,課令生員誦習講解,俾其通曉古今,適于世用,其有剽竊異端邪說、炫奇立異者,文雖工弗錄?!雹凇秾W?!と鍖W·風憲官提督》,《(萬歷)大明會典》卷七八,第418頁。這些書籍試圖規(guī)定生員在思想方面的“純正”以及教育的合法性③本杰明·艾爾曼在《明代政治與經(jīng)學:周公輔成王》之《明初經(jīng)、傳及典籍之編纂》中說到:“除了對歷史記錄的‘修正’外,朱棣政權(quán)也需要教育的合法性。……這些文化上之努力……于1415年三部經(jīng)典計劃之出版發(fā)行時達于高潮。三部書分別為《四書大全》、《五經(jīng)大全》,以及《性理大全》?!眳⒁姡勖溃莅瑺柭瑥偷┐髮W文史研究院譯:《經(jīng)學·科舉·文化史:艾爾曼自選集》,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37頁。,至于如何作文,除《文章正宗》外,尚缺乏必要的文章范本。地方學校雖然有朝廷頒書,但是藏書的數(shù)量有限,而且種類較少,加之兵燹、火災、水災等原因,許多藏書樓所藏之書或殘缺破損,或散佚不存④實際上,不惟地方官學缺乏書籍,就連兩京國子監(jiān)也面臨缺書的危機。弘治五年(1492),時任內(nèi)閣大學士丘濬上疏言:“今天下書籍盡歸內(nèi)府,兩京國子監(jiān)雖設典籍之官,然所牧掌,止是累朝頒降之書及原貯書版,別無其他書籍,其官稽于虛設?!保ā睹餍⒆趯嶄洝肪砹昂胫挝迥晡逶隆睏l,第1212頁)。因此,建設藏書樓并添置書籍就成了地方學官的重要任務之一。學官捐俸購買與學??虝堑胤焦賹W藏書的重要來源⑤如周士佐、張寅《(嘉靖)太倉州志》卷四《學?!贰皶睏l記載:“嘉靖十五年,提學御史聞人詮命學正朱邦彥收采官給百金四十兩,邦彥自以囊貲買之,得書數(shù)十種。金還官?!保ā短煲婚w藏明代方志選刊續(xù)編》本,上海書店1990年版,第312頁)學官所買之書,應是當時坊刻,如楊維岳《(萬歷)忻州志》(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歷三十六年刻本)卷一“書籍”條所記載的藏書分為官板與坊板,坊板有《四書》《五經(jīng)》《易經(jīng)大全》《書經(jīng)大全》《禮記大全》《禮記》《性理》《資治通鑒》《通鑒集要》等書,或即是從坊間購買而來。,許多古文選本,包括韓愈文集,即得以這種方式進入官學藏書樓,并成為生員的寫作范本⑥卜正民在研究明代中期藏書樓的建設時提到:“頒書的方式卻切實而有效。它成功地將大部分宮廷刻書頒發(fā)到全國的縣學,從而在某種意義上也就決定了一個學校應該擁有什么樣的書籍。”卜正民將明代藏書樓建設的歷史看成一種社會運動,“在這項運動中,知識獲取渠道逐漸開放,并在刺激中得到發(fā)展。然而,盡管為構(gòu)建官學體系出現(xiàn)了各式各樣的保守主義,但是一些人的心智卻已然得到充分開放,就像公元6世紀那些放誕的心靈一般。有些人的心靈,通過到藏書樓閱讀,至少也推開了那么一小點”。參見[加]卜正民著,陳時龍譯:《明代的國家與社會》,商務印書館2014 年版,第160 頁、第175 頁。地方學官以不同的方式將不同于朝廷頒書的書籍帶到地方官學,也就有了“推開心靈”的作用。。

