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丹
阿蘇覺得,這個世界上的孩子大致有兩種性格。當看見懸崖時,第一類孩子會覺得很危險,立馬逃開,第二類則會覺得很好奇,想走近一探究竟。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或許都是第一類孩子,即便兒時有探險的欲望,走入社會后,也會在城市中,在既定的人生規(guī)則下慢慢進入安全區(qū)。但阿蘇,一直是那個會走向懸崖邊的孩子。
資深戶外玩家對阿蘇這個名字應該都不陌生,他是阿式攀登和登山滑雪領域Top級的玩家,曾首登央莫龍、大雪塘等多座5000以上山峰,也是首次以登山滑雪的方式從半脊峰、納木那尼等山峰下來的人。
但近些年接觸戶外的人可能都不會認識阿蘇,因為他相當?shù)驼{(diào)。近期的照片里,阿蘇染著一頭黃色的頭發(fā),看起來很桀驁不馴,但交談后會發(fā)現(xiàn),他其實很謙遜內(nèi)斂,對方不問,他絕不會提起自己的過去。
現(xiàn)在的阿蘇變了許多,他已經(jīng)不把重心放在登山、滑雪上這類極限運動上,而是拿起相機,拍攝一些和他相似的人、追求自由人生的人。他也有了家庭,很多次提及父親、責任這樣的字眼。
不變的是,他始終抗拒過度舒適的、一成不變的生活,始終會向懸崖邊走去,探索未知和危險。
第一次與阿蘇交談時,他剛剛退掉在加拿大租的房子,正在把所有的家當搬到一輛3米2米的房車里,準備繼續(xù)一場為期5年的環(huán)球房車旅行。2019年,阿蘇第一次房車旅行,打算從加拿大一路開到南美洲,因為疫情被迫中止,這一次上路,是上一趟旅途的續(xù)篇。
這輛空間不算寬敞的房車里堆放了阿蘇一家所有的生活用品:幾件T恤褲子、睡袋、羽絨服、牙刷牙膏等最簡單的日常物品,用來工作的電腦,一些游泳、滑雪、攀巖所需要的東西,以及成堆的尿布——除了阿蘇和他的愛人,一起上路的還有他們4歲半的大女兒丟丟和剛剛11個月、還在吃奶的老二。
房車以大女兒的名字命名,叫丟丟面包車。這輛車有兩個燃油系統(tǒng),一個是柴油,另一個是地溝油等蔬菜油過濾后直接變汽車燃油。有些油是炸雞剩下的,開著丟丟面包車,還能聞到炸雞和薯條的味道。
車里被規(guī)劃成了不同的小空間,有丟丟廚房、丟丟移動影院等。丟丟媽喜歡做飯,用極簡單的東西也能做出油潑辣子面、水煮魚、蔥油餅等各種食物,給路上的生活增添了許多煙火味。走到喜歡的地方,他們會露天放映電影,招呼朋友一起聚會。
房車的生活,是隨走隨停,沒有確定的目的地,不知道第二天會遇見什么樣的風景和人,他們每天開車不會超過3小時,遇見喜歡的山地小鎮(zhèn)就會停留幾個月,隨季節(jié)追尋自己喜歡的運動,去攀巖、沖浪、騎車或者滑雪。
阿蘇平常會接一些拍攝項目維持生活,他也會記錄自己旅途中碰見的人,他的鏡頭下有許多和他們一樣以車為家的同僚:帶著老婆和貓流浪在不同小鎮(zhèn)的珠寶手工制作人,為了滑雪一直住在車里、打著零工,像流浪漢一樣生活的人。
這樣的日子就如同趙婷《無依之地》里描述的:有一些拋棄了主流社會生活的人,舍棄了傳統(tǒng)的磚瓦房屋,掙脫了房租和房貸的束縛,搬進了房車中,追隨著好天氣四處流轉(zhuǎn),做一些臨時工作掙錢。他們沒有固定的住所,孑然一身,卻在流浪的日子里找到了心靈的歸宿。
阿蘇很多時候都覺得,房車比城市中的房子更加溫暖。他最喜歡下雪的天氣,外面風雪交加,車里燃燒著溫暖的煤氣,狹小的汽車廚房里總能聞到丟丟媽隨心烹飪的美妙味道。他們一起吃飯或者給丟丟讀書,世界絕對的安靜,沒有城市里汽車的聲音、電器的聲音,閉上眼,仿佛外面的世界就會消失。
