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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jīng)》之史料價值述論

2023-12-10 19:39朱彥民
關鍵詞:山海經(jīng)

朱彥民

摘 要: 《山海經(jīng)》是一部以記述上古時期山川河流、物產(chǎn)風俗為主兼及歷史人物和古代行政區(qū)劃的優(yōu)秀歷史地理著作,它內容豐富,信息量大,具有獨特的美學魅力,但因為書中有所謂虛幻、奇怪的內容,又曾經(jīng)被歷代正統(tǒng)學人斥為荒誕不經(jīng)之書,所以其價值千百年來飽受爭議。近現(xiàn)代以來,學術界參考其他歷史文獻和地下出土文獻,逐漸對其中的一些記載進行了歷史學研究,取得了較大的成績。而這些研究成果表明,《山海經(jīng)》一書所記載的內容,對研究古代文化、歷史、地理有極其重要的史料價值,不容忽視。

關鍵詞: 《山海經(jīng)》;上古時期;史料價值

中圖分類號:K092? ? ? ? 文獻標志碼:A? ? ? ? 文章編號:1674-3210(2023)03-0019-11

《山海經(jīng)》是中國上古文化的一部百科全書。自問世以來,它以其獨特的視角、豐富的信息、厚重的歷史、奇幻的風格、神秘的意境,吸引了古今中外許多學者的注目與探索。由于這是一部奇書,所以關于它的爭論歷久不斷,爭論的內容涉及該書的性質、作者、時代、篇目、版本、真?zhèn)蔚榷鄠€方面。這里主要就先賢對于《山海經(jīng)》史料價值的評價和爭論進行梳理和探討。

一、古代《山海經(jīng)》史料價值的爭論

我們基本上認可這樣一種說法,即《山海經(jīng)》主要材料傳自戰(zhàn)國以前,主要內容是紀實可靠的,內容涉及歷史、地理、生物、礦產(chǎn)、醫(yī)藥、天文、神話、傳說等方面,兼收并錄,無所不包,可謂是一部集地理方國和名物方志之書,也可以說是我國較早的類書?!渡胶=?jīng)》雖然含有粗陋難懂、閎誕奇怪的內容,但不少是上古時期原始社會先民的實況記錄,也反映了我國一些邊遠地區(qū)氏族部落的歷史面貌和文化概況,因此史料價值巨大。但是這樣一個共識,卻是經(jīng)過了千百年來學術界的爭論得來的,實屬不易。

(一)古代學人對《山海經(jīng)》的質疑與排斥

《山海經(jīng)》之名最早見于《史記·大宛列傳》傳末太史公語:“故言九州山川,《尚書》近之矣。至《禹本紀》、《山海經(jīng)》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這是歷史上對《山海經(jīng)》一書最早的評價。司馬遷認為《山海經(jīng)》是講怪物的一本書,所以他說“余不敢言之也”。雖然司馬遷并不懷疑《山海經(jīng)》是古書,但是應該說這個評價并不高,而且這對后世學者之于此書的態(tài)度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

其后,班固在《漢書·張騫李廣利傳》贊語中云:“至《禹本紀》、《山經(jīng)》所有,放哉!” 如淳注曰:“放蕩迂闊,不可信也?!蓖醭洹墩摵狻ふ勌臁芬舱f:“案禹之《山經(jīng)》,淮南之《地形》,以察鄒子之書,虛妄之言也”,“案太史公之言,《山經(jīng)》、《禹紀》,虛妄之言”,“夫如是,鄒衍之言未可非,《禹紀》、《山?!贰ⅰ痘茨稀さ匦巍肺纯尚乓病?。這些都是對《山海經(jīng)》不認可的觀點。

下至魏晉,情況亦不樂觀。晉人郭璞在《注山海經(jīng)敘》中說:“世之覽《山海經(jīng)》者,皆以其閎誕迂夸,多奇怪俶儻之言,莫不疑焉?!痹凇额伿霞矣枴分?,也因《山海經(jīng)》書中有“長沙”“零陵”“桂陽”“諸暨”等秦漢以后郡邑地名,顏之推懷疑它并非“夏禹及益所記”。宋、明之際,學人對《山海經(jīng)》繼續(xù)有所貶抑,比如朱熹在《楚辭辯證》中認為《山海經(jīng)》《淮南子》均是解《天問》之書,謂此書與《淮南子》一樣屬于附會屈原《天問》而作,云:“大抵古今說《天問》者,皆本此二書(《山海經(jīng)》《淮南子》)。今以文意考之,疑此二書本皆緣解此《問》而作?!焙鷳搿渡偈疑椒抗P叢》認為《山海經(jīng)》是“戰(zhàn)國好奇之士取《穆王傳》雜錄《莊》、《列》、《離騷》、《周書》、晉《乘》以成者”,“古今語怪之祖”。清代學者作《四庫全書提要》,仍斥責《山海經(jīng)》:“書中序述山水,多參以神怪?!敝钡酵砬宕奘?,仍是極力貶低《山海經(jīng)》的價值:“書中所載,其事荒唐無稽,其文淺弱不振,蓋搜輯諸子小說之言以成書者。其尤顯然可見者,長沙、零陵、桂陽、諸暨等郡縣名皆秦漢以后始有之,其為漢人所撰明甚。甚矣,學者之好奇而不察真?zhèn)我?!故悉不采?!?/p>