以韓愈文集為例,弘治十六年(1503),時任太和(今安徽太和)知縣的戴鰲,將自己童年時期從真德秀《文章正宗》中手抄之75 篇韓文,加上不見于《文章正宗》之13篇韓文,分為上下卷,刊刻成冊,是為《韓文正宗》。戴氏在《鋟韓文正宗序》中錄其好友汪子榮之語云:“舉世學韓者也,子盍鋟之與多士共?”①〔明〕戴鰲:《韓文正宗》卷首,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弘治十六年刻本?!俄n文正宗》是明代現(xiàn)存最早的韓文選本,彌足珍貴。此外,據(jù)戴鰲的序,可知此本的刊刻地是在太和縣,此縣在明代隸屬于南直隸鳳陽府??梢?,《韓文正宗》刊刻的目的在于為“多士”(即縣學生員)提供學習的范本。嘉靖十六年(1537),時任巡按直隸監(jiān)察御史的游居敬奉命巡按至寧國,即與寧國知府黎晨、宣城知縣吳悌商定并??獭俄n文》《柳文》。游氏《刻韓柳文序》云,“取蘇、閩舊刻,稍加參校,付之命工梓焉。……音切存其難解者,利習也。時本間有一二脫訛,取善本厘正焉,崇古也”,又云“司??瘎t教諭陳思誠、訓導陳嘉賓也;比襄厥成,教授鄭富、訓導何偉與有事焉”②〔明〕游居敬??蹋骸俄n文》卷首,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嘉靖十六年刻本。??梢?,此次刊刻《韓》《柳文》是利于初學者,而發(fā)起此次??袒顒拥氖秦撚刑岫綄W校之責的巡按御史,參與者既包括當?shù)氐牡胤绞毓俚忍嵴{(diào)官員,亦包括直接負責學生教育的教授、訓導、教諭等儒學教官。至嘉靖三十五年(1556),時任巡按直隸監(jiān)察御史的莫如士又重刻了游居敬所刻《韓》《柳文》。據(jù)《(萬歷)寧國府志》記載,寧國郡齋藏書中即有《韓》《柳文》③〔明〕陳?。骸叮ㄈf歷)寧國府志》卷一十二,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歷刻本,第1b頁。。另據(jù)周弘祖《古今書刻》著錄,南直隸蘇州府、江西布政司、福建布政司等處皆刊刻有《韓文》④〔明〕周弘祖:《古今書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337頁、第351頁、第359頁。。

此外,在出版業(yè)相對發(fā)達地區(qū)的官學藏書樓,亦往往藏有韓集等書籍供生員閱讀使用,如《(嘉靖)建陽縣志·學校志》“儒學尊經(jīng)閣書目”條著錄有《韓》《柳文》⑤〔明〕馮繼科:《(嘉靖)建陽縣志》卷五,《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本,上海古籍書店1962年版,第21b頁。,《(嘉靖)寧波府志·經(jīng)制志》記載奉化縣學藏有《韓》《柳文》⑥〔明〕周希哲、張時徹:《(嘉靖)寧波府志》卷七,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嘉靖三十九年刻本。。值得注意的是,出版業(yè)相對落后地區(qū)的藏書樓,亦不乏相關(guān)藏書,如《(嘉靖)獲鹿縣志·學?!贰皶睏l著錄有“《韓文》,六本”⑦〔明〕趙惟勤:《(嘉靖)獲鹿縣志》卷六,《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續(xù)編》本,上海書店1990年版,第631頁。,《(嘉靖)普安州志·學校志》“書籍”條著錄有“《韓》《柳文》,各一部”①〔明〕高廷愉:《(嘉靖)普安州志》卷三,《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本,上海古籍書店1961年版,第42b頁。,《(嘉靖)河間府志·藝文志》“府學收藏書目”條著錄有“《韓文》二部”②〔明〕樊深:《(嘉靖)河間府志》卷二十八,《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本,上海古籍書店1964年版,第58b頁。,《(萬歷)來安縣志》卷四“書籍”條著錄有坊板《韓文》一部③〔明〕周之冕:《(天啟)來安縣志》卷四,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天啟元年刻本,第2a頁。,等等。何炳棣指出:“在貧窮與邊遠的地方,學校經(jīng)常是唯一提供基本圖書設備的場所?!雹軈⒁姾伪χ煦g注:《明清社會史論》,臺灣聯(lián)經(jīng)出版社2013年版,第211-212頁。明代地方學官將書籍購至學校藏書樓,使得處于相對落后地區(qū)的生員有機會接觸到一些基本的讀物。這些地區(qū)分布范圍較廣,由此可見韓愈及其古文在下層知識群體中有著頗為廣泛的受眾。