在房車流浪之前,阿蘇一家在加拿大最好的地段租了一間很大的房子。再之前,他和妻子生活在北京,他經(jīng)營著自己的工作室,妻子也有一份報酬非常豐厚的工作。上路后,房子里積攢了幾年的生活物品被處理掉了90%,正在讀博的丟丟媽轉(zhuǎn)向遠程上課,丟丟也暫停了學業(yè),在路上停留較久的某個時間點,會去當?shù)氐膶W校上學。
“你們是不是傻子?”2019年他們第一次上路時,丟丟外婆就強烈反對過,兩個成年人拋棄了穩(wěn)定、優(yōu)渥的生活,帶著孩子去過流浪漢一樣的日子,大多數(shù)人都不能理解。
他們上路的決定,在于對城市生活的反叛。阿蘇覺得,城市中的生活被修飾得過于美好,所有東西都是被包裝過的,身體的感官也在恒溫的環(huán)境中變得遲鈍。他想跳出這個溫柔的殼,去感受粗糙的、真實的生活,感受和最原始的環(huán)境的連接,就像自然派文學家所提倡的:“在叢林中重新找回理智與信仰?!?/p>
房車生活不如城市生活那么便利,餓了不能迅速點外賣,冷了也沒有空調(diào)。一家四口擠在狹小的空間里,每天都需要思考行程,考慮在哪里停車、明天做什么,還時常需要自己動手維修這輛生產(chǎn)于90年代的老面包車。
洗澡、洗碗、上廁所這種日常的問題都可能變成挑戰(zhàn)。房車里的下水系統(tǒng)不太方便,他們有時還需要到外面洗碗,洗澡則一般會在健身房、巖館之類的地方解決。
有許多和他們一樣以車為家的人,由于經(jīng)濟窘迫,生活更加艱難。有人每周在教堂外面,提供免費洗澡的簡陋的帳篷里洗一次澡,還有人車里只有一個燒柴火的暖爐,在漫長的冬夜,只能在一次次被凍醒后起床加柴火。
讓他們最為難忘的地方是阿拉斯加,到達阿拉斯加時,全世界疫情大爆發(fā),他們的生活被全部打亂,大街上商店都關閉,他們也沒有辦法繼續(xù)上路,就在阿拉斯加租了一間小木屋生活。
由于疫情,阿蘇的工作也暫停了,沒有收入,只能靠借錢以及做一些體力活和“黑工”維持生活開支,阿蘇做過一段時間砍樹修房子的工作。7月的阿拉斯加蚊蟲成堆,叢林里蚊子更多,干活時會被旁邊烏泱泱的蚊子圍住,修完房子甚至還需要請職業(yè)殺蚊隊。
事業(yè)停滯、經(jīng)濟窘迫、房車計劃被打亂,世界又處在巨大的不確定性中,這段應該算是阿蘇人生中比較迷茫的時期。但實際上,他和妻子都覺得,在阿拉斯加的日子是路上最美好、最值得回憶的時光,在阿蘇拍的一些影像資料里,那段時間的日子也是明朗的,零下34℃的天氣,一家人在雪地里追逐,和丟丟一起滑雪、打雪仗。
治愈他們的是阿拉斯加這片原始的土地。在這里,許多事情都需要自己動手,他們要自己打獵、修車、種菜、捕魚,家里房子壞了也要自己修。許多在其他地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阿拉斯加都能變成現(xiàn)實,比如自己砍樹做木筏漂流育空河。這正是吸引阿蘇的地方,在阿拉斯加,人和自然環(huán)境,和動物的彼此交融,都是城市里面所缺失的。
當然,這樣的生活總會伴隨著危險和意外。一次在加拿大邊境小鎮(zhèn)露營,阿蘇搭帳篷,丟丟媽在旁邊整理東西,一頭大黑熊突然出現(xiàn)在他們中間,就在丟丟旁邊。丟丟媽一轉(zhuǎn)身突然看到黑熊,趕緊把丟丟抱起來躲到車上,如果媽媽晚一兩秒回頭,丟丟很可能就被熊抓走。
不過,碰見熊是極少數(shù)時刻,更常碰見的問題是孩子發(fā)燒。2019年剛出發(fā)不久時,他們在去往西雅圖的路上趕上了漫長的雨季,車里又濕又冷,丟丟發(fā)起了燒。他們的家庭醫(yī)生在加拿大,小鎮(zhèn)旁就醫(yī)、吃藥都不方便,他們只能四處打電話找醫(yī)生。