(二)古代學人對《山海經(jīng)》價值的發(fā)現(xiàn)

然而,畢竟還是有些古代學者能夠認識到《山海經(jīng)》的獨特價值。比如《孔子家語·執(zhí)轡篇》有“子夏曰:商聞《山書》曰:地東西為緯、南北為經(jīng)”一語,可見“在《家語》成書時人們已承認《山海經(jīng)》是一部地理書了”。西漢末劉歆在《上〈山海經(jīng)〉表》中就說:“《山海經(jīng)》者,出于唐虞之際。昔洪水洋溢,漫衍中國,民人失據(jù),崎嶇于丘陵,巢于樹木。鯀既無功,而帝堯使禹繼之。禹乘四載,隨山刊木,定高山大川。益與伯翳主驅禽獸,命山川,類草木,別水土。四岳佐之,以周四方,逮人跡之所希至,及舟輿之所罕到。內別五方之山,外分八方之海,紀其珍寶奇物,異方之所生,水土草木禽獸昆蟲麟鳳之所止,禎祥之所隱,及四海之外,絕域之國,殊類之人。禹別九州,任土作貢,而益等類物善惡,著《山海經(jīng)》,皆圣賢之遺事,古文之著明者也?!睂Α渡胶=?jīng)》產(chǎn)生的背景作了詳細介紹,評價極高。

至晉郭璞作《山海經(jīng)注》,更有感于世人不知《山海經(jīng)》之珍貴:“若《竹書》不潛出于千載,以作徵于今日者,則《山?!分?,其幾乎廢矣。若乃東方生曉畢方之名,劉子政辨盜械之尸,王頎訪兩面之客,海民獲長臂之衣:精驗潛效,絕代縣符。於戲!群惑者其可以少寤乎?”所以他要為此書作注,以期喚醒群惑,傳于后世:“令逸文不墜于世,奇言不絕于今”,并呼吁當世學人,認真待之:“非天下之至通,難與言《山?!分x矣。嗚呼!達觀博物之客,其鑒之哉?!?/p>

《漢書·藝文志》把它列入數(shù)術中的形法家之首,《隋書·經(jīng)籍志》將它列于地理類,此后各代官私論著目錄多隨之而歸于“地理”,也都是極其重視《山海經(jīng)》的一種表現(xiàn)。

晚清郝懿行《山海經(jīng)箋疏》被視為《山海經(jīng)》最好的注本。郝氏有感于世人忽視《山海經(jīng)》的價值,明確指出該書“尋山脈川,周覽無垠。中述怪變,俾民不眩。美哉禹功,明德遠矣。自非神圣,孰能修之。而后之讀者,類以《夷堅》所志,方諸《齊諧》,不亦悲乎”,極力強調了《山海經(jīng)》的地位和重要性。阮元為郝懿行《山海經(jīng)箋疏》作序,也稱:“是經(jīng)為山川輿地有功世道之古書,非語怪也?!?/p>

再如晚清張之洞《書目答問》,特創(chuàng)一個有別于經(jīng)史子集的子目“古史”,來容納像《山海經(jīng)》和《穆天子傳》等引起世人懷疑的書籍。他認為,《山海經(jīng)》《逸周書》《竹書紀年》和《穆天子傳》等是“先秦以上傳記真出古人手者”,并注明后三書“雖有假托,皆秦以前人所為”??梢娫趶堉葱哪恐?,《山海經(jīng)》的可靠程度尚在后三書之上。這當是學術界從學理上重視《山海經(jīng)》價值的一個良好開端。

1897年戊戌維新時期,梁啟超任教于湖南時務學堂,有學生提問《山海經(jīng)》中人面獸身的記載如何理解,梁啟超的答復是:“漢世武梁祠堂所畫古帝王,多人首蛇身、人面獸身;蓋古來相傳,實有證據(jù)也。《山海經(jīng)》言,絕非荒謬?!焙髞?,梁啟超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一書中對這一觀點又進行了進一步闡發(fā):“《山海經(jīng)》今四庫以入小說,其書雖多荒誕不可究詰,然所紀多為半神話半歷史的性質,確有若干極貴重之史料出乎群經(jīng)諸子以外者,不可誣也。”梁氏以考古實物印證傳世文獻的記載,斷言“《山海經(jīng)》言,絕非荒謬”,“不可誣也”,足見當時相當一部分通達碩學的認知水平和觀點態(tài)度。

當時的著名學者劉師培撰寫了《〈山海經(jīng)〉不可疑》,根據(jù)當時已經(jīng)傳到中國的西方進化論新知識、新理論,又引據(jù)漢武梁祠帝王畫像,證明“《山海經(jīng)》所言皆有確據(jù),即西人動物演為人類之說也”。在“地球之初,為草木禽獸之世界”觀念的基礎上,他通觀中西,以“西國古書多禁人獸相交,而中國古書亦多言人禽之界”說明“上古之時人類去物未遠”。據(jù)此,他認為《山海經(jīng)》之所以“多記奇禽怪獸”,是因為它成書之時“人類及動物之爭仍未盡泯”。如此這般,《山海經(jīng)》所言自無可疑之處。