明代官學藏書樓是對外開放的。葉德輝(1864-1927)在《書林清話》“宋元明官書許士子借讀”一條中即說到:“刻書以便士人之購求,藏書以便學徒之借讀,二者固交相為用。宋、明國子監(jiān)及各州軍、郡學,皆有官書以供眾讀?!雹荨睬濉橙~德輝著,吳國武、桂梟整理:《書林清話》卷八,華文出版社2012年版,第219頁。除有藏書可供生員閱讀之外,學官與生員還會在藏書樓中進行教學活動⑥如嚴汝麟于隆慶六年(1572)任全椒知縣,繼建尊經(jīng)閣,并于此“校士課業(yè),士子翕然宗之”?!裁鳌炒魅鹎洹⒗钪骸叮ㄈf歷)滁陽志》卷一十二,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歷四十二年刻本。,生員主動接觸書籍的機會也由此得到增加。在理想的狀態(tài)下,生員或可以直接進入到藏書樓閱讀相關(guān)書籍。

除了具有存藏書籍與提供教學空間之功能的藏書樓之外,在明代地方官學的建筑群之中,主祀孔子的先師廟具有崇高的地位。而在這象征著道統(tǒng)傳承的先師廟中,韓愈得以“春秋以來諸儒”的身份從祀,接受師生的拜謁。在內(nèi),明代翰林院等處均以韓愈為祠祀對象,其原因在于明代官方對于韓愈的推崇以及韓文自身所具備的類似于“館閣氣象”的“廊廟氣”⑦潘務正:《明清翰林院祠祀韓愈考》,《中華文史論叢》2011年第2期。。在外,除上述各官學藏書樓存藏韓集外,韓愈曾經(jīng)仕宦或仕宦經(jīng)過之地,大都建有“韓文公祠”“韓文公書院”等祠堂或書院以示尊崇。如袁州(今江西宜春)有韓文公祠,每歲春秋兩祭⑧〔明〕嚴嵩撰:《(正德)袁州府志》卷五,《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本,上海古籍書店1963年版,第3a頁。;潮州、陽山等地既有韓文公祠,又有韓山書院或尊韓書院⑨分見郭春震《(嘉靖)潮州府志》卷二,《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1 年版,第190 頁;戴璟《(嘉靖)廣州通志初稿》卷一十六,明嘉靖刻本,第33a頁、第31a頁。;郴州有景賢祠,本在州學之內(nèi),遭毀后建在社學之東,祀韓愈及周敦頤①〔明〕胡漢:《(萬歷)郴州志》卷一十二,《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本,上海古籍書店1962年版,第5b頁。。可以看出,從中央到地方,韓愈得以各種方式被推崇與祭祀。在此氛圍下,韓愈及其道德文章一同得到傳承與流播,并成為明人共同的文化記憶。

三、明代提學官的遷移與韓文的流播

明代地方學官中的提學官專一提督各方學校,其督學理念與政策將會直接影響一地的教育實踐與文化風氣。在明代“科舉必由學?!雹凇睬濉硰埻⒂竦茸骸睹魇贰肪砹拧哆x舉志一》,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675頁。的現(xiàn)實背景下,隨著提學制度發(fā)展走向成熟,提學官在地方官僚社會中的地位也逐漸提高,并在正德(1506-1521)以后,以撰寫試錄序文與代作程文的方式參與到將科舉理念具體化的鄉(xiāng)試現(xiàn)場③[日]三浦秀一:《明朝提學官與各省鄉(xiāng)試》,《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2期。。各提學官的學術(shù)背景雖然有所不同,但在搜集購買或者編輯刊刻相關(guān)書籍之時,其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文章觀念仍然有其趨同性,即多崇尚以韓愈為代表的唐宋大家的古文。

