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晨

七八月的風拂過面頰，搖頭的老式電扇呼呼作響，窗外蟬鳴陣陣，陽光灑落葉間，外婆藍色的舊拖鞋啪嗒啪嗒，像是每年夏天都會響起的音樂。這是外婆的夏，也是阿橙眼中最動人的夏。

對于阿橙來說，夏天就是暑假。每年夏天，她都是在外婆家中度過的，來到外婆家，就又開啟了一整個無憂無慮的夏。山間小鎮(zhèn)，不太繁華也不太落后，這里沒有太多的田野和溪流，更多的是街、小巷、店和藏在街后的一片片居民樓。外婆就住在這樣一間半舊的居民樓里。屋子不大，屋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剛走進時，濃烈的中藥味飄入鼻腔，再往里走便會聞到鄰居家炒菜的香味。外婆的家在走廊中間，走到盡頭便會聽見姨父家炸串的“滋滋”聲，阿橙如果在中午時走過整條走廊，就能被各種混合的香味迷住。再往外走是一個不大的院子，院里抬頭即是天空，風吹走了云，天藍得像一汪海水。

夏天除了熱，什么都好。清晨，熱氣還沒散開，外婆便早早起床，把衣服放進那個“隆隆”響的滾筒洗衣機里。阿橙揉揉眼睛走向外面，院子里籠罩著一層霧氣，有點涼爽，和煦的陽光打在窗臺上。外婆打開雞籠，把母雞放出小院里，興高采烈地向阿橙介紹著她屋后地里種的菜：“這是辣椒、青菜，還有絲瓜……”阿橙對這些老伙伴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她挽起褲腿，摘一朵草堆里蔓延出來的牽牛花。這時，外公炒菜時鍋與鏟“乒乒乓乓”的聲音傳來，“走，回家吃早餐?！蓖馄疟е鴿M懷的菜往回走。外公煮著餛飩，走廊上各家也都開始做早飯，陽光變得更耀眼了，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木桌上，形成硬幣大小的圓形光斑。外公舀起一勺湯：“快嘗嘗，咸不咸？”阿橙“咻”地吸入，然后豎起大拇指說：“哈呼，不咸！”外公滿意地笑了，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阿橙小時候吃雞爪的事：“你說‘不咸不咸，咸才好吃嘛……”餛飩在鍋里沸騰著，外公盛出一大碗，再撒上一把蔥花，一整天的快樂就從這一碗餛飩開始了。

暑假的聲音，是切下西瓜的“卡嚓”聲和檸檬水打翻時杯子與桌面的碰撞聲。外婆很會挑西瓜，總能挑到又大又甜的“好瓜”。切成兩半的西瓜，阿橙滿足地挖下最中間的那一塊，一口下去，感覺整個夏天都變甜了。外婆家的西瓜總帶著蔥蒜姜的味道，阿橙反而覺得這種味道很特別。“你不是說想喝飲料嗎？嘗嘗這個?！蓖馄哦藖硪淮髩胤涿郯傧愎麢幟仕?，阿橙放下瓜皮時，一個手滑，把外婆剛倒出的檸檬水打翻在桌上，一大攤水在桌上蔓延開來，擦干后，桌上還留著一股清甜的氣味。

不久，黃昏將至，多風的黃昏，寧靜的傍晚。外婆喜歡在這時出去散步，街道上搖著蒲扇的人們在聊著家長里短；擺攤回家的姨父踏著三輪車，笑著問阿橙想不想吃幾串；小孩子們吹著泡泡，夕陽下泡泡的顏色沒有白天那么艷麗，但孩子們的歡笑聲依舊……阿橙正準備在長石凳上坐會兒，外婆趕緊拉住她，說：“曬得滾燙的，坐了會拉肚子！”阿橙哈哈笑起來。“阿橙，明年還來外婆家不？”“明天想吃啥？玉米排骨湯還是土豆湯嘞？”“帶你去街上買條新裙子吧?！薄吧狭烁咧?，要好好學習喔！”外婆一邊扇著扇子，一邊碎碎念。阿橙點點頭，然后問：“外婆，你一個人坐在屋門口的時候，都在想什么？”外婆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坐在路邊的木板凳上，說：“我常常想起你們小時候天天圍著我轉的日子。那時你還是個小不點，就這么一點點高吧，現(xiàn)在啊，都比外婆高啦?！蓖馄胚呎f邊用手比劃著，阿橙看著外婆，她眼角的皺紋形成一個圈，花白的卷發(fā)襯得她更為蒼老，還有那只不知道有多少年歷史的銀鐲子在閃閃發(fā)著光，外婆就這樣站在時光里，溫柔又慈祥。巷子里昏黃的路燈亮起，居民樓里的燈也都亮了，外婆拉起阿橙的手，說：“你外公肯定又在家看電視啦！”

夏日悠長而愉快，日子發(fā)出聲響，樹影、蟬鳴、冰西瓜，還有手機里循環(huán)播放著的“蟬鳴是窗外漸漸倒數(shù)的鐘聲，考卷的分數(shù)是往上爬的樹藤……”外婆家的夏天如此寧靜、安逸，讓阿橙有些不舍。她承認收行李時就已經(jīng)開始懷念這兒的生活了，躺在寧靜夏日的晚風里，她多希望這樣就是一生。外婆早已打包好大包小包，還悄悄地在阿橙書包夾層里放了300元錢。阿橙坐上了車后座，再回頭看時，外婆在揮著手，外公靜靜站著，他一向話少，只在阿橙臨走時對她說了句：“好好吃飯，好好讀書?！?/p>

車窗外掠過熟悉的風景，那一刻，阿橙不僅看見了夏天，也看見了她的整個童年。

（指導老師：鄒艷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