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美玲(湖南)
換下穿了一天的衣服。氤氳的水汽里,鏡像朦朧。
淋浴會讓人清醒一點,但并不能擺脫陳舊的軀體。
有時,需要一場雨,最好是突如其來的暴雨。
冷風(fēng)吹徹,大珠小珠,隔著玻璃,靜默和瘋狂隨時會傾向天平的一側(cè)。
最后一片烏云散去。院子里,所有草木都掛著天賜的水珠。
我最先看到的是枇杷,還有石榴花,開敗了的山茶。
轉(zhuǎn)瞬之間,那些新生的、垂暮的,都有不同質(zhì)地的光澤。
在奶茶店,他總是點一杯價格最低的飲品。
從超市出來,他總是盯著小票。購物、訪友、支付房貸……
與數(shù)字相持,微薄的工資像脫水的海綿。
好在,已是春日。
剪枝后的月季冒出嫩嫩的芽點,多肉植物恢復(fù)了圓溜溜的體態(tài)。郁金香舒展著,等待成了曼妙之事。
風(fēng),從南方吹來。
風(fēng)里是花香、細雨,和無盡鳥鳴。
站在窗邊,一個貧瘠的人也可以試著飛翔。
過去的許多年,“馬路”是周知的地標、喧鬧的街市。
晚飯后,我們散步至馬路邊,沿途是稀疏的燈火,密不透風(fēng)的蟲鳴。夜幕下,那些老房子艱難呼吸,瓦片緊挨著,隨時準備經(jīng)受一場風(fēng)暴。
母親念叨著房屋的年歲、主人、歸屬,用記憶碎片縫補流失的時光。
夜,諱莫如深。短短一小時里,我們踏進浮邱山的內(nèi)部,踏進整個村莊的土地,輕而易舉觸摸遮蔽的命運。
臨睡前,我必須在沙發(fā)上坐一會兒。
夜晚已經(jīng)摁滅所有燈盞,那些被覆蓋的聲音回到耳畔。
隔著虛無的空氣,我能感受到水龍頭上晶瑩的淚滴。
綠蘿枝葉下垂,青蔥的脈絡(luò)里,往日的裂痕已獲得療愈。
初夏的風(fēng)常常逗留小窗戶,果汁陽臺開啟嶄新的花期。
心無掛礙時,我成了房間的主人。
有時,我走遍每一個角落,用目光把所有綠植、家具、小金魚一一撫慰。
更多時刻,我喜歡久久停駐,成為夜的局部。
必須承認,不是每一條河流都會星夜趕路。
過去的半個世紀,父親生活在浮邱山下。
他從未試圖跨越,他的字典里翻不到激昂的詞匯。
抵達山腰之前,他安靜得像一棵草木。
途經(jīng)一場死亡風(fēng)暴后,父親越來越節(jié)制、小心翼翼。
他毫不猶豫地舍棄,連帶著細小的歡愉一并拋開。
比如:把酒還給月光;把味覺交給白開水;散工后,做擴胸運動一千次……
這一年,父親57歲。擴張的支氣管炎像一次局部地震,擠壓著他的三寸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