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成明

鄉(xiāng)下中學躲在村莊的一角，小屋躲在鄉(xiāng)下中學的一角，我躲在小屋的一角，做一些關于春天、關于秋天的夢。

比天更高的是心靈，比紙更薄的是歲月，輕輕一翻間，小屋里已是春秋數(shù)度。青春的背影漸行漸遠，焦渴的心靈負重而翔。六年了，我一直守在這間小屋，從初出茅廬、血氣方剛的毛頭小伙，到沉穩(wěn)平實、淡泊寧靜的大齡青年，汗流于斯，血灑于斯，愛匯于斯，這一幕幕如煙往事早已隨風飄逝。也許，小屋卻是記得的。

雖然離家不遠，我卻更愛守著小屋。如今，尋熱鬧的地方易，尋清靜的地方難。我喜歡獨處，喜歡一個人待在小屋里啜飲思想的醇醪，擷取智慧的火花。小屋陳設簡單，僅有些必需的生活用品，此外便是一摞一摞的書了。有了小屋，我就有了安靜自由的所在；有了書籍，小屋就有了迷人的魅力和創(chuàng)造的活力。小屋承載了我的夢想和沉重。

小屋的夜晚總是亮著燈光，雪白的墻壁默默地聳立著，守護著這縷溫暖的詩意。我在小屋的懷抱里，用目光撫摸書頁，用鋼筆親吻紙張，抑或歸于沉默或靜思。在精神的殿堂里久久徘徊，激情之泉時時噴涌，思想之花燦然而放，我沉浸在小屋的春天里。每天清晨，瑯瑯的書聲張開翅膀，飛進小屋，小屋的夢更加生動了。周末，學生回家了，其他老師回家了，我一個人站在小屋的門口，望著空落落的校園，望著綠意盎然、大樹參天的校園，似乎校園的靈秀之氣都讓我一個人吮吸而盡。禁不住吼上一曲，或朗誦一首詩歌、一篇散文，我便感到自己仿佛是校園里的一片綠葉、枝杈上的一只小鳥。我獲得了一種暫時遺忘而帶來的幸福。才子放歌青山，佳人曼舞河邊。一方山水能讓人習慣于沉寂，一間小屋亦能讓人歸于沉寂。在一種煎熬的靈魂爭斗中沉寂，在沉寂中點燃身上的神性的光芒。而生活最終卻又將我反彈回小屋。

每次外出，我總是牽系著小屋，盡量不在外面過夜。在小屋棲身六年，我在此過了五個年。每年我總是在家吃了年夜飯便趕回小屋，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小屋里，聽著遠遠近近、高高低低、密密匝匝的煙花禮炮聲，品味著塵世間的熱鬧和歡樂，心潮亦如點燃的煙花，思緒卻似炸開的禮炮，我在小屋里又過了一年。一個人慶祝一個節(jié)日，除一杯茶水外，還要付出多少深情才能使這一天不再單??？我又有多少力量能撐起理想的天空？說來慚愧，參加工作這么多年，我只在家里過了一夜。那是父親英年早逝，我守著他的亡靈挨過了今生最漫長的一個黑夜。

小屋接納了我，我接納了小屋。小屋不小，春雨綿綿好讀書，盛夏炎炎避暑氣，金秋沉沉笑彎腰，白雪皚皚披新裝，我讀出了小屋的博大和深刻。

幽靜的小屋，藏著一顆熱鬧的心靈。

這是凄風苦雨中的一樹童話，繁華中最后一片沒被吞沒的島嶼，又偏又遠的荒野里那盞相依為命的流著淚的孤燈，滾滾紅塵中唯一可以棲息心靈的家。

守住小屋，就是守住精神的家園。家園的上空，秋風吹來稻菽的香味。

（插圖：三 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