那也是最讓人心痛的時刻,阿蘇眼看著孩子在受苦,一家三口擠在小小的面包車里,外面還有流浪漢在敲車窗,那可能是阿蘇唯一一次懷疑這種生活的意義:小孩子才幾個月大,他能在路上受這些苦嗎?好在,丟丟適應性還算強,那次發(fā)燒過后就再也沒有生病,有時甚至比大人更堅強。
哪怕是遇到過這些困難,阿蘇和丟丟媽也沒有想過放棄,阿蘇很享受從困境中走出來的時刻,因為風雨之后的陽光會更燦爛。這種樂觀的性格特質(zhì)伴隨著阿蘇的一生,也是他做許多決定背后的推動力。他總喜歡把自己置于未知的境地,即便別人說走不通,他也要去嘗試,大部分時候最后都會發(fā)現(xiàn),沒什么走不通的路。
2011年10月20日,四川天空晴朗,但在6000米海拔上,高原的風吹過來依舊寒冷。阿蘇正在一座陡峭的山峰上沿著巖石和雪的混合地帶使勁踢冰上攀,寒風吹到臉上,人的感知已經(jīng)變得麻木,所有的注意力必須都集中在攀登上——當時隊友之間保護點間隔太遠,一個小的失誤都會導致無法挽回的錯誤。
當天下午3:31,阿蘇和隊友曾山、Tim、劉勇登頂了央莫龍峰。這是四川僅存的幾座6000米級未登峰之一,此后,央莫龍也成為了四川境內(nèi)第一座被國人實現(xiàn)首登的6000米級山峰。
這只是阿蘇登山生涯中眾多的成就之一。
阿蘇畢業(yè)于廈門大學經(jīng)濟專業(yè),畢業(yè)后他就過上了一種登山流浪的生活——沒有固定工作,在世界各地攀登,靠一些贊助和當向?qū)У馁M用維持生活。當時,他是刃脊探險的隊員,沉迷攀登的那段時間,他還首登了半脊峰、大雪塘、九海子等眾多山峰。
阿蘇的攀登不同于常規(guī),他不喜歡帶著氧氣罐和上升器重復別人攀登過的路線,這類山峰的代表就是珠穆朗瑪峰,阿蘇也曾作為向?qū)实沁^珠穆朗瑪峰,但純粹是為了掙錢,靠那次向?qū)У馁M用,他買了人生中第一臺電腦,用來做視頻剪輯。
未知對阿蘇總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他并不在意攀登的山峰有多高,或難度有多大,他享受走到從未有人走過的地方,在看似不可能攀登的山峰上中開辟出自己的線路,這也是阿蘇對于探險的定義。
不過,一些未知的山峰被阿蘇和隊友攀登過后往往都會成為熱門的攀登勝地,隨之而來的就是過度商業(yè)化對自然環(huán)境的污染。這一度讓阿蘇覺得迷茫,他的攀登是不是一種對自然的破壞?這個問題或許永遠不會有一個確定的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是阿蘇,也會有別人去攀登這些未登峰,人類對未知的探索一直都是無窮盡的。
2007年前后,阿蘇的興趣漸漸轉(zhuǎn)移到了登山滑雪,當時國內(nèi)幾乎沒有人做這類運動。在一次登山中,他看見一位外國人踩著滑雪板從山頂滑下,那個畫面擊中了他,當時阿蘇就決定去學習高山滑雪。
但那時,阿蘇還是一個從來沒有滑過雪的人,那年冬天他就跑去了東北學滑雪。雪道只是當?shù)氐霓r(nóng)民用麻袋買了雪,在家門口鋪的一條幾十米的雪坡,價格十分便宜,30塊錢管吃管滑雪。
就在這樣簡陋的環(huán)境里,阿蘇學了一個冬天的滑雪,第二年就去了慕士塔格峰從山頂滑了下來,當時和阿蘇一起的外國隊友看見阿蘇不熟練的滑雪動作,一直擔心地說:“阿蘇肯定會摔死?!?/p>