顧潛(1471-1534)于弘治十七年(1504)以監(jiān)察御史提調(diào)北直隸學校④《明孝宗實錄》卷二一二“弘治十七年五月辛亥”條,第3978頁。,其間曾頒布《申嚴條約事》,共21條,其中第十條云:“作文貴純正明白,戒用尖新險怪之語。又須博學強記,《四書》《五經(jīng)》之外,旁及諸子、諸史,并唐韓、柳,宋歐、蘇、曾、王諸家之文,庶幾臨文資取不窮,或用其事,或師其意,或仿其格,無不可者。若徒記誦近時刊印時文并講義活套等書,茍應考校,則其立志不遠,取法已卑,驗出必行懲責。其州縣或因僻遠,前項書籍艱得,提調(diào)官宜悉心訪求,或翻刻,或抄寫,各發(fā)該學,以便諸生。候本院按歷之日開報?!雹荨裁鳌愁櫇摚骸短釋W公移》之《申嚴條約事》,《靜觀堂集》卷八,《明別集叢刊》第1輯,黃山書社2013年版,第84冊,第148頁??梢钥吹剑鳛樘釋W官的顧潛,為生員開列了一份閱讀書單,這份書單除了《四書》《五經(jīng)》等必讀書目之外,還包括子部、史部與集部書籍,而集部書籍則明確以唐代韓愈、柳宗元及宋代歐陽修、三蘇、曾鞏、王安石等八家為主,并令偏遠州縣的提調(diào)官訪求刊刻或者抄寫,以便生員使用。顧潛為弘治九年(1496)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當時教習庶吉士者為少詹事兼侍講學士張升以及侍讀學士王鏊⑥〔明〕談遷撰,張宗祥點校:《國榷》卷四三“弘治九年閏三月”條,中華書局1958 年版,第2688-2689頁。,因此,從顧潛為生員所開之書單來看,他無疑是深受永樂以來所形成的臺閣文統(tǒng)觀影響的,這個文統(tǒng)觀即以唐宋文為文章的正宗①黃卓越:《明中后期文學思想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5頁。關(guān)于臺閣文統(tǒng)觀的問題,又可參看黃卓越《明永樂至嘉靖初詩文觀研究》第一章《明代的臺閣體及其早期思想基礎的形成》(尤其是前兩節(jié))的相關(guān)論述(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67頁)。。

同樣具有臺閣文學背景的還有嘉、萬時期的胡汝嘉。胡汝嘉為嘉靖三十二年(1553)進士,改庶吉士②〔明〕王世貞撰,魏連科點校:《弇山堂別集》卷八十三《科試考三》,中華書局1985 年版,第1578頁。,三十四年(1555)官翰林院編修③《明世宗實錄》卷四百二十七“嘉靖三十四年十月己巳”條,第7384-7385頁。,于萬歷元年(1573)十月起任河南右參議④《明神宗實錄》卷一十八“萬歷元年十月甲子”條,第523-524頁。,后改左參議,至萬歷四年(1576)四月任山西副使⑤《明神宗實錄》卷四十九“萬歷四年四月壬辰”條,第1140頁。。胡汝嘉在任官河南期間,主持編刻了《文章正宗鈔》一書,其《刻文章正宗鈔引》云:“懷守賈君以職事試諸□子員,既得其篤者,則錄其文以示,余亟賞其才,……大抵尚高古者取秦漢,而或不宜于時好;務簡便者取唐宋,而或未溯其本源。惟真氏所選《文章正宗》,體裁最為完備,而縱橫變化一裁之以理,學古之士莫先焉。顧其篇帙浩瀚,諸生方務明經(jīng),不暇遍覽,而詩詞敘事又□□□所急。篋□偶有鈔本,僅百篇,乃命梓于分省之公署,以與同志共之,非謂真氏之選有未工而有所去取于其間,亦非謂《正宗》之美者盡于此而已也,第欲使初學之士便于誦法云爾。若夫博雅君子則兼收廣畜,雖西山舊本尚在包括中,而又何取于此……”⑥〔明〕胡時化:《文章正宗鈔》卷首,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明萬歷三年刻本。按,引文中漫漶不清處,皆以□表示。據(jù)此可知,胡汝嘉編選《文章正宗鈔》,令守令刊刻,是為了方便“初學之士”誦法。這里的“初學之士”,即指懷慶守“賈君”所說的儒學生員。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胡汝嘉說諸生所作習文存在兩種傾向:以風格高古的秦漢文章為法,不為時宜所好;以風格簡便的唐宋文章為法,又未能溯本清源。從有利于科舉的角度來說,取法唐宋無疑是最佳選擇,只不過需要溯源至秦漢之文。因此,《文章正宗鈔》在選文上,前兩卷選秦漢文48篇,后兩卷選唐宋文49篇。在唐宋文中,卷三選唐文24篇,其中王勃文1篇、駱賓王文1篇、韓愈文17篇、柳宗元文5篇;卷四選北宋文25篇,其中歐陽修文5篇、范仲淹文1篇、王安石文1篇、李覯文1篇、蘇洵文4篇、曾鞏文2篇、蘇軾文10篇、李格非文1篇??梢钥吹剑K轍沒有作品入選外,其選文范圍基本在所謂的“唐宋八家”之內(nèi),其中尤以韓愈古文入選的數(shù)量為最多。這與前述臺閣文統(tǒng)觀具有一致性。另外,還需特別指出的是,《文章正宗鈔》是在宋代真德秀《文章正宗》的基礎上編選而成,而《文章正宗》不僅是萬歷三年所頒《提學敕諭》中所規(guī)定的各地方學校生員的必讀書目,而且還是館閣教習庶吉士的規(guī)定范本①參見黃卓越:《明永樂至嘉靖初詩文觀研究》,第34-35頁。另參葉曄《明代中央文官制度與文學》中《明代庶吉士教習范本與館閣文學傳統(tǒng)》的相關(guān)論述(浙江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44-155頁)。,故而具有館閣背景的胡汝嘉以《文章正宗》為模本來重新編輯選本以供諸生學習,亦是將臺閣文風帶至了地方。胡汝嘉在任官河南之前,曾分別任廣西按察司僉事、浙江按察司僉事②《明穆宗實錄》卷五十四“隆慶五年二月丙申”條、卷六十九“隆慶六年四月甲戌”條,第1330頁、第1666頁。,在此之后,又升任山西按察司副使,長期掌管著一方學校的教育。盡管沒有資料表明胡汝嘉在廣西、浙江、山西等地也主持編刻了古文選本,但是可以推測的是,他的學術(shù)觀念必定會影響到當?shù)貙W官對于生員的教育理念,而《文章正宗鈔》或曾隨著胡汝嘉的升遷而被傳至山西。曾任懷慶府推官的敖鯤,在萬歷八年(1580)以巡按福建監(jiān)察御史的身份視學建州時,刊刻了《古文崇正》作為生員的舉業(yè)法程,而《古文崇正》乃是敖鯤根據(jù)胡汝嘉《文章正宗鈔》重新考訂選輯而成的?!豆盼某缯饭策x先秦漢魏唐宋文262篇,“唐宋八家”古文數(shù)量超過全書二分之一,其中韓文31篇③〔明〕敖鯤:《古文崇正》,明萬歷八年臨江敖氏建州刻本。。唐宋古文的傳統(tǒng)在建州地區(qū)得到了延續(xù)。

