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曉風
王蒙19歲于新中國太陽升起初期開始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青春萬歲》,1979年改革開放初期正式出版,此后,“青春萬歲”四個字立即進入了中華民族通用語匯寶庫,成為使用頻率最高的大眾詞語之一,成為萬千人人生箴言、祝福語的首選詞,有志青年的自勵誓詞。四十多年來,感染、鼓舞、激勵了無數(shù)人。
王蒙自身的人生,就是“青春萬歲”一詞的題解,他用他的生命詮釋了“青春萬歲”。2019年1月10日上午,在首都圖書訂貨會《王蒙陪讀〈紅樓夢〉》新書發(fā)布會現(xiàn)場,我請教當時年屆八十六的王蒙先生,和他一起在20世紀50年代向文學進軍的青少年集群,現(xiàn)在還有幾人活躍在文壇。我們兩人一起巡視國內(nèi)海外勾指頭:人數(shù)已經(jīng)十分寥落?,F(xiàn)在,時間又過去了四年半,還在創(chuàng)作的人幾乎絕跡,王蒙先生依然筆耕不輟,新作不斷有新突破。他還在81歲首獲遲到的茅盾文學獎。
王蒙先生現(xiàn)在還游泳、舉啞鈴,日行8000至10000步,風雨無阻,寒暑不移,春節(jié)、除夕等特大節(jié)日照走不誤。他對我說過,許多人勸我不要走這么多路,也不要寫這么多東西,但是,他們不知道,我如果不走不寫,說不定很快就既不能走更不能寫了。我走我寫,故我青春。“明年我將衰老,今天仍然青春萬歲?!?h3>一個人生閱歷特別豐富的人
我曾經(jīng)對王蒙先生說,他比別人多活了好幾輩子。他上中學時參加過地下工作。1948年入黨。1950年從事青年團區(qū)委工作。1953年創(chuàng)作《青春萬歲》;1956年發(fā)表《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雖有毛主席親自關(guān)心,仍然被打成“右派”;1958年后在京郊勞動改造。1961年摘帽,1962年調(diào)北京師范學院任教。1963年賣掉北京家具,主動申請離京,到新疆工作16年。先在烏魯木齊當編輯,后因被認為政治身份不好,下放到伊寧縣巴彥岱公社二大隊,其間因?qū)W習維吾爾語出色,任維漢語翻譯,后任二大隊副大隊長。1978年調(diào)北京市作協(xié)。后任《人民文學》主編、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中共中央候補委員、中央委員,文化部部長、國際筆會中心中國分會副會長、全國政協(xié)文史和學習委主任、多個大學客座教授和文學院院長,等等。
王蒙經(jīng)歷多人知曉,我不應(yīng)該也不想贅述,之所以列舉上面情況,是想說明,他曾登岱宗之頂,也曾棲身谷底惡地,可謂歷盡人生四季,人生經(jīng)歷之豐富,比先秦諸子中許多人更罕見,而最重要的,是他不管置身什么境地,始終自在、安詳、坦蕩,工作不息,學習不止,寵辱不驚,心中一片凈土,“也無風雨也無晴”。
尤其難得的是,他把苦難統(tǒng)統(tǒng)變成了人生的財富和創(chuàng)作的源泉。如何對待逆境,如何抵抗時間對生命的氧化,他專門歸納為“四盡要訣”——盡力去生活,盡力,盡情,盡興,盡一切可能,哪怕只是普普通通地生活。新疆邊陲的農(nóng)村基層,其艱苦眾所周知,但王蒙說:“這是我生命中很美麗的部分?!薄拔乙舐曊f,去新疆,是我那時的大幸大福,大吉大祥,是我人生的重要一課,是我青少年階段最可貴的三大選擇之一?!?/p>
回到北京以后,他基本上每年返疆一次,如同游子歸鄉(xiāng),一回去便被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鄉(xiāng)親寵愛著,便又注滿了元氣。王蒙說:“到別處去,晚上總是睡不好,到新疆,頭一挨枕頭,就能睡著。”在新疆的歲月他嘴邊常常掛著一句維吾爾諺語“男子漢應(yīng)該經(jīng)歷四方”。王蒙還說:“我懂得概念的重要性,但我的作品從來不是從概念出發(fā),而是絕對地從生活和感受出發(fā)?!?/p>
對待苦難的態(tài)度,正是王蒙具有堅韌生命力的重要原因,而生活閱歷的驚人豐富和多層次,是他創(chuàng)作之樹常青的重要條件。因此,王蒙說:“生活不可摧毀,文學不可摧毀?!?h3>一位特別有智慧的人
常常有人盛贊王蒙的聰明,感慨他跨越共和國的各個波濤洶涌點,面對各種復(fù)雜格局,各種風浪,都能從容應(yīng)對,遇難成祥,化兇為吉,始終屹立在人生的高地。這里僅僅用“聰明”二字是大大不夠的,也是不準確的。聰明固然寶貴,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還可能“反誤了卿卿性命”。聰明必須上升為智慧,智慧還需要升華為睿智。三者之間雖一脈相承,卻有著質(zhì)的飛躍。而王蒙,正是一位有大睿智的人。
王蒙近年來寫了不少“簡說”:《簡說孔子》《簡說老子》《簡說莊子》等。這反映了王蒙先生智慧和學識的成熟?!皽\入淺出”固然容易,“深入深出”也并非最難,真正校驗功力的是“深入淺出”。返璞歸真、由博返約,從而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才是最高境界。
(摘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