那次滑雪,阿蘇可能創(chuàng)造了在慕士塔格峰摔跤最多次的紀錄。慕士塔格峰雪況復雜,有時往前滑一下就會摔個倒栽蔥扎進雪里,那次阿蘇還是慕士塔格峰的登山領隊,背上背著七八十斤重的背包,摔下去后背包直接砸到身上,有時阿蘇能清晰地聽見身上某個關節(jié)“咔嚓”的聲音,幸好最后都沒有骨折。高海拔空氣稀薄,每次摔跤都要花很大力氣才能慢慢站起來,那次阿蘇滑雪下去,比走路下去的人還要慢。
從慕士塔格峰回來后,阿蘇就去了北京的南山雪場練習滑雪技術,順便當雪場巡邏隊掙生活費。他一整個冬天都駐扎在南山,在雪場附近找了一間月租300塊的房子,沒有暖氣,冬天冷,早上蘋果都能被凍硬,他只能天天晚上鉆在睡袋里。
在滑雪的前幾年,阿蘇一直在摔跤,到后期才逐漸體會到滑雪的樂趣。每次從7000多米的山上踏著雪板飛馳而下,他都有一種飛翔的感覺,冷風夾雜著雪花從臉頰掠過,每一次扭轉(zhuǎn)、跳躍,每一次心跳、呼吸都以特有的頻率和相同的分貝產(chǎn)生共鳴,那是一種非常獨特的感受。
但探險總是與風險相伴,雖然它并不等同于冒險,探險者都有一定的風險規(guī)避能力和經(jīng)驗,但在幾千米海拔的未知環(huán)境里,充滿著布滿裂縫的冰川、隨時可能到來的雪崩、從上空滾落下的巖石居中攀登者不小心邁錯的一個腳步、每一個小的失誤和意外都有可能奪去生命,如同行走在刀尖上。
談及登山滑雪的經(jīng)歷,阿蘇多次提到“幸運”這個詞,他多次與死亡擦肩而過,卻在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概率中活了下來。一次攀登大雪塘時,兩個足球那么大的石頭從幾百米的山上飛下來,砸到了他們的帳篷,恰好從3個人交錯的中間穿過去,還有一個睡袋也爆炸了,幾個人死里逃生,趕緊下撤。
還有一次,阿蘇和朋友球叔在納木那尼山頂滑雪,有一個路段雪況不好,硬冰殼多,球叔在過一個彎道時雪板掉了一個,整個人往前劃了一兩百米,差點喪生。當時阿蘇剛好拿起相機,拍到了這一幕,球叔坐在地上哭了起來,說:“不要告訴我的爸爸媽媽?!?/p>
對于自己的生死,阿蘇一向持無所謂的態(tài)度。直到2004年,阿蘇在攀登時從巖壁上摔下來,脊椎壓縮性骨折,因為墜落地比較低,才撿回了一條命,當時立刻被拉到旁邊的醫(yī)院。那是阿蘇第一次住院,每天夜晚醫(yī)院都會傳來家屬的嚎哭,前一天還睡在旁邊的病友,第二天就被拉了出去。他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生命如此脆弱。
在日后漫長的攀登時光里,阿蘇還將一次次面對死亡。球叔是一個幸運的例子,但有幾次,阿蘇是背著隊友的尸體從山上下來的??粗H近的人從身邊離去,那讓阿蘇無法接受,有那么幾年,阿蘇一直在想自己要不要放棄攀登。
但走出來之后他覺得,攀登也是尊重生命的一種方式,人生很短,他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更堅定地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給自己熱愛的事情。
像阿蘇這種熱衷于探險的人,很難想象他后來會選擇結(jié)婚生子、組建家庭。但命運有時候就是這么奇妙,上天給他安排了另一個阿蘇。
2017年,阿蘇經(jīng)由一個共同的朋友認識了丟丟媽,遇見她后,阿蘇仿佛看見了另外一個奇怪的自己。丟丟媽和阿蘇一樣不愿意按照常規(guī)的軌跡生活,她最早在波士頓讀書,第二年她旅行到了阿拉斯加,便愛上了這片土地,直接轉(zhuǎn)學到阿拉斯加,畢業(yè)后她也和阿蘇一樣四處流浪。
