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二香
我出生在20世紀50年代末,在我的記憶中父親從來不言苦累,說起共產黨毛主席總有一種表達不完的感激之情。父親經常說:沒有毛主席就沒有窮人當家做主人的世道,勞苦大眾就不得翻身解放,人民就難以過上太平安定的日子。是毛主席領導的共產黨了推翻了壓在中國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領導人民艱苦奮斗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才有現(xiàn)在安居樂業(yè)的好生活。
父親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他少年時沒念過書,只在二十來歲時為了躲避國民黨捉兵,念了一個冬天的書,也就是兩三個月的時間。父親記性特別好,可以說過目不忘,他能背誦《百家姓》《三字經》《弟子規(guī)》還會講許多故事,古今大事也知道得不少。父親的正直善良、吃苦耐勞,不計較個人得失、淡泊名利、明白事理的品德和熱愛共產黨、熱愛毛主席、熱愛新中國的情懷讓我永遠沒齒難忘。父親本來在解放后是有能力參加工作的,可我娘娘(奶奶)不讓參加工作,生怕父親有了工作離開家,天天見不上面。父親是個大孝子,不論奶奶有什么要求盡量滿足,每天早晚都要去奶奶的家里問候看望,忙時就說幾句話,有時間就坐一會兒嘮嘮家常,從不間斷。
小時候常聽父親講他童年的事,父親在六歲以前可以說衣食無憂,家里有糧食,有牛羊,生活比較殷實。就在父親六歲的那一年,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寒冷的夜里,突然神不知鬼不覺來了一伙土匪,把一家老小十幾口人堵在家里,把家里所有的東西搶劫一空還不行,土匪們說老爺爺有元寶和銀圓藏著,土匪把老爺爺和爺爺分別吊在兩個屋子的房梁上拷打逼問,因為家里確實沒有元寶無法交出,土匪就用燒紅的鐵鉗鐵鏟在老爺爺和爺爺身上烙,他倆幾次昏死過去,那情景慘不忍睹。最后在二爺爺?shù)膽┣笙拢怀鲈诘乩锝训膬山鸭Z食,土匪們看再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了,就把所有的糧食、被子、衣物統(tǒng)統(tǒng)裝上馬車,整整裝了兩馬車,最后把牛羊趕上,就連雞犬也一個不剩都搶走。土匪走后,家人把老爺爺從房梁上放下來,解開捆綁的繩索,老爺爺當場氣絕身亡。爺爺被解下來還出著一口微弱的氣,他已是體無完膚。肋骨胳膊幾處骨折。那時爺爺正值年輕力壯,戰(zhàn)勝了死神,終于活了過來,在炕上躺了大半年才能下地走路。從此家里一貧如洗。有人看清了那伙人的真面目,說那不是土匪,是獨立隊,從那時起那里的老百姓窮困潦倒,永無寧日。
那時父親和爺爺居住在耳自豪鄉(xiāng)老龍廟塔村,他們不僅要躲避土匪的燒殺搶奪,還要躲避獨立隊的搶奪。所謂的獨立隊就是從國民黨的部隊中逃跑出來的少數(shù)人組成的隊伍,他們禍害老百姓,也是燒殺搶奪,奸淫婦女,無惡不作,有時比土匪還壞。老百姓為了不被土匪和獨立隊捉住,晚上從不敢脫下衣服睡覺,總是提心吊膽不敢安心入睡,不管是半夜還是雞叫,只要聽到狗叫,全家人立馬起來,跑到最近的山溝先躲起來,然后再聽動靜,打探消息,確認不是土匪獨立隊才敢回家。有時候不管從哪里聽到消息,土匪或者是獨立隊又要來了,所有的人都要躲藏到離家很遠的深山溝里去,若是遇上寒冬臘月,幾天不敢回家,沒吃沒喝,到了晚上寒冷刺骨。尤其是小孩又凍又餓難以忍受,大人又不敢讓小孩哭出聲,只能把孩子嘴捂著,有些小孩就此結束了幼小的生命。
父親經常對我們講:舊社會是最黑暗,最沒有人權,人吃人的社會。尤其是婦女,沒有一點點地位。婦女就像物品一樣,任人買賣蹂躪、摧殘。誰家有好閨女和漂亮的年輕媳婦從不敢見外人,閨女要么就早早地許給人家嫁出去,倘若被獨立隊或者是土匪知道,就會搶走,過上幾個月,這些女子最好的結果是被放回家,有的被賣到窯子里,也有賣給一些老光棍的,還有被丟棄的,性格剛烈的女子常常會折磨死。