20世紀初,在對中華民族人種起源問題的論證上,學者們普遍利用了《山海經(jīng)》《穆天子傳》及其他許多古文獻上的神話和傳說資料。比如蔣觀云的《中國人種考》,即其一例。蔣氏以為:“《山海經(jīng)》者,中國所傳之古書,真贗糅雜,未可據(jù)為典要。顧其言有可釋以今義者。如云長股之民、長臂之民,殆指一種類人之猿”,只要不“專泥于人類以相求”,就可“稍無疑于其言之怪誕”。這是把《山海經(jīng)》當作人種學研究方面特殊的史料“實錄”了。

二、近現(xiàn)代《山海經(jīng)》史料價值的開掘

如前所述,到了清末民初,西學東漸,民智大開,學術界對于《山海經(jīng)》等古書的史料價值漸漸重視起來。真正推動對這一古書價值重新認知的事件,是1899年殷墟甲骨文的發(fā)現(xiàn)。著名學者王國維在利用甲骨卜辭對殷商王室譜系進行研究時,自覺而充分地利用了《山海經(jīng)》中的記載,取得了重要的研究成果。

王國維的名著《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及《續(xù)考》,在利用甲骨文祭祀卜辭印證殷商民族先公先王世系,考證遠祖帝嚳(俊、夒)、女性先祖簡狄、男性始祖契以及先公代表王亥等人時,都用到了《山海經(jīng)》中的材料。其中,最為明顯也最為成功的是對王亥的考證。王國維在《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中,對商族先公王亥的事跡有過詳明的考證,他將《山海經(jīng)》等傳世文獻與甲骨卜辭結合起來,指出:“《山海經(jīng)》之王亥,古本《紀年》作殷王子亥,今本作殷侯子亥。又前于上甲微者一世,則為殷之先祖冥之子、微之父無疑。卜辭作王亥,正與《山海經(jīng)》同。又祭王亥皆以亥日,則亥乃其正字,《世本》作核,《古今人表》作垓,皆其通假字。《史記》作振,則因與核或垓二字形近而訛?!睋?jù)此,他對《山海經(jīng)》的史料價值予以肯定,說:“夫《山海經(jīng)》一書,其文不雅馴,其中人物,世亦以子虛烏有視之。《紀年》一書,亦非可盡信者。而王亥之名竟于卜辭見之,其事雖未必盡然,而其人則確非虛構??芍糯鷤髡f存于周秦之間者,非絕無根據(jù)也。”這是一個用甲骨文字考證并補苴古代文獻最典型的例子,也是王國維發(fā)明重要史學理論“二重證據(jù)法”的堅實例證。王國維由此得出結論:“雖謬悠緣飾之書,如《山海經(jīng)》《楚辭·天問》,成于后世之書,如《晏子春秋》《墨子》《呂氏春秋》,晚出之書如《竹書紀年》,其所言古事亦有一部分之確實性”,直接肯定了《山海經(jīng)》所記載的古代事項有其確實性的部分。

應該說,王國維的這一開創(chuàng)性研究,直接影響了學術界對《山海經(jīng)》于古史研究之價值的重新認識。比如,當時學界領袖傅斯年先生對王國維這一研究的評價,可謂是代表了學人的普遍態(tài)度。他在為甲骨學家董作賓《新獲甲骨卜辭寫本》所寫的跋語中說:

即如《史記·殷本紀》的世系本是死的,乃至《山海經(jīng)》的王亥,《天問》的恒和季,不特是死的,并且如鬼,如無殷墟文字之出土,和海寧王君之發(fā)明,則敢去用這些材料的,是沒有清楚頭腦的人。然而一經(jīng)安陽之出土,王君之考釋,則《史記》《山海經(jīng)》《天問》及其聯(lián)類的此一般材料,登時變活了。

實際上,重視非正統(tǒng)材料在研究中的價值,是傅斯年持有的基本態(tài)度。他“主張經(jīng)過儒家‘倫理化的正統(tǒng)史料不能全信,其價值尚低于類似《山海經(jīng)》《楚辭·天問》這樣帶有神秘色彩的古籍”。這就無怪乎他這樣看重王國維這一研究的價值了,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者也。同樣,民俗學者容肇祖也高度評價了王國維的王亥考證,認為“這樣利用《山海經(jīng)》的材料,把《山海經(jīng)》增加若干的價值。本來《大荒經(jīng)》大家視為荒唐,原來卻有著若干的史實在內。這真是僥幸的,借甲骨卜辭的發(fā)見,王國維的心靈手敏,死材料變活了”,而且表示,在《山海經(jīng)》中尋找研究古史的材料,“如王亥的發(fā)見,這是很需要的”。這種看法與傅斯年的觀點是一致的。