又如與胡汝嘉同年登第并同選庶吉士的孫應鰲(1527-1584),于嘉靖四十年(1561)始任陜西按察司副使提督學校④《明世宗實錄》卷四百九十七“嘉靖四十年閏五月丙午”條,第8237頁。,在任期間,孫應鰲因課士的需要,令諸生以宋人呂祖謙《古文關(guān)鍵》為習作模本。孫應鰲在《古文關(guān)鍵敘》中云:“諸生學文章于予,予愧無有所知以答諸生。嘗聞古人能文章者,曰韓退之氏、柳子厚氏、歐陽六一氏、蘇老泉氏、東坡氏、潁濱氏、曾南豐氏、陳宛丘氏,則固文章家之飛衛(wèi)、泰豆者。而呂東萊氏所輯《古文關(guān)鍵》,則固亦退之諸氏承挺倒錐之形、趨走往還之跡也。諸生惟于所趨與不瞬者,以終身如一日之心求之,則至精之微,諸生將悟而得之?!雹荨裁鳌硨O應鰲撰,趙廣生點校:《孫應鰲集》卷二,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 年版,第21 頁。按,《古文關(guān)鍵敘》收入孫應鰲《孫山甫督學文集》卷一,《明別集叢刊》第3輯,黃山書社2015 年版,第42 冊,第509 頁。據(jù)胡直作于嘉靖四十五年十月的《孫山甫督學文集序》(《孫山甫督學文集》卷首),可知此書所收文章時間斷限也應在此之前?!豆盼年P(guān)鍵》收韓愈、柳宗元、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曾鞏、張耒等八家之文(《古文關(guān)鍵敘》中所云“陳宛丘氏”或為“張宛丘氏”之誤),雖然王安石并不在列,但仍然是現(xiàn)存較早的以選本的形式確定“唐宋八家”古文統(tǒng)緒的文本??梢姡允康纳矸菰诤擦衷鹤x書的孫應鰲,亦將自己的閱讀經(jīng)驗從中央館閣傳至了地方官學。

