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娟

一

羅洋洋的家離學校其實一點兒也不遠。只不過這些天，他幾乎每天都是踩著點坐到教室座位上的。之所以每天踩點上課，是因為他放棄了從家到校的最近的路線，選擇了另一條彎彎繞繞的遠路。

“羅洋洋，我最近怎么都沒有在街口公園碰到你？你干什么去了？”后座的陳思渺和羅洋洋家離得很近，以往兩個人到校的路線是一樣的，所以他們時不時能在街口公園碰到，然后一路暢聊，走到學校。

羅洋洋悶著頭，不吱聲。

“今天放學后我們一起回家嗎？好久沒和你聊天啦?！标愃济鞉伋鲅垺?/p>

“你先回去吧，我最近有事，咱倆不順路?！绷_洋洋低聲說。

陳思渺一頭霧水。這時，上課鈴響了，倆人便沒再多說。

其實羅洋洋也想走近路上下學，只是眼下他遇到了一個難以啟齒的問題。

這個問題和羅洋洋的爸爸有關。年前，爸爸失去了工作，沒有了收入，急得直打轉。萬幸，前不久的一次同學聚會上，爸爸和一個負責水產經營的老同學聯(lián)系上了。在老同學的幫助下，爸爸在街口公園的臨時菜市場賣起了魚。街口公園的新菜市場正在建設，等建成了，羅洋洋的爸爸打算添點兒錢，租一個大一點的門臉兒，好好賣魚。

這些天，為了早點兒出攤，爸爸早上五點不到就要起床。起床后，他飯也顧不上吃一口，就直奔院子里，打開院子里的水龍頭，把裝魚用的大大小小的盆子都裝滿水。然后把晚上充好電的電動三輪車推過來，再把要帶去出攤的東西整理好。新鮮的魚通常會在五點半送來，送來的魚不多，十幾條的樣子，魚多了怕賣不完，過一晚上也會不新鮮。

別看爸爸塊頭小，干起活來卻很麻利。往往羅洋洋還沒從被窩里爬起來，爸爸就已經出攤了。爸爸剛出攤的那幾天，羅洋洋走過街口公園時，爸爸再忙都會站起身，沖著羅洋洋喊道：“兒子，路上小心，好好上學！”

爸爸的嗓門兒是那么大，大到全世界仿佛都能聽到他的聲音。他站在魚攤前的模樣有些狼狽，每天在外風吹日曬的，整個人曬黑了許多不說，皮膚也粗糙了不少。再加上早起出門急，頭發(fā)是亂糟糟的，胡子也來不及剃。這和之前那個在公司上班、每天打扮得整整齊齊的爸爸截然不同。

羅洋洋忽然有點兒害怕，害怕遇見熟人，爸爸說不定還會跟他們熱情地打招呼。爸爸是那么熱情，總能和身邊的人打成一片。

想到這兒，羅洋洋不禁打了個哆嗦。眼不見為凈，他干脆繞路上下學。這樣一來，爸爸那響亮的嗓音消失了，羅洋洋也就不用擔心有熟人會看到他那尷尬的表情了。

可陳思渺是個例外。

“羅洋洋，我昨天在街口公園的臨時菜市場那兒好像看見你爸爸了。羅叔叔喊了我一句，還對我招了招手。當時距離有點兒遠，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我看到的是羅叔叔，對吧？”陳思渺在課間拉著羅洋洋說道。

羅洋洋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好一會兒，他才憋出幾個字：“你認錯人了?！?/p>

二

周五放學，羅洋洋走出校門時，陳思渺的奶奶出現(xiàn)了。她笑瞇瞇地和孫子站在一起，手上提著一個大大的菜籃子。

“羅洋洋，我等你好久了。”陳思渺提著菜籃子朝羅洋洋跑了過來。

菜籃子里都是新鮮的蔬菜，有生菜、菠菜和大白菜。

“這些菜都是我奶奶種的，好吃得很?！标愃济彀巡嘶@子塞到羅洋洋手里。

羅洋洋一臉詫異，不知道陳思渺在搞什么名堂。

這時，陳思渺的奶奶走了過來，說明了原因：“思渺每次上下學路過你爸爸的魚攤，看到新鮮的魚都會口水直流。昨天上午，我特意去你爸爸的魚攤挑了一條鯽魚。付錢時，一瞅，口袋里除了手機和鑰匙，啥也沒有。我又不會用手機付款，當時可把我急壞了。你爸爸瞅著我眼熟，二話沒說，送了我一條魚。你爸爸是個熱心腸的人，這些菜就當是我們答謝他的?！?/p>