其實,早在王國維之前的一些清代學者,也曾對包括王亥在內的商族先公世次作過一些不太系統(tǒng)的檢查。如徐文靖《管城碩記》卷十六及其《竹書紀年統(tǒng)箋》卷四,認為《楚辭·天問》中的“該秉季德”之“該”,即《漢書·古今人表》卨之五世孫“冥子垓”,為商始祖契的七世孫,從而否定了洪興祖《楚辭補注》“該即啟之訛”的說法;劉夢鵬《屈子章句》卷四,也以《天問》之“該”為“殷侯子亥”,并改《天問》中的“有扈”為“有易”,這一點與王國維的做法一致。王國維或許是受了這些學人的影響也未可知。王闿運在《湘綺樓日記》中也曾提出《天問》中的“該”和“恒”是人名,但他認為“該”是少皓四叔之一的“該”而非王亥。不過他們沒有王國維幸運,未能趕上殷墟甲骨文的發(fā)現(xiàn),因此只能是對混亂的文獻記載的一些直觀感受和大膽猜疑而已,無從以實物證實他們的考證。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王國維的慧眼獨具和大膽創(chuàng)新,因此未能在研究中引證《山海經(jīng)》來說明這一問題。

幾乎與此同時,日本學者內藤湖南先生在王國維“二重證據(jù)法”的影響和啟發(fā)下,率先將這一理論運用于史學研究,考稽中國古代文獻中關于殷商祖先的諸種說法,發(fā)表了《王亥》一文。他把《史記·殷本紀》中的“振”、《竹書紀年》中的“殷侯子亥”、《呂氏春秋》中的“王氷”等,與甲骨卜辭中的“王亥”互相參證,認為可能同指一人,此人即是商族的祖先之一??上彩菦]有使用《山海經(jīng)》中的材料。此文曾由羅振玉轉呈王國維過目。1917年,王國維發(fā)表了《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以極其精湛的實證,對包括王亥在內的商族先公先王逐一加以考證。內藤湖南讀了王國維的這篇鴻文之后,欽佩至極,立即節(jié)錄其大意,題為《續(xù)王亥》發(fā)表,向日本學界作了詳細介紹。

1962年,甲骨學家胡厚宣先生撰《甲骨文商族鳥圖騰的遺跡》,對于在甲骨卜辭中王亥之亥字頭上何以加鳥形的現(xiàn)象進行了考索,也是利用了《山海經(jīng)》對王亥的記載:

王亥的亥字,或從鳥、或從隹,隹亦即鳥。或從萑,亦即鳥,或從又執(zhí)鳥,更與《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有人曰王亥,兩手執(zhí)鳥”之說相合。王亥的亥字,為什么要加一個鳥旁呢?我們以為這便是商族以鳥為圖騰的遺跡?!霞孜⑹巧檀^一個以十干為名的祖先,德能帥契,所以受到商人的報祭。而王亥是上甲之父,為上甲微所自出,所以在王亥的亥字旁,加上這一鳥圖騰的符號。

5. 《京人》3047; 6. 《佚》888)

1977年,胡厚宣先生又搜集到了更多的王亥亥字加鳥形的甲骨卜辭材料,共計10條卜辭中王亥的亥字冠以鳥形,作為甲骨文所見商族鳥圖騰的新證據(jù),進一步申論了“王亥是上甲微的父親,所以卜辭又稱王亥為高祖……[高祖又是]遙遠的祖先,所以才把鳥圖騰的符號,特加在王亥的亥字上邊”。至此,學界對王亥的認知已非常詳盡了。

比較吊詭的是,對于這種利用甲骨文字與《山海經(jīng)》互證的研究,一向懷疑古書記載的古史辨派首領顧頡剛先生,卻持一種非常贊賞的態(tài)度。在《顧頡剛學術文化隨筆》中,載有兩條筆記。一條題名為《甲骨文中之王亥》,說道:

《大荒東經(jīng)》曰:“有人曰王亥,兩手操鳥,方食其頭”,初以為《海經(jīng)》之圖作如是爾。數(shù)年前,李學勤同志示甲骨文三條……此三片或稱“亥”,或稱“王亥”,亥字作“”或“”。其作“”者,即“兩手操鳥,方食其頭”也。甲骨文與《山海經(jīng)》之關系,其密若此,非但四方風名可證也。頗疑商人與鳥夷有關,或商族本為鳥夷之一部,故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之詩。

另一條題為《〈山海經(jīng)〉賴〈汲冢書〉而傳》,其中說道:

《山海經(jīng)》經(jīng)司馬遷與譙周打擊之后,頗不為當時學者所信,幾于失傳,幸有汲冢竹書發(fā)現(xiàn),而其中《紀年》、《穆傳》兩種大可與《山海經(jīng)》相證,刺戟郭璞起而作《注》,《注》中輒引二書,遂使《山經(jīng)》、《穆傳》并存于世,《紀年》雖亡,亦可由是輯出若干。此地下遺物之發(fā)現(xiàn)竟救活了一部《山海經(jīng)》,可謂幸矣。至于今日,以甲骨文字之發(fā)現(xiàn),王國維取以證王亥,胡厚宣取以證四方風名,而《山經(jīng)》所記又得證實一部分?!顚W勤君告我,甲骨文王亥,亥字作“”,足證《海經(jīng)》“操鳥”之說。按,此即商為鳥圖騰之證也。

在此,顧頡剛先生不僅肯定《山海經(jīng)》等為有用的先秦古書——這與他的懷疑和考辨古史的做派嚴重不符,而且憑藉人類學的知識進一步思考商族與鳥夷的關系及其鳥圖騰問題了。