如果說具有臺閣學術(shù)背景的提學官將韓愈古文乃至唐宋古文由中央傳至地方,還在情理之中,那么作為明代中期復古文學運動核心人物的何景明,在其提督學校時將韓愈古文列為生員的必讀篇目,就頗為耐人尋味了①何景明在《與李空同論詩書》中認為“古文之法亡于韓”,又將韓文列為學生的必讀篇目,個中原因,應與何景明所具有的不同身份有關(guān)。作為復古派核心的何景明,論文主先秦兩漢,貶斥韓文;而作為提學副使的何景明,在某種程度上還要兼任“舉業(yè)師”(何景明《師問》)一職,出于舉業(yè)的考慮,何景明讓學生讀韓文,亦在情理之中。。

何景明(1483-1521)中弘治十五年(1502)進士,于正德十三年(1518)五月至十六年(1521)六月任陜西提學副使②金榮權(quán):《何景明年譜新編》,《信陽師范學院學報》1995年第1期。。在此期間,何景明有《學約古文》之作,其《學約古文序》云:“余初入關(guān)中,作《學約》示諸生,已成材者,經(jīng)書、子、史,自宜罔貫,不為程限。其未成材者,令學官量資作成,以相授習,茲越二歲矣。……今復列為程,始自十六年春,按季考省。經(jīng)書,每歲一周;性理、史鑒而下,則接年續(xù)去,期三年而卒其業(yè)。正誦之余,復讀名家文字數(shù)篇,要取其雖非全編,而實覽大義。于是究心則古人作述之意,源流可窺,而斯文經(jīng)緯之情,變化俱見矣。”③〔明〕何景明著,李淑毅等點校:《何大復集》卷三四,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599頁。按,本段引文句讀與點校本稍有不同。據(jù)此可知,《學約古文》至少包括兩方面內(nèi)容:一是“正誦”的部分,即“經(jīng)書、性理、史鑒”;二是名家之文。因為提學官的任期為三年,所以《學約古文》是以三年為一學程。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有一部《何大復先生學約古文》,十二卷,題何景明輯,明岳倫增訂,崇禎五年(1632)茍好善刻本。據(jù)茍好善刻本可知,《學約古文》共選韓愈古文3 篇,即《進學解》《平淮西碑》《毛穎傳》,其中《進學解》被安排在第一年的秋三月學習,《平淮西碑》則在第二年的秋三月,《毛穎傳》在第三年的夏三月。

除《學約古文》外,何景明在陜西提學副使任上,還曾有《古文集》之編。按,《古文集》四卷,有上海圖書館藏嘉靖十五年(1536)刻本。與《學約古文》相比,《古文集》只收名家之文,無“正誦”部分,所收之文均包含在《學約古文》中,因此,有理由相信《古文集》是將《學約古文》中的名家之文單獨析出并刻梓以流傳,以此來看,二者實際上是同書異名。孫應鰲在任陜西提學副使時,曾訪求《古文集》全本并付梓,孫氏在《古文集序》中說:“大復何子擇古文合于法者,凡四卷,梓諸秦之學臺。”④《孫應鰲集》卷二,第31頁??芍?,《古文集》同樣是用以教學的。

《學約古文》問世后,流傳很廣。先是,岳倫在嘉靖七年(1528)出任山東齊東縣簿之時,將《學約古文》帶至此處,復有增訂,編為三卷,用以教學。其后,《古文集》經(jīng)過張士?。尉赋跄隇闈h中守備副使,四年卒于任上)校訂,在嘉靖十四年(1535)由時任巡按浙江監(jiān)察御史的張景攜至浙江,并在浙江布政司左參政洪珠的主持下,由嘉興知府鄭鋼刊刻,時在嘉靖十五年①〔明〕何景明:《古文集》,上海圖書館藏明嘉靖十五年刻本。。此外,在嘉靖年間的直隸河間府、云南尋甸府、貴州普安州等地方學校的藏書樓里,《學約古文》也往往在列??梢钥吹?,《學約古文》的流動經(jīng)歷了由西北向東、向東南、向東北、向西南等幾條路線,空間分布廣泛,韓愈古文也由此得到了廣泛的流播。

