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珍
“年輕人,你好!”走進客廳,小姑娘的母親伊蓮妮亞迎上來,“來點什么?咖啡還是茶?”
讀研究生的第二年,我在中介機構找了份兼職,給一個四歲小姑娘做美術啟蒙師。
我微笑著搖搖頭,說:“謝謝您,夫人?!?/p>
“年輕人,別客氣。”伊蓮妮亞夫人個子不高,身材圓潤,十分熱情,一邊說,一邊朝里屋走去。
這是一座由原木搭建的傳統(tǒng)俄式木屋,在瓦西里島隨處可見,屋頂呈“人”字形結構,外形精致而美觀??蛷d里寬敞簡約,溫暖的陽光穿過落地窗,碎銀般的光芒灑落在地上,一閃一閃明亮動人。
我朝里屋望去,伊蓮妮亞夫人去了很久。
“斯蒂娜”,我反復咀嚼著這個名字。每次我都會對我的新學生充滿好奇。
偌大的客廳忽然間靜極了,只有壁爐里紅紅的火光在跳動,我兩手抱胸足足站了十分鐘,走到深紫色的沙發(fā)前,拿起一本《湯姆索亞歷險記》,我好奇地翻開折頁,看了一行,合上放下。
四歲孩子,在國內(nèi)才上幼兒園小班,雖識字不少,但不一定會握筆,何況還要以一個小學生標準讓她學畫畫,能坐在那兒十分鐘就不錯了。我想起鄰家的四歲小孩,有一次沒得到想要的東西,小孩子手一甩,腳一跺,趴在地上,抱住桌腿,兩手跟兩根木柱般長在地上,就像一只發(fā)脾氣的小老虎。
我開始為最初的決定后悔了。頭暈乎乎的,前一天晚上,和列賓美院的同學參觀完畫展,去華人酒吧吃夜宵,在伏特加里放了冰,喝得有些上頭。
陽光晃暈了我的眼睛,顯然,反悔來不及了。
我的心里像落進了大石頭。過了一會兒,身后大概是被一只小貓掀起了衣角,一扯一扯的,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上天派下來的天使,穿著粉色泡泡裙,長長的睫毛,靈動的眼眸,那么清純可愛,簡直就是現(xiàn)實版的芭比娃娃。
“您是諾叔叔嗎?”小姑娘像一個甜美的小公主,還沒等我回話,一轉身跑了。我盯著小姑娘消失的背影,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幾分鐘過去了,小姑娘還沒回來。莫非要和我捉迷藏?
“美麗的小精靈,你一定是斯蒂娜了?!毙」媚镞B蹦帶跳再次出現(xiàn)時,抱著一個洋娃娃。“娜拉,快叫諾叔叔。”小姑娘抻展洋娃娃的蕾絲裙,舉過頭頂,一頭金發(fā)的腦袋歪倚在右肩上,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頑皮地眨著,對我說,“諾叔叔,您可以教我的洋娃娃畫畫嗎?”
“哦?大概……可以吧?!彼沟倌劝盐覇栕×耍业慕虒W生涯里還沒遇到過四歲的小孩,伊蓮妮亞夫人如果還在客廳,或許能化解我的尷尬。
“斯蒂娜,娜拉真可愛!”看著面前的四歲小孩,我想起包里提前備好的畫冊就像隔年的黃歷,變得沒多大用處了。
“諾叔叔,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先吃點東西。”斯蒂娜小嘴咀嚼著什么。
我似乎沒有權利去阻止一個活潑動人的小公主吃東西,如果讓一個四歲的孩子不吃東西學畫畫,我做不到。
“斯蒂娜,在吃什么呢?”我湊過去看這個天真的孩子。
“諾叔叔,我們在吃剩下的一塊面包?!彼沟倌仁掷镞∶姘炖锼?。
“斯蒂娜,吃完小面包,我們把洋娃娃畫下來,好不好呀?”我正發(fā)愁該如何打開缺口。
“好的,諾叔叔。”斯蒂娜安靜地吃東西,一張?zhí)O果臉圓鼓鼓的,一會兒動一下,一會兒又動一下,她們很快吃完一塊小面包,斯蒂娜拍拍娜拉的腹部,又拍拍自己的腹部。
“諾叔叔,等一下,我要去喝水?!?/p>
“諾叔叔,我要去衛(wèi)生間?!?/p>
“諾叔叔,娜拉要去外面透透氣?!?/p>
四歲的斯蒂娜,小腦袋里還藏著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還會發(fā)生什么事?
“斯蒂娜,我們現(xiàn)在開始畫娜拉,好嗎?”我指著斯蒂娜懷里的洋娃娃說。
“諾叔叔,好吧?!彼沟倌冉K于安靜下來。
“斯蒂娜,這是什么?”我口述名稱,讓斯蒂娜找準洋娃娃對應的身體部位,并畫下來。
“臉。”
“鼻子。”
“嘴巴?!?/p>
……
“斯蒂娜,我們來畫娜拉的腹部?!碑斘艺f出腹部時,斯蒂娜一副沒聽懂的樣子,看著我的眼睛說:“腹部?”我點點頭,說:“腹部!”我指指自己腹部的位置。斯蒂娜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然后咯咯咯地發(fā)出只有四歲小孩才會發(fā)出的甜甜的笑:“諾叔叔,不是腹部是肚子。”
我看看面前這個小公主,重復說:“不是腹部是肚子?!?/p>
斯蒂娜撫摸著不是腹部是肚子的部位,歪歪扭扭在她人生最初的練習本上畫下了嬌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