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欣潘
海鷗出沒,夜以繼日地奔波
像極了我窮困一生的父親
有時遭遇一場臺風宛若一座江湖
有時撞見一處暗礁仿佛一座大山
在人間,大海的大有目共睹,了無邊際
似乎不可逾越。而海鷗在海上高飛低翔
俯視浪峰浪谷,仿佛一切
在它的眼睛里都那么隨機應變
蜿蜒曲折的海岸只是一條條白帶子
陸地和島嶼像大地弓起的褶皺
唯有一座大海波濤連著波濤
與天相連。一生卑微如鷗鳥的父親
以海為家,風浪里討生活
浪尖上懸掛著一片命運的白帆
有人在大海里撈金子,我父親
駕著舢板闖過風浪討生活
如果運氣好一些
捕撈的海貨里會有
螃蟹、九節(jié)蝦和鯧魚
大??偸悄敲纯犊肿屓艘谎噪y盡
多數(shù)時它并不平靜
經常無緣無故發(fā)脾氣
暴烈的性格令人揪心
父親出海的日子,母親茶飯不思
隔三岔五跪在佛龕前
點燃心中的香火,拜了又拜
我們都有共同的經歷,都來自大海
以鹽為食,潮汐相伴
它們的不安就是我的不安
海鷗的翅膀馱過朝陽和夕暉
它志向高遠,空闊無邊
不像我只能踏浪而行
帆船啊請借我一程
大海有洶涌激蕩的旅程
我有起伏不平的身世
在海邊遇見一枚海螺
海風吹過,它發(fā)出“嗚嗚嗚”的聲響
一如大海在哽咽。它的胸腔里
似乎藏匿著一座大海,洶涌激蕩
仿佛那是遺失的魂魄,夢想重回大海
我確信,有些事物已超越了生死
習慣坐在黑夜某個角落
吹有一陣沒一陣的海風
從某個缺口飛過來螢火蟲
提著小小的燈籠,試圖將黑暗的
那一部分照得亮一些
四周寂靜。很多人到海邊去了
坐在礁石或破舊船板上
海浪飽含激情,一遍遍踴躍上來
沙地邊緣留下曠日持久的漁歌
海風吹了那么久,也沒能將潮濕的夜晚吹干
大海唱得多么深情,也未能將我的夢想唱出
海波空泛,那幽藍之光
有人稱為大海的藍眼睛
綿軟的灘涂反照太陽的光芒
大海被誰染黑,留下大片污漬
現(xiàn)出深一腳淺一腳的坑坑洼洼
歪斜的路徑仿佛一浪更比一浪高
那是我母親討小海時留下的腳印
當海水退下去,灘涂空余
母親和村婦們一撥撥帶上討海工具
網(wǎng)兜子,鐵鉤子,木桶或塑料桶
拖在身后,像一條條游動的海蛇
向明鏡似的大海蜂擁而去
漁民們稱鯨魚為拜佛鯊
我曾在故鄉(xiāng)的大海上見過它們
一群身披褐色袈裟的“僧人”
有時向南,有時往北
在兩座普陀山之間往返奔波
海途洶涌,拜佛鯊適應這種洶涌
一路匍匐前行
一潛一涌都會噴出水注
仿佛每換一口氣就將大海這部經書誦讀一遍
而那些海浪宛若晨鐘暮鼓
因為它們的敲擊,大海生生不息
漁船已經蒼老,瞎了一只眼
破漏的船身灌滿海風
“嗚嗚嗚”“嗚嗚嗚”地響個不停
沙地上蘆葦叢里蒼蠅翻飛,長腿蚊蟲亂舞
海浪點燃的火花,雪亮而炫目
在午后燃燒。你看,秋天的海面
一本蔚藍的畫冊正在打開
刊印的詩句高亢而美好
網(wǎng)箱里鯛魚們橫沖直撞
一刻也不歇息,似乎
有什么事值得如此蹦跶、鬧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海水涌蕩,水花濺落,像一場盛典
這水性的煙火與爆竹在炸響
此間到底發(fā)生什么情事
只有喂養(yǎng)它們的人知曉
他們臉上涂滿海色
一只破舢板從波浪的空隙
穿越三百年前的時光
開始并沒有目的地,只有活命的念頭
浪尖上掛一張漏洞百出的風帆
死神曾擦過船舷,幽綠的烈焰
燃燒在駭浪狂濤之上
巨浪里盤旋的鷗鳥
發(fā)出凄厲的鳴叫。白鷺村
一片銀色的沙灘和蘆葦叢
棲息著一群死里逃生的白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