同樣因其流動的廣泛性使得韓愈古文得到流播的,還有萬歷初期問世的《名世文宗》?!睹牢淖凇纷畛跤蓵r任合肥縣令的胡時化奉南直隸提學御史褚鈇之命而選,用以課士,初刻是在萬歷四年(1576)七月,刻于合肥。同一年的十月,褚鈇將此書帶至蘇州,命蘇州知府吳善言據(jù)以翻刻②〔明〕胡時化:《刻名世文宗序》,《新刊名世文宗》卷首,上海圖書館藏明萬歷四年刻本。。萬歷五年,褚鈇又將其攜至池、寧(即池州府與寧國府),命馮叔吉與郭子章參訂并付梓,共二十四卷(其中《外集》四卷)③〔明〕褚鈇:《名世文宗序》,胡時化《名世文宗》卷首,上海圖書館藏萬歷四年四明馮氏刻本。。萬歷七年,時任巡按御史的胡時化巡按至于蘇州,將《名世文宗》重加匯擇之后,交由蘇州知府李充實刊刻,共三十卷④〔明〕王錫爵:《重刊名世文宗序》,胡時化《新刊名世文宗》卷首,美國柏克萊加州東亞圖書館藏明萬歷七年李充實刻本。。萬歷八年,胡時化任河南僉事,出萬歷七年本《名世文宗》,命懷慶府、衛(wèi)輝府與彰德府等地分別刊刻⑤〔明〕郭樸:《重刊名世文宗序》,胡時化《名世文宗》卷首,上海圖書館藏明萬歷八年刻本。。無論是三十卷本,還是二十卷本的《名世文宗》,所重均在先秦兩漢唐宋文,在唐宋文中又特重“八家”文,甚至有“獨詳于韓、蘇者”⑥〔明〕胡時化輯,〔明〕郭子章參輯:《刻名世文宗議例》,《名世文宗》卷首,上海圖書館藏明萬歷五年四明馮氏刻本。之傾向。

隨著提學官的遷移,韓愈古文的受眾也得以隨之擴大。這里主要有三條路徑:第一,如上文所述,具有臺閣學術(shù)背景的提學官將韓文從中央帶至地方,再在各地之間流播,胡汝嘉《文章正宗鈔》即是一例;第二,由在文壇上具有聲望的提學官將韓文編入教程,而后韓文得以在各地之間流播,何景明《學約古文》即是一例;第三,由任科舉發(fā)達地方的提學官將韓文編入古文選本,而后將其傳至科舉欠發(fā)達的地方,胡時化《名世文宗》即是一例⑦同樣的例子,還有萬歷五年,時任江西道監(jiān)察御史的虞懷忠奉命巡按四川時,因蜀中乏書,故編選《歷代文宗》,命四川右參議范崙校訂付梓,以供諸生學習。參見虞懷忠《刻文宗序》,《歷代文宗》卷首,上海圖書館藏明萬歷五年刻本。。這三條由提學官的遷移而形成的傳播路徑,構(gòu)成了一張書籍流傳的網(wǎng)絡,韓愈古文乃至唐宋古文的傳統(tǒng)即循著這張網(wǎng)絡得到了流播與延續(xù)。

四、余論

綜合上述,明代地方學官特別是提學官員在主導地方教育時,因與科舉考試適配的需要,多搜集購買或編輯刊刻韓愈文集或相關(guān)古文選本作為生員模寫的范本。隨著提學官員的遷移,這些書籍包括韓文也得到流播。這些書籍面向的是地方學校的廣大生員,主要是在下層知識群體之間傳播,因而,就有別于明代中上層文人中“文必先秦兩漢”的主流文學取向。此外,以提學陜西的孫應鰲為例,他一方面在任上“為多位陜西作家刊印文集,以延續(xù)關(guān)隴的復古文脈”①葉曄:《提學制度與明中葉復古文學的央地互動》,《文學遺產(chǎn)》2017年第5期。;另一方面,如本文所論,他同樣也將唐宋古文的傳統(tǒng)由中央傳到了地方。因此,如果說提學制度在實現(xiàn)明代中期復古文脈的傳承中具有重要作用,那么,不應忽視的一點是,提學制度在傳承唐宋古文的文脈上也同樣具有著重要的作用。此條文脈通過下層群體來傳承,或許有比主流文壇與文化場域更為廣泛與深遠的影響。而這種影響,是以不斷完善的科舉制度與教育制度作為保障的。

