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麗
她如約而來,泛著潮紅色的圓臉顯得皮膚有些粗糙,倒也看著比五十多歲年紀(jì)要顯年輕。她個子不高,體形偏胖,一身不太得體的衣服在腰胯處勒出好幾層皺褶,關(guān)鍵是她還跛了一條腿,走路有些費勁,完全不符朋友介紹的“精干利索”模樣。
她能照顧好半自理狀態(tài)的母親嗎?我心里有些疑惑,但她說的話卻又立馬讓我動了心。她說可以全天候陪護母親,報酬也不需要增加多少。這樣的人著實難找,母親身邊又急需人,于是我們很快談妥了條件,約定了協(xié)議——她就這樣走進了我家。
她剛來時,我把孩子完全交給丈夫,自己工作上只要能走開就趕回家,以看母親的名義對她實行動態(tài)監(jiān)督。由于腿腳不太靈便,她干活動作緩慢,卻很精細(xì),家里只有大人,原本就不算雜亂,但她每天都要把家具、地板清理擦抹一遍,做的飯菜也很合母親胃口,母親的飯量和吃飯速度都明顯增長,有時還會口齒不清地夸贊幾句。兩周觀察下來,我覺得她是可以托付的人,便自我放松,減少了回家的次數(shù)。
不料有天晚上我回家探望時,發(fā)現(xiàn)母親手臂上有兩塊瘀青,便試探著問她:“我媽摔倒過嗎?”她回答很快:“沒有呀,我一直在跟前,老太太一直好好的?!蔽也槐阍俣嗾f什么,等她出了房間,又向母親了解情況,母親卻嘟嘟囔囔說不清楚。
從家里出來,迎面碰上同住一個樓道的張姐,她一見我就爆料:“老見你家保姆晚上出去,白天吧還買菜啥的。晚上出去,不知道她干什么?”
張姐的話讓我留了心,第二天下班后,我直接來到母親家。已早早做好晚飯的她,見到我也顯得意外。吃過飯收拾了廚房,她一直在房間里搖晃著走動,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我便問道:“你是不是要出去?”她赧然一笑,抿嘴想了一會兒才說:“是的,要出去聽課,每個禮拜就兩晚?!蔽毅等?,一時不知怎么應(yīng)答,也沉默半晌才說:“你要有事出去可以,該早跟我說,我就可以過來陪著我媽?!?/p>
她好像有些不快,撇過頭說:“老太太吃了晚飯就上床休息了,我想著沒啥影響,離得又不遠(yuǎn),過一個多小時我就又回來了?!币娝@么輕描淡寫,這么理直氣壯,我氣不打一處來,卻沒再多說什么,心里想著應(yīng)對之策。
在那周她第二次出去的晚上,我把懂機電的丈夫叫了過來,兩人快速在客廳隱蔽處裝了個監(jiān)控攝像頭。之后我便趁每天工作間隙,通過手機觀察家里動靜,幾天下來,一切倒也正常。這天,我看到她又扶著母親在家里走動,突然母親身子一歪,幾乎要摔倒,她反應(yīng)很快,一邊兩手使勁拽著母親的胳膊,一邊用胯部頂住母親,母親總算沒有摔倒。母親個子比她高,雖然因久病十分消瘦,但身子僵直,不會順勢配合別人的動作,她把母親身體扶正用了近一分鐘,在兩個人又開始慢慢晃蕩時,我看她用空出來的那只手使勁捶了兩下腰。此情此景,令我心中莫名涌過一陣熱流。
又一天,有個男人突然來到我家,她開門后,那男人直往客廳闖。我趕忙走出辦公室,找了個角落,打開了手機聽筒,便聽到了那男人和她之間令人震驚的對話。那男人竟然是找她來借錢的,只聽那男人說:“彬彬走后賠償?shù)腻X,聽說你根本就沒動,你還一直打工,手里一定有錢,多少借給我一些?!?/p>
她說:“我不會借給你錢,我自己都不花兒子用命換來的錢,更不會借給你。有多少也填不滿你那黑窟窿。”
“媽的,好歹二十幾年的夫妻,你就不念念舊情?!蹦悄腥嘶鹆恕?/p>
她也不示弱:“我把家和地全都留給你了,彬彬的錢你也得了一半,還不知足。有多少家當(dāng)吃得住你‘?dāng) ?。?/p>
那男人開始在房間里走來走出,又特意關(guān)了母親臥室的門,才對她說:“這家就一個老太太,看起來還不太清楚,來我看看她家有甚值錢的。你可別管啊。”聽到這話,我?guī)缀跻谐雎暋?/p>
卻見她已大聲叫了出來:“你別動壞心思,城里人精著呢,家里都裝著監(jiān)控,你要敢拿人家東西,說不定明天就被抓了?!闭f著話,使勁把男人往外推。
我先是一驚,她怎么知道家里裝了監(jiān)控?轉(zhuǎn)而又想,或許她是猜的,是用來咋呼那男人的。正在我驚惶不安之際,她已經(jīng)把那男人推出了門。那一刻,她力氣大得驚人,腿腳也顯得利落許多。
我不等下班就往回趕,一進家先把路上買的水果、點心塞到她手里,連說感謝她最近辛苦照顧我媽。然后我和她一起做晚飯,和她聊天,我先說了點家里的趣事,順嘴問起她的情況?;蛟S是下午發(fā)生的事讓她有話想說,或許是我的拉攏措施起了作用,她當(dāng)真給我講了她的經(jīng)歷。原來她丈夫好賭又好酒,每次輸錢或是醉酒,就拿她撒氣。為了一雙兒女,她一直忍著,好容易女兒出嫁了,兒子也外出打工了,她以為自己熬出頭了,沒想到工作不到一年的兒子因工傷事故不幸離世。在生活的苦痛面前,這個從未走出鄉(xiāng)村的女人表現(xiàn)得異常堅強。料理完兒子的后事后,她果斷與丈夫離了婚,因丈夫得了一半賠償金,又得了全部家產(chǎn),離婚很是順利。她就這樣孑然一身,帶著滿心滿身的傷痛來到喧囂的城市。
“我兒子的賠償金,我一分也不會花,那錢我花著心痛。我還能干動,我能養(yǎng)活我自己?!闭f這句話時,她用勁抹去了滿臉的眼淚,我也悄悄擦拭了下眼角。
這天晚上,又逢她聽課,等她剛一出門,我馬上撥通丈夫的電話:“趕緊過來,把監(jiān)控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