受王國維的影響,顧頡剛先生在自己的《周易》研究中,注意利用《山海經(jīng)》《天問》《竹書紀年》等古人不常用的書籍進行考證,也有不俗的成績。這就是他的名作《周易卦爻辭中的故事》?!兑捉?jīng)》中有兩個爻辭,都涉及“易”,這就是:“喪羊于易,無悔”,“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后號咷,喪牛于易,兇”。對于這兩個爻辭中的“易”,歷代解易者均不知為何物,如《象傳》解作“喪牛于易,位不當也”,“喪牛于易,終莫之聞也”,模棱兩可,不知所云。魏晉王弼注曰:“能喪壯于易,不于險難,故得無悔。”“以旅處上,眾所同嫉。故喪牛于易,不在于難?!蹦纤沃祆洹吨芤妆玖x》注《大壯》亦曰:“易,容易之易,言忽然不覺其亡也?!边@些對“易”的注釋,都解為容易之“易”。其實這樣解釋“易”,均不得其正解。顧頡剛看到了王國維論文中考證“王亥”涉及有易部族,就想到了《山海經(jīng)》中的“有易”,于是寫進了《周易卦爻辭中的故事》,這樣他就解決了《周易》研究中的千古訟案:

這里所說的“易”便是有易,這里所說的“旅人”便是托于有易的王亥。這里所說的“喪羊”和“喪?!北闶恰短靻枴贰昂K弊于有扈,牧夫牛羊”,也即是《山海經(jīng)》“有易殺王亥、取仆?!?。這里所說的“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后號咷”,便是《天問》“干協(xié)時舞,何以懷之?平脅曼膚,何以肥之?有扈牧豎,云何而逢?擊床先出,其命何從?”也即是《竹書》“殷王子亥賓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綿臣殺而放之”。想來他初到有易的時候,曾經(jīng)過著很安樂的日子,后來家破人亡,一齊失掉了。所以爻辭中有“先笑后號咷”的話。

1924年,顧頡剛先生應孫伏園邀請,為《京報副刊》撰寫了《有志研究中國史的青年可備閑覽書》,共推薦了14本書,第一本就是《山海經(jīng)》,認為“讀這部書,可以知道戰(zhàn)國時人對于宇宙和生物的想象”,于此可見顧先生對此書的高度認可。1934年,顧頡剛先生自己在燕京大學講授《尚書》時,特撰講義比較《山海經(jīng)》與《禹貢》兩部古書,指出兩者敘列山川,多有重合,列舉數(shù)證,證明《禹貢》因襲引用《山海經(jīng)》的地理知識而有所修正。無獨有偶,當代學者李零先生也認為,在中國地理學傳統(tǒng)的發(fā)端之處,《禹貢》的地位遠遠無法跟《山海經(jīng)》相比,早期文獻中關于天下觀的表述,原型和素材都是源于《山海經(jīng)》,而不是《禹貢》。

前文中顧頡剛先生所說的“胡厚宣取以證四方風名”,則是學術界利用《山海經(jīng)》記載考證甲骨文中的“四方風”神名的又一個顯著例證。

甲骨文中有“四方神”與“四方風神”,辭例如下:

東方曰析,鳳(風)曰(劦、協(xié))。

南方曰因,鳳(風)曰(微)。

西方曰韋,鳳(風)曰彝。

□[北]□[方]□[曰]夗,鳳(風)曰。(《合集》14294)

貞:禘于東,方曰析,鳳(風)曰劦(協(xié)),年?

辛亥卜,內貞:禘于南,方曰(微),鳳(風)曰夷,年?一月。

貞:禘于西,方曰彝,鳳(風)曰韋,年?

辛亥卜,內貞:禘于北,方曰夗,鳳(風)曰,年?

辛亥,內貞:今一月帝令雨?四日甲寅夕……

辛亥卜,內貞:今一月〔帝〕不其令雨?(《合集》14295)

這兩個甲骨辭例前者為大骨片,后者為大龜片,所展示的就是甲骨文中著名的“四方風”,記載了代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風與對應的四方風神。

《山海經(jīng)》中的相關記載與甲骨文中的“四方風”與“四方風神”非常相似,可以作為對應研究的資料:

有人名曰折丹,東方曰折,來風曰俊,處東極以出入風。(《大荒東經(jīng)》)

有神名曰因(因乎),南方曰因乎,夸〔來〕風曰(乎)民,處南極以出入風。(《大荒南經(jīng)》)

有人名曰石夷,〔西方曰夷〕,來風曰韋,處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長短。(《大荒西經(jīng)》)

有人名曰鹓,北方曰鹓,來(之)風曰,是處東極隅以止日月,使無相間出沒,司其短長。(《大荒東經(jīng)》)

在《尚書·堯典》中,也有相似的內容,不過只有四方之名卻無四方風之名。除此之外,《禮記·月令》“季夏”也記載了“四方之神”。這些出現(xiàn)在古文獻與甲骨卜辭中的不同時代的“四方之神”與“四方風神”,應該是有先后關聯(lián)和承繼關系的。