兩人的愛情發(fā)展得非???,一星期就確定了戀愛關系,幾個月后就在阿拉斯加舉辦了婚禮。他們?yōu)榻Y(jié)婚買的東西是價值450塊錢的、產(chǎn)于80年代的破車,啟動的聲音像拖拉機一樣“庫呲庫呲”,車身還留有許多彈孔,他們就這樣開著這輛車來到阿拉斯加的教堂,請了幾個朋友舉辦了一場簡單的婚禮。
在很多人的觀念中,家庭可能都是自由人生的束縛,尤其是有了孩子后,我們大多數(shù)的時間、精力、金錢都需要花在孩子身上。但阿蘇和丟丟媽卻都沒有感覺到束縛,所謂的束縛或許都是社會給我們的,即便沒有家庭,也會有其他的束縛我們。反過來,如果不在意固有的社會規(guī)則,即便有了家庭,也可以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阿蘇一直覺得,家庭給了他一個另外的舞臺,讓他成長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也給他帶來了無盡的樂趣和責任。
當然,家庭肯定會給人生帶來巨大的轉(zhuǎn)變,阿蘇現(xiàn)在攀登會更謹慎地衡量安全系數(shù),生活的樂趣從追逐未知和風險變成了記錄不同的人物故事以及看著孩子一點一點長大。
結(jié)婚后,他們也曾經(jīng)步入過常規(guī)的人生軌跡。當時他們在北京生活,阿蘇經(jīng)營自己的工作室,丟丟媽也有一份報酬豐厚的工作,但朝九晚五的城市生活總讓他們不適應。阿蘇還記得有一次丟丟媽去產(chǎn)檢,他要凌晨去排隊拿號,如果不想自己排隊,就只能找黃牛。當時他們就確信,這種生活不是他們想要的。
一個月之后,他們就決定離開北京,在全世界尋找一個適合生孩子的城市,最后選擇了加拿大的一個山地小鎮(zhèn)。丟丟媽辭職讀博,阿蘇也離開了自己的工作室,接一些零散的工作,兩個人的收入減少了許多,在工作少的時候,阿蘇還會做伐木工之類的體力活。
關于離開北京之后的生活,他們其實也沒有太精確的規(guī)劃,只是有了離開的想法后,就好像看到了一個希望,看到了一盞引路的燈,雖然還不知道想要的東西在哪里,但總要向著光走。當然,這個決定背后還有阿蘇一如既往的“大心臟”和樂觀精神,“兩個人有手有腳,在哪里都不會被餓死。”
丟丟媽懷孕后也一直在滑雪,到預產(chǎn)期前兩周還在滑行和攀巖,丟丟繼承了父母愛自然、愛冒險的性格。
丟丟從會走路開始就在學滑雪,雪場規(guī)定不允許背著小孩坐纜車,他們就帶丟丟滑野雪,即便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氣里,臉凍到結(jié)霜,丟丟也會特別開心。疫情期間在加拿大生活時,不到兩歲的丟丟有了自己的滑雪板,某天大雪后的清晨,她自己穿上了雪鞋,拿起了雪杖,開始了第一次街滑。
丟丟初期的成長都是在自然環(huán)境中發(fā)生的,除了“媽媽”“爸爸”之外,最早學會的單詞就是“牛牛”“熊熊”“馬馬”。阿蘇發(fā)現(xiàn),丟丟很喜歡野外的環(huán)境,她膽子特別大又貪玩,時常摔得鼻青臉腫,然后又爬起來繼續(xù)玩。孩子的情緒表達非常直接,開心就大笑,不開心就哭,在路上碰見的一些人,他們甚至會被丟丟天真爛漫的情緒感染,吃飯有時都會被免單。
多數(shù)人在有孩子之后都會選擇收入有保障的、穩(wěn)定的工作,但阿蘇和丟丟媽卻作了完全相反的決定,這或許是出于“父母應該留給孩子什么”這個問題不同的回答。與其給他足夠的物質(zhì)保障,阿蘇更愿意教她,如何更健康、快樂,如何善良。