父親對我們說:他有一個小姨,比他大五六歲,特別勤快善良,從小她父親就聽信媒人之言許了人家,十三四歲就出嫁了,等過門才知道女婿是個大傻子。舊社會只有男子休妻,而沒有女子嫌棄丈夫的理,女子不管嫁個怎樣不中用的丈夫也只能死守一輩子。他小姨由于丈夫不干活養(yǎng)家,日子過得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住的個破土窯洞,不按門窗,到了冬天就捆上兩捆柴草分別堵在門窗上,生下小孩沒有包裹的布,就在墻上挖個小洞,里面放上較細綿的沙土,把小孩擱在里邊,上邊蓋一小塊山羊毛織的硬毯子,到了冬天就把沙土在鍋里炒溫熱一點給孩子鋪上,身上蓋一塊破羊皮。兩三個稍微大一點的孩子因為沒有衣服穿,就在炕上坐著,身上披著破羊皮,一個羊皮皮襖誰出外邊拉屎送尿誰穿。有一位親戚眼看他小姨一家在那個窮山溝里無法生存下去了,就領著她們一家去了后套,從此沒了消息。直到解放后好幾年,才打聽到他小姨在后套生活過好了,幾個孩子都成了家,還有一兩個參加了工作上班。
父親還講過一件讓人非常痛心的事,他有一個遠方舅舅,他的媳婦是童養(yǎng)媳婦,舅舅的母親非常惡毒,經常毒打童養(yǎng)媳婦,不給她飯吃。那孩子大概十來歲到他家當童養(yǎng)媳婦,十三歲就盤起頭,圓了房,成了舅舅的老婆。一家七八口人的吃喝都要童養(yǎng)媳婦一個人來制作。每天東方不亮就起來挑水做飯,然后給婆婆公公倒尿盆疊鋪蓋。伺候一家人吃喝完畢,干完雜活,再去有莎蒿的地方撿一背干柴回來,接著再干活,搗兌子、推磨子。吃飯經常他們吃稠的,讓媳婦吃稀的,他們吃米,讓媳婦吃糠野菜。那個可憐的童養(yǎng)媳隨時隨地遭受惡婆婆的毒打,那媳婦被折磨骨瘦如柴,穿得破破爛爛,全身永遠是青一塊紫一塊沒個人模樣。那可惡老太婆每天晚上讓媳婦坐在炕上圍小磨子,她睡在跟前,每當看到媳婦打瞌睡,她就用納鞋底的粗針在媳婦身上狠狠地扎幾針,媳婦疼得直發(fā)抖掉眼淚,就是不敢出聲哭喊,她心里明白越是哭叫黑心的婆婆越是扎得狠,她衣服上不知有多少鮮紅的血斑。幾乎是每天晚上她都要把一笸籮糜麻五谷磨成面,第二天蒸、煮著吃。若是遇上年景不好就煮上野菜刷進些面吃。有一年遭了旱災,她婆婆就讓她吃野菜,不給她吃一點帶米面的飯,還讓她干繁重的體力活,她餓得實在不行了,就偷吃兩口生雜糧面,被惡婆婆看見了,當時打了個半死,只出一口悠悠氣被扔在墻角,過了一天就死了。那媳婦死時還不到十五歲,還是個孩子。我一生再沒見過那么黑心殘忍的女人。那女人不是本地人,是叔伯老爺去外地謀生帶回來的一個長相兇惡的老婆。先后折磨死兩個媳婦。父親還說“我沒有親舅舅,我的兩個親舅舅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都死了,究其根源是,我的大舅去沿灘地區(qū)給人家當長工,那時還小記不清是哪一年,那里傳人。過去老年人所說的傳人可能就是瘟疫,我的大舅為了掙點錢,給人家背死人,傳染上了病,糊里糊涂跑回了梁外地區(qū)的家里,過了兩天就死了。沒過幾天我的姥爺,姥姥都死了。周圍的人知道我大舅惹回來傳染病,就把我姥爺家其余的幾個人都圈到一個熏羊的窯洞里,有我的二舅,大舅的老婆和兩個孩子。我二舅的大姐離老爺家隔兩道溝,她每天從熏羊窯子頂部的出煙口往下吊些吃喝。過了幾天,里面沒了動靜,估計都死了。人們封了出煙孔。好在梁外是山區(qū),人家稀疏,戶與戶之間隔幾道溝與梁。其他人都沒染上病?!?/p>
父親講過許多舊社會的苦難經歷,有很多事現(xiàn)在只記得一言半語,只后悔當初沒把那些真實的故事記錄下來,現(xiàn)在想弄個明白,可惜父親已經去世將近十來年了,很少有人知道那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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