著名甲骨學家胡厚宣先生最早對兩者進行了比勘合證,寫成《甲骨文四方風名考證》一文,認為殷人以四方為神靈,亦以四方風為神靈,農作物年收主要靠雨,雨之來,靠云雷,又主要靠風,風雨之來自四方。所以殷人求年祈雨,才禘祭四方和四方風。這不僅復原了商代人們的神靈祭祀系統(tǒng),而且也證明了傳世文本的《山海經(jīng)》對此記載的真實可靠,并且時代較早,不容忽視其史料價值。在此文末尾,胡先生特別表彰了《山海經(jīng)》的功勞:

夫《山海經(jīng)》者,自來多數(shù)學者所視為荒誕不雅訓之言也,今人且以《大荒經(jīng)》為東漢時之作品。王國維氏雖于《大荒東經(jīng)》發(fā)現(xiàn)王亥一名,印證卜辭,有功馬《紀》。然論者以此或出偶然,固不信其中尚有整套的史料也?!裼稍缙谥坠俏淖?,乃知此三種史料所紀四方風名,實息息相通,完全密合,豈非古史上一饒具興會之發(fā)現(xiàn)耶!

胡厚宣晚年回顧治學生涯時曾說過,自己這一研究“受王靜安‘二重證據(jù)法之啟發(fā)教育,用甲骨文結合商史與商代遺跡,來解決甲骨學殷商史上的重要問題”,“舉出《山海經(jīng)》《堯典》及其它古書中有一整套的古史資料,與殷武丁時代的甲骨文字完全相合,這在當時頗引起一般學術界的注意”,證明《山海經(jīng)》“并非荒誕不經(jīng)之作,而確實保留有不少早期史料”。

自從胡厚宣先生對“四方風”進行考證以來,楊樹達、斯維至、陳邦懷、于省吾、陳夢家等很多學者對這一問題都頗感興趣,研究者日眾,觀點也頗見紛紜。但是大家都不否認《山海經(jīng)》在其中的地位和價值。

如此,《山海經(jīng)》在與新發(fā)現(xiàn)的殷墟甲骨文等地下出土文獻的“二重證據(jù)”互相印證之下,日益凸顯出其久被世人忽略的史料價值。這正如晉代發(fā)現(xiàn)的汲冢古書《竹書紀年》對《山海經(jīng)》《穆天子傳》等古書證實的促進作用一樣,《山海經(jīng)》這部備受懷疑和貶斥的傳世古籍,再一次被考古發(fā)現(xiàn)的出土文獻證實其真實不虛,價值很高。

后來,著名學者徐旭生在其名著《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中,大量采用《山海經(jīng)》中的材料,當是受這種學術進展的影響所致。在該書中,附錄了徐先生《讀〈山海經(jīng)〉札記》,其中更是明確提出《山海經(jīng)》“從史料觀點來看,為我國有最高價值書之一,而有此等價值者,恐尚不及十部也”。對其史料價值評價之高,超出常人,這也正代表了主流學術界對待《山海經(jīng)》一書態(tài)度的轉變。

對此,羅志田教授評論道:“過去許多正統(tǒng)學者不怎么看或視而不見的大量‘異端讀物越來越多地走上學者的書架并占據(jù)顯要的位置。盡管民初新派學者對《山海經(jīng)》的態(tài)度各不相同,且其可用程度今日或許仍存爭議,但大概已沒有學者再懷疑其中保存了相當數(shù)量的上古史料?!?/p>

三、當代《山海經(jīng)》史料價值的總結

從以上學者對《山海經(jīng)》的研究歷程可以看出,此書絕不僅僅是神話傳說的匯集,而是在一定程度上不可多得的上古史書。由于它有著濃重的神話色彩,其真實性、可信性難免大打折扣,但是,它畢竟留下了歷史的蛛絲馬跡,蘊含著歷史發(fā)展的素地。只要撥開神話的迷霧,認準其中作為主線的歷史線索,通過類似材料的比較,有時還是可以探知歷史的真實面貌的。例如《大荒北經(jīng)》中黃帝戰(zhàn)蚩尤的記載,倘若剔除其神話色彩,就可從中看到一場上古時期部落之間的殘酷戰(zhàn)爭。又如《海內經(jīng)》中記載了一個黃帝的譜系:“黃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處若水,生韓流。韓流擢首、謹耳、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取淖子曰阿女,生帝顓頊?!薄洞蠡奈鹘?jīng)》記載,“顓頊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獻上天,令黎邛下地。下地是生噎,處于西極,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這與《大戴禮記·帝系篇》《史記·五帝本紀》、皇甫謐《帝王世紀》所記載的黃帝部族的譜系基本相同,說明《山海經(jīng)》有其真實可信的一面。在《山海經(jīng)》中,這樣的例子可以舉出很多。

據(jù)此,學者對《山海經(jīng)》的史料價值進行了較為全面的總結,茲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參酌己見,認為可以分為如下幾個方面。

其一,《山海經(jīng)》反映了遠古人類活動的基本情況。由于受材料和視野的局限,中國傳統(tǒng)史家缺乏對遠古人類的記載,如《尚書》和《史記》分別記載到唐堯、黃帝,而《山海經(jīng)》則向上追溯至遠古人類活動的足跡:“有獸焉,其狀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狌狌知人名,其為獸如豕而人面”。既可識別“人名”,又有“人面”,說明這種動物擁有一定的認知能力,帶有類人猿的特征,而不同于一般的猿猴。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早關于遠古人類的記載,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