阿蘇生長在福建一個非常普通的家庭,父親在深圳當建筑工人,從小開始接受的教育也和身邊的人沒有任何不同,但阿蘇一直就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孩子。他似乎有一種刻在基因里的叛逆,總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夠避開大的社會洪流,堅定地作出和主流不一樣的選擇。這種特質(zhì)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體現(xiàn)出來。
上小學時阿蘇就極其調(diào)皮,但因為成績好,老師也沒辦法管束太多。有一次,阿蘇沒有完成作業(yè),因為他覺得這些題目自己已經(jīng)用眼睛做完了,不需要用筆再做一遍,老師讓他出去罰站,他不服氣,干脆跑出學校。那一年他都沒有讀書,到深圳跟爸爸打工一年,第二年才回去考試,成績依然名列前茅。
從小學的經(jīng)歷也能看出來,阿蘇身上有一種天才性的東西,這種天才性在他日后的人生里體現(xiàn)得特別明顯:不管是攀登、高山滑雪還是戶外紀錄片,他都能做到top級,自學紀錄片拍攝后,也有多部影片入選了加拿大班夫山地電影節(jié)、英國肯道爾山地電影節(jié)、中國戶外金犀牛獎等多個影像節(jié)。當然,這里面的另一層原因是,阿蘇選擇的領域在當時幾乎沒有人嘗試,而他又能將自己全部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其中。
阿蘇身上還有一種很強的自洽感,這種自洽感可以說是自信,也可以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撞南墻不回頭的精神。
2012年,因為滑雪,阿蘇又經(jīng)歷了一次骨折,醫(yī)生跟他說,“你以后再也沒有辦法滑雪了。”阿蘇當時就想,“他不了解我。”骨折恢復之后,他又拿起來了雪板。但沒過幾年,他又骨折了一次。
除了身體的損耗,受傷還會帶來經(jīng)濟壓力,去一次醫(yī)院花費不少,動手術動輒數(shù)十萬。在那段休息的時間里,阿蘇嘗試將戶外紀錄片作為主業(yè),這個領域當時國內(nèi)幾乎沒有人做,身邊也有朋友勸他,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不然沒辦法養(yǎng)活自己,但阿蘇覺得:“不試試怎么知道?”
現(xiàn)在拍紀錄片成為了阿蘇的主要工作,他拍攝過許多和他一樣隨性生活的人,也會尋找印第安部落這些游離在社會邊緣的族群,拍攝被世界遺忘的故事。
在阿蘇鏡頭下許許多多的人物,一個叫安迪(Andy)的藝術家格外讓人觸動,他與阿蘇對生命的態(tài)度有共同點。
安迪是一名阿式攀登者、畫家、雕塑家,命運和他開了許多玩笑,比如在攀登時無保護沖墜,傷勢嚴重到醫(yī)生已經(jīng)通知家人來告別,以及后來陪伴他30年的工作室在一場大火中被毀。但安迪仍然對生命充滿激情,他會拖著一條不能彎曲的腿和不能反轉(zhuǎn)的胳膊繼續(xù)在全世界的巖壁上開辟新線路,在工作室成為廢墟后依然留在那里準備新的工作室。
安迪的許多特質(zhì)都與阿蘇有很強的相似性,他對生命、對攀登的態(tài)度,都給了阿蘇非常大的觸動,采訪安迪時,阿蘇問他,為什么總選擇難的那條路,他說:“在我的選擇里沒有其他的路,只有我選擇的那條,我并不知道哪里還有更容易的或者更難的路。”面對同樣的問題,這也是阿蘇給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