陳思渺的奶奶說完，陳思渺不住地點頭，表示同意。

“好。”羅洋洋有些意外。天陰沉沉的，他匆匆和祖孫倆告了別，提著菜籃子就往家里奔。

沒想到，羅洋洋回家的路才走了一半，天公不作美，轉眼間，雨就下了起來。

羅洋洋沒帶傘，只能一路飛奔回家，可回家的路還是有點兒距離，雨也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甚至越來越大了。羅洋洋四處張望，十分狼狽地鉆到了一家商鋪的屋檐下躲雨。屋檐不大，可躲雨的人不少，大家都擠在一起，無奈地期盼著雨停。

三

等了半個小時，大雨是停了，但路面已經積滿了水。迎面吹來的風冷颼颼的，天色在不知不覺間全黑了下來。

羅洋洋緊緊抱著雙臂，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洋洋?！本驮诹_洋洋感到絕望時，爸爸出現(xiàn)了。

爸爸騎著出攤用的電動三輪車，披著一件簡易的透明雨衣，從頭到腳全被雨淋濕了。他把車停到一棵大樹旁，示意兒子坐到車上來。

羅洋洋反應也快，踩著深深淺淺的積水，很快坐到了車上。車上有一股濃濃的魚腥味，大大小小的盆子隨著爸爸車子的啟動，劇烈地晃動了幾下。

“沒淋濕吧，回家趕緊洗個熱水澡。下午我去街口公園的新菜市場里轉了一下，看看咱家新裝修的店鋪。沒想到看完店鋪出門，這雨就下了。早上那么大的太陽，我想你出門肯定沒拿傘，要是我不接你的話，等你到家了，準成了一只落湯雞。”

爸爸邊騎邊說，羅洋洋一字一句地認真聽著，想著爸爸剛才一定在大雨中繞著校門口和他回家的兩條路找了好久。

“好在你今天學乖了，沒走那條彎彎繞繞的遠路。那條路我剛騎過去時，橋洞都成了水簾洞?！?/p>

羅洋洋聽爸爸這么說，臉一下子紅了。

風又吹了過來，夾雜著細細的小雨滴。羅洋洋深吸了一口氣，莫名地，剛才聞到的那一股刺鼻的魚腥味竟變成了甜絲絲的雨水味。

父子倆快到家門口時，羅洋洋想起了那籃子菜。菜還是綠油油的，剛才躲雨時，羅洋洋很小心，沒有讓菜淋濕。

“爸，這是陳思渺的奶奶今天放學時托我送給你的。她要謝謝你昨天送了一條魚給她。”車停下來時，羅洋洋把菜遞給了爸爸。

“嘿，就一條魚，干嗎這么客氣？”爸爸樂了。

“洋洋，你把菜提回家吧。我趕緊收拾一下魚攤，明天出攤時，這些寶貝可不能濕漉漉的?！卑职致槔靥琢艘浑p橡膠手套，說干就干。

“爸，我?guī)湍惆?。你看你衣服都是濕的，趕緊進屋去換一件，別生病了?！绷_洋洋搶過爸爸手里的盆子。

“我身體好著呢。這兒魚腥味重，你進屋休息去，別把你的校服弄臟了。”爸爸嘟囔著。

“沒事，明天周末，等到周一校服一定能晾干?！绷_洋洋不在意，彎下腰開始忙活起來。

爸爸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周一到來時，校服果真干透了。羅洋洋穿著煥然一新的校服，走上了去學校最近的那條路。

路過魚攤時，羅洋洋還遇見了陳思渺和兩個同學。沒等同學開口，羅洋洋響亮地說了一句：“賣魚的是我的爸爸，他賣的魚新鮮極了！”

（插圖：袁大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