其二,《山海經(jīng)》記述了上古時期氏族部落戰(zhàn)爭的情況。在原始社會后期,為了爭奪財富、土地和奴隸,部落之間頻繁發(fā)動戰(zhàn)爭。然而,這方面的材料在正史中很難見到,其中《尚書》記載了階級社會初期夏啟與有扈氏之間的部落戰(zhàn)爭,《史記》所記部落戰(zhàn)爭雖較《尚書》豐富,但大多語焉不詳。例如,“軒轅之時,神農氏世衰。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農氏弗能征。于是軒轅乃習用干戈,以征不享,諸侯咸來賓從”,僅記載了不同部落間戰(zhàn)爭的簡況。而在《山海經(jīng)》中,記載了許多正史未載或載之簡略的部落戰(zhàn)爭?!棒嗯c鑿齒戰(zhàn)于壽華之野,羿射殺之。在昆侖虛東。羿持弓矢,鑿齒持盾。一曰戈?!薄蹲髠鳌分性?jīng)記載過“后羿”,他是推翻了夏王朝殘暴統(tǒng)治的東夷首領,最后被寒浞所殺。在《山海經(jīng)》中,關于羿與其他部落之間的戰(zhàn)爭,有著較為詳細的記載,涉及交戰(zhàn)雙方的兵器,這對古代戰(zhàn)爭史的研究頗有裨益?!肮补ぶ荚幌嗔?,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為澤溪。禹殺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樹五谷種。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為眾帝之臺。”據(jù)此可知,不同部落之間的戰(zhàn)爭對自然環(huán)境造成了嚴重的破壞。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強調部落戰(zhàn)爭和自然環(huán)境的關系,這樣的認識難能可貴。

其三,《山海經(jīng)》呈現(xiàn)了遠古人類的生產(chǎn)生活狀況。對遠古人類生活狀況的考察,一直都依賴于考古發(fā)掘,然而由于年代久遠,且古人缺乏相應的保護意識,所以至今難以深入。所幸憑藉《山海經(jīng)》的記載,可以勾勒出遠古人類在生活方面的一些習俗。比如,《山海經(jīng)》中記載:“讙頭國在其南,其為人人面有翼,鳥喙,方捕魚。一曰在畢方東?;蛟蛔捴靽?,“長臂國在其東,捕魚水中,兩手各操一魚。一曰在焦僥東,捕魚海中”,“黑齒國在其北,為人黑,食稻啖蛇,一赤一青,在其旁。一曰在豎亥北,為人黑首,食稻使蛇,其一蛇赤”,“有西周之國,姬姓,食谷”。由此可知,遠古人類的飲食主要依靠種植和漁獵,相應的谷物和魚類則是考察其農業(yè)和漁業(yè)發(fā)展狀況的可靠材料。再如,在談到君子國和丈夫國時,《山海經(jīng)》有關于服飾的論述:“君子國在其北,衣冠帶劍”,“丈夫國在維鳥北,其為人衣冠帶劍”。與“白身被發(fā)”的肅慎國、渾身生毛的白民國相比,這兩個國家的人“衣冠帶劍”,其文明程度顯然高出很多,這表明當時各地文明的發(fā)展并不平衡。

其四,《山海經(jīng)》保留了大量的民族志方面的珍貴資料。由于古代邊遠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沒有文字,而中原王朝多是站在天朝朝貢體系的角度記載他們,且多語焉不詳,所以對這些少數(shù)民族的概況我們知之甚少。而《山海經(jīng)》則有意無意之中,保存了大量的關于這些民族的活動地望、民族習性、生活習慣、體質特征等等資料,彌足珍貴。王玉哲先生治先秦民族史,著有《中華早期民族源流》一書,多次征引《山海經(jīng)》資料。僅其中的《玁狁考》一文,就不下30次征引或者提到《山海經(jīng)》的內容,用以考證玁狁、昆夷、鬼方、犬戎、匈奴、赤狄、白狄等早期少數(shù)民族的活動地域及其關系,頗見成效。故而王先生這樣總結說:“《山海經(jīng)》一書,雖號稱怪誕不經(jīng),但經(jīng)近人研究,其中之神話故事,往往具有曲折反映部分古代真實歷史的功用?!?/p>

總之,《山海經(jīng)》是一部以記述遠古時期山川、河流、民族分布等為主的優(yōu)秀地理著作,將山川、礦產(chǎn)、動植物、民風民俗等內容聯(lián)系在一起,這是同時期其他地理學著作所無法企及的。在正史中,遠古時期的部落戰(zhàn)爭、風土物產(chǎn)、民風習俗、民族特征等內容,或無所記載,或載之十分粗略,而《山海經(jīng)》正可補其不足,成為除考古發(fā)掘之外了解遠古歷史的重要資料。因此,該書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當然,由于書中夾雜了大量奇幻、怪誕的內容,有些現(xiàn)在還不能解釋,這是影響其史料價值的地方。

余 論

綜上所論,《山海經(jīng)》反映了遠古時期人類社會的存在狀態(tài),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那么,就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需要回答,即如何理解《山海經(jīng)》中的荒誕內容呢?所謂的史實與神怪,兩者能否合理共存于一部古書之中呢?

