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建斌
聽主持人說鄧老還是一位打過仗的老革命,報告廳內(nèi)頓時一片喧嘩,好多人舉起手臂,大家都請求鄧老講講打仗的故事。鄧老擺擺手推辭,我當年只是個娃娃兵,連槍都端不穩(wěn),打不準,沒得好講哩。臺下一雙雙眼睛仍滿含期待,主持人勸,鄧老,隨便講幾句吧,就當活躍下氣氛。鄧老沉思片刻,笑笑說,講可以,挺丟臉的,不許笑話我呀。
傍晚,隊伍路過村子,扎下營盤,埋鍋做飯。分完饅頭,炊事班長老郭頭發(fā)現(xiàn)那個小男孩還沒走。蒸饅頭時,小男孩搶著幫他抱柴、添火,緊忙活。此時,小男孩歪著頭待在一邊,偷眼瞄著戰(zhàn)士們吃饅頭,嘴角的哈喇子垂成一根亮線,差不多快要落到褲襠了。老郭頭用筷子插起一個饅頭,遞給他。小男孩確認饅頭真是給他的后,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張得老大,雙手接過饅頭,捧著就往嘴里塞,幾口下去,就噎直了脖兒。老郭頭忙給他拍了拍背,又舀了半碗菜湯,一點兒、一點兒給他灌下。看得出,這孩子是餓極了。
后半夜,隊伍悄悄開拔。老郭頭背著一大袋糧食,糧食外邊扣著那口做飯的黃銅鍋,越走越沉,想停下歇口氣,又怕腿一軟站不起來,被隊伍落下,就咬牙堅持。走著走著,背上輕了。老郭頭一扭頭,看見屁股后邊有雙小手撐著下鍋沿。老郭頭火了,轟小男孩回村。小男孩很犟,只當沒聽見。老郭頭作勢踢他,他圍著老郭頭轉(zhuǎn),手卻撐著鍋沿始終不松??粗x那村子已經(jīng)很遠,天還沒亮,老郭頭無奈,只得任他跟著。小男孩就此成了隊伍上的人。
小男孩剛有一把凳子高,又因為姓跟“凳”諧音,就被叫成了小凳子。老兵們跟老郭頭起哄,說老郭頭行啊,隨時有小凳子坐。老郭頭瞥一眼瘦小干枯的小男孩,沖老兵撇嘴,你去坐吧,我怕壓折了凳子腿。老兵逗他,干脆認作干兒子吧。老郭頭頭搖得像撥浪鼓,要認你認。盡管小男孩眼里有活兒,能幫老郭頭干不少事兒,老郭頭還是不愿意要他。不光嫌他個兒小、沒力氣,還嫌他膽小、手笨,一聽見槍聲就捂耳朵,教他使槍也學不會。老郭頭暗想,要是再經(jīng)過那個村子,綁也要把他綁住留下。
隊伍打阻擊戰(zhàn),戰(zhàn)斗慘烈,打了三天三夜。因為防守分散,無法及時聯(lián)絡,傷亡人數(shù)不詳。團長問老郭頭,口糧還能撐多久?老郭頭不知還剩下多少人,也不知戰(zhàn)士身上的糧袋里還有多少存貨,一時說不上來。小男孩點了點跟著老郭頭去陣地上送飯時撿回的糧袋子,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張口說道,每人每天八兩只夠一天;每人每天半斤能湊合兩天。老郭頭怪他多嘴,問他咋算出來的,小男孩說出理由,團長聽了,點點頭,格外多看了小男孩幾眼。
完成阻擊戰(zhàn)任務后,隊伍突圍時,有三條路可選,因為不了解敵情,一時難以確定突圍方向。團長臉上陰云密布,眉頭擰成疙瘩,誰也不敢說話。小男孩站起來說,我知道該往哪兒沖。
老郭頭怪他多嘴,伸手去拽他。
團長打手勢攔住,讓小男孩說。
小男孩早不怕槍炮聲了,這些天沒事時就支棱起耳朵聽,還真聽出了門道。
他分別說出三條路對面大概有多少槍炮,是哪種槍炮。有個地方聽著槍炮聲密集,其實只有幾個人開槍,該往那兒沖。團長聽他說完,眉頭舒展,站起身,拍拍他的頭,然后猛擊一掌,好,就往那兒沖!
突圍前,團長再三叮囑老郭頭,你就一個任務,給我?guī)С鲞@個娃娃,將來讓他上學。打江山要人,建設(shè)新中國更需要人,到那時,他比咱們更有用。
炮彈呼嘯而來,老郭頭割掉背帶,摘下黃銅鍋,把小男孩扣在鍋下……不知過了多久,老郭頭不見了,團長和好多官兵都不見了,被老郭頭當作寶貝的那口黃銅鍋也讓炮彈炸裂,不能用了。小男孩平時根本搬不動那口鍋,此時不知怎么會有那么大力氣,舉起黃銅鍋,猛地朝一塊石頭砸去……
鄧老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一塊亮晶晶的黃銅片,托在手心,給大家看。黃銅片被磨得異常光亮,金子一般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鄧老眼角被映得亮晶晶的,臺下所有人的眼睛都被映得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