如本文開篇所引劉士鏻《紀凡》之言,韓愈等人的文章名篇早已是童而習之,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正是由于《文章軌范》(共收文69篇,其中韓文30篇,占總數(shù)的一半弱)等面向科舉、面向下層群體的文章選本的廣泛傳播。王陽明(1472-1529)在《重刻文章軌范序》中說:“宋謝枋得氏取古文之有資于場屋者,自漢迄宋,凡六十有九篇,標揭其篇章句字之法,名之曰《文章軌范》。蓋古文之奧不止于是,是獨為舉業(yè)者設耳。世之學者傳習已久,而貴陽之士獨未之多見。侍御王君汝楫于按歷之暇,手錄其所記憶,求善本而校是之;謀諸方伯郭公輩,相與捐俸廩之資,鋟之梓,將以嘉惠貴陽之士?!雹凇裁鳌惩跏厝手?,吳光、錢明、董平、姚延福等編校:《外集四》,《王陽明全集》卷二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964頁。這篇文章作于正德三年(1508),王陽明謫貴陽之時。王陽明《序》中云《文章軌范》“世之學者傳習已久,而貴陽之士獨未之多見”,其中原因乃是貴陽偏于一隅,社會文化與出版業(yè)都相對落后之故。作為地方官員的王汝楫手錄一本,求善本校定,并與“郭公”捐俸刻梓,亦可知《文章軌范》作為舉業(yè)范本,在明代具有廣泛的社會基礎。除《文章軌范》之外,呂祖謙《古文關(guān)鍵》、樓昉《崇古文訣》、真德秀《文章正宗》等宋人文章選本,實際上已在社會上構(gòu)成一種公共知識,并對形塑明人的文學記憶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在主流層面,經(jīng)過明代文壇宗“先秦兩漢”還是宗“唐宋古文”等主張的激烈碰撞之后,以韓愈為代表的唐宋文統(tǒng)在清初得到重構(gòu),重構(gòu)后的文學典型具有強化意識形態(tài)的獨特功能①郭英德:《唐宋古文典型在清初的重構(gòu)》,《中國社會科學》2021年第5期。。而在下層,以科舉制等作為制度保障,此條文脈在我國古代社會后期長期地延續(xù)下來。在清末光緒三十一年(1905)詔??婆e之后,此制度保障被切斷。在此后的“五四”新文化運動中,“文學革命”派倡導白話文學,其矛頭直指桐城古文與六朝駢文,錢玄同直斥之為“桐城謬種”與“選學妖孽”②錢玄同:《贊文藝改良附論中國文學之分期》,《新青年》1917年第2卷第6號,收入《錢玄同文集》第一卷《文學革命》,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2頁。,而桐城派推尊以韓愈為代表的唐宋古文,韓愈等人的地位因此再次受到挑戰(zhàn),以至于民眾已不知“唐宋八家究指何人”③《申報》1930年6月20日刊載俞劍華《會考珍聞》一文,其中提到由上海市教育局舉行的初中畢業(yè)會考中,有測驗題為“唐宋八家究指何人”。。為改善這種境況,在民國時期學校國文教育中,韓愈等人的文章往往會被選入當時的中學國文教科書之中,如林紓(1852-1924)《重訂中學國文讀本》等。王汎森指出:“如果我們想了解的是每一個時代大多數(shù)人歷史意識的形成,則目前史學史方面的著作顯然有很大的局限。常民有他們自己的歷史世界,一樣侃侃而談歷史,而其知識來源往往不是出自史學史中常見的歷史著作。當他們與歷史學家辯論時,也不輕易退讓,令人覺得歷史記憶的世界似乎沒有最高仲裁者。”④王汎森:《歷史教科書與歷史記憶》,《近代中國的史家與史學》,香港三聯(lián)書店2020年版,第347頁。如同常民的歷史世界往往不是來源于嚴肅的史學史著作一樣,常民的文學世界亦往往與主流文學場域有別,這一點,在我國古代近世社會轉(zhuǎn)型的背景下,結(jié)合經(jīng)學等傳統(tǒng)學術(shù)在科舉制度與雕版印刷術(shù)等因素的推動下出現(xiàn)通俗化的傾向來看⑤傳統(tǒng)經(jīng)學的通俗化,可參看顧永新:《經(jīng)學文獻的衍生與通俗化——以近古時代的傳刻為中心》,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文化下移的脈絡當能看得更為清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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