這確實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因為在《山海經(jīng)》中,確實存在大量貌似荒誕不經(jīng)的極不雅馴的人物、動物還有事項,豐富而又新奇,多彩并且魔幻,這就是它為什么被后世正統(tǒng)的學人斥為悠謬無稽、視為神話傳說而不認為是歷史學著作的原因。

這種實實在在的矛盾,在知識未開、眼光狹隘而又以儒家思想正統(tǒng)衛(wèi)道的古代學人那里,自然無法得到合理的解釋。雖然有劉歆、郭璞、張之洞、王國維這樣的博學淵雅通人的大力提倡,終也不能豁人心目,使信其言而重之。正如郭璞在《注山海經(jīng)敘》所云:“世之所謂異,未知其所以異;世之所謂不異,未知其所以不異。何者?物不自異,待我而后異,異果在我,非物異也。故胡人見布而疑黂,越人見罽而駭毳,夫玩所習見而奇所希聞,此人情之常蔽也。今略舉可以明之者:陽火出于冰水,陰鼠生于炎山,而俗之論者,莫之或怪。及談《山海經(jīng)》所載,而咸怪之,是不怪所可怪而怪所不可怪也。不怪所可怪,則幾于無怪矣;怪所不可怪,則未始有可怪也。夫能然所不可,不可所不可然,則理無不然矣?!?/p>

而到了打開眼睛看世界的清末民初,隨著西學東漸,尤其是西方社會學、人類學、考古學和歷史學等新知傳入中國之后,自然就有博學穎異之士能夠看出其中的奧秘來。比如前舉的民國初年著名學者劉師培,就是利用新知看穿其中玄奧的一個代表。其《〈山海經(jīng)〉不可疑》一文即指出,后人對所不及見之事物,“謂之不知可也,謂之妄誕不可也”。劉氏可謂先知先覺、洞達學理的一代高人。

后來,具有現(xiàn)代科學知識和科技思維的科技史家呂子方先生,著有《讀〈山海經(jīng)〉雜記》一書,更是從科學和歷史結合的高度對《山海經(jīng)》中矛盾奇異之處進行解讀,特別是在古代天文、歷法方面,涉及較多,見解高妙,頗能啟人心智。他認為:《山海經(jīng)》記太陽“皆載于烏”,說明古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太陽黑子;《大荒經(jīng)》中日月出入諸山的記載,實際是遠古農人每天觀察太陽出入,用來判定季節(jié)以便農耕的資料,這是歷法的前身;帝俊之妻生十日,生十二月,說明古已有干支;《西山經(jīng)》所記“九部”是指劃分天為九個部位,“五殘”則是五殘星的最早記錄,反映古人的天文認知。他還以祀神、占驗和醫(yī)藥三類列表全面統(tǒng)計了《山海經(jīng)》中的動物、植物和礦物,反映了先民對于動植物的認識和醫(yī)藥水平,認為這是我國最早的《本草》。其觀點獨特,發(fā)人深省。

再后來研究《山海經(jīng)》其中玄妙的人,更不乏高明之士。比如著名歷史學家李衡眉先生對《山海經(jīng)》中矛盾現(xiàn)象的解釋,就是比較科學、比較可信的,令人欽佩。李氏引莊子所言“人之所知,莫若其所不知”,認為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而人的見聞由于受時空的限制,根本無法窮盡事物,但人們又囿于“眼見為實,耳聞為虛”的成見,再加上時隔千百年,地跨九大州,由于氣候、地形、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化,《山海經(jīng)》所記奇異動植物已百不存一,所記方國、氏族、部落等各種的怪人及其奇風怪俗,也隨著人類的發(fā)展逐漸改變了形態(tài),已難辨其真面目了。因此,后人便以后世的眼光去看待已然變化了的古代記載,凡與彼時情況不合,便指為荒誕不經(jīng)。但是,人們既然不以“鸚?(鵡)人言”為怪,就不應當把《山海經(jīng)》山膏“善詈(罵)”視為不可理解。書中所記的女兒國、男人國,可能就是原始社會狩獵時期的性禁忌,男女分開不相混雜的一種生活狀態(tài)。由以上諸例,他認為:“《山海經(jīng)》中所記錄的許多的遠古神話傳說都可考據(jù)出它的原委?!?盡管這種提法當前還未能達成共識,但確實代表了學界研究的重要趨向。

Review of the Historical Value of Shanhaijing

ZHU Yan-min

(School of History,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350, China)

Abstract: Shanhaijing is an excellent historical geography work that primarily records the ancient geography, natural resources, customs, historical figures, and ancient administrative divisions. It is rich in content, abundant in information, and possesses a unique aesthetic charm. However, due to its so-called unreal and bizarre content, it has been denounced as an absurd book by orthodox scholars throughout history, leading to centuries of controversy over its value. In modern times, the academic community has gradually conducted historical research on some of the records in the book by referring to other historical texts and unearthed documents, achieving significant results. These research findings indicate that the content recorded in Shanhaijing has extremely significant historical value for studying ancient culture, history, and geography, and should not be overlooked.

Key words: Shanhaijing; ancient times; historical va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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