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志向
“明代瓷圣”何朝宗的作品被海內(nèi)外各大博物館收藏,但很多作品的收藏經(jīng)歷還是謎,它們原來的出處在哪里,又是如何傳播到國外的?為此,2011年3月1日至4月15日,受德國德累斯頓博物館、荷蘭普林西霍夫博物館、英國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邀請,筆者和黃忠杰、許回成兩位先生前往歐洲考察德化古陶瓷,游歷了德國、意大利、梵蒂岡、葡萄牙、西班牙、法國、荷蘭、比利時和英國。通過參觀著名博物館、訪問知名收藏家和古董商人、尋找拍賣行和古董市場,對歐洲的德化古陶瓷有了一定的了解。2019年10月,筆者前往法國尼斯參加中法文化論壇活動,又到法國吉美博物館參觀,瞻仰了何朝宗蒲團觀音像。本文旨在通過研究何朝宗蒲團觀音像的收藏經(jīng)歷以及“中國白”名稱的來歷,進而證實中法兩國源遠流長的文化藝術(shù)交流。
法國吉美博物館(Musée Guimet),又名法國吉美國立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Musée national des Arts asiatiques Guimet),其位于巴黎伊艾娜廣場,是由法國里昂工業(yè)家愛米爾·吉美(Emile Guimet,1836—1918)于1889年正式建立的(圖1)。它的展品多數(shù)來源于中國、日本、韓國、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以及東南亞各國等,其中主要以克美(KHMER)藝術(shù)(6—13世紀)、阿富汗犍陀羅文化(2—7世紀)、敦煌藝術(shù)(8—10世紀)、中國陶瓷器、東南亞吳哥文化以及經(jīng)書(15—18世紀)等最為著稱。而在5萬多件的館藏品中,中國文物達2萬件。
法國里昂以紡織工業(yè)聞名,愛米爾·吉美雖然是一名工業(yè)家,但對考古、哲學和宗教文化具有濃厚興趣。1865年,他到埃及收集木乃伊、宗教神像等。1876年,其受政府教育部門委派,到東方考察和研究宗教歷史,在旅途中收藏了許多與宗教有關(guān)的神像雕刻、法器、手稿等。1879年,他在里昂建立起一個宗教博物館,展品主要以日本佛像為主,并配有印度、埃及、希臘和羅馬等國家的神像。1889年,其又在巴黎建立起一家博物館,以他的名字命名,并擔任第一任終身館長 。
1927年,吉美博物館正式歸屬法國國立博物館。隨后,其藏品不斷豐富。特別是二戰(zhàn)后的1944年到1945年,吉美博物館和盧浮宮互換藏品。盧浮宮內(nèi)的大多數(shù)亞洲收藏品和吉美博物館的埃及文物等相互交換,豐富各自的館藏,包括中國古代的瓷器(約1萬件)、玉器、青銅器、雕刻、繪畫、屏風,以及日本的漆器、印度的書畫等,法國漢學家保羅·伯希和帶回的中國敦煌文物也從盧浮宮一并轉(zhuǎn)入該館。從此,吉美博物館的亞洲藝術(shù)藏品具備完整的規(guī)模。
一、何朝宗蒲團觀音像是吉美博物館的重要藏品
明代德化窯“何朝宗印”款白釉蒲團觀音像(以下簡稱何朝宗蒲團觀音像),高31、寬18厘米,編號為G535,長期陳列在吉美博物館中國部展廳(圖2)。只見其頭戴風帽,發(fā)梳高髻,頂有化佛;面龐豐腴,廣額弓眉,雙目微啟,鼻梁挺直,小口微抿;身著廣袖長衣,袒胸飾蓮花瓔珞;腹部中間衣帶交結(jié),雙手隱于袖中于右腹作拱手狀;盤膝坐于蒲團之上。其胎質(zhì)細膩、釉質(zhì)溫潤,背面“何朝宗印”篆書方形印章清晰明顯。
2008年4月11日至6月15日,香港藝術(shù)館舉辦“華彩巴黎——1730—1930:中國精神·法國品位”展覽,展示了170多件18至20世紀初期法國皇室及民間收藏的中國藝術(shù)珍品,并介紹該時期中國藝術(shù)對巴黎文化及生活的影響。展品中的中國藝術(shù)精品,包括瓷器、漆器、青銅器、家具、繪畫、版畫及油畫,主要來自吉美博物館,另有部分珍藏由盧浮宮博物館、奧賽博物館、巴黎蓬皮杜國家文化藝術(shù)中心等13所國際知名的博物館及收藏機構(gòu)借出。
該展覽重現(xiàn)了當時巴黎文化界的不同生活場景,展品融入其中,何朝宗蒲團觀音正是重要的展品之一。展覽的副標題“中國精神·法國品位”正好道出18至20世紀初期中法兩國頻繁的貿(mào)易帶動了法國人對于中國藝術(shù)文化的興趣,這種新的藝術(shù)品位在當時的文化界及藝術(shù)界掀起一陣風潮,形成風靡歐洲的“中國風”。
展覽舉辦同時,還出版了圖錄《華彩巴黎——1730—1930中國精神·法國品位》(圖3)。此外,何朝宗蒲團觀音像還作為法國明信片的封面,由法國郵政公開發(fā)行。
二、對何朝宗蒲團觀音像來歷的考證
17至18世紀,歐洲人對中國的向往和追求,形成“中國風”,在衣、食、住、行等方面不斷模仿中國,法國人也不例外,他們還不惜花費重金購買中國文物。此外,歐洲人重視個人、家族以及商業(yè)的原始記錄。目前在歐洲有關(guān)何朝宗蒲團觀音像的最早記錄出自法國的西薛兄弟,他們在當時以250法郎出售給法國藝術(shù)品收藏家、實業(yè)家恩斯特·格蘭迪迪耶(Ernest? Grandidier,1833—1912);之后格蘭迪迪耶捐贈給盧浮宮,后來再轉(zhuǎn)移到吉美博物館。
西薛兄弟于19世紀70年代崛起于亞洲藝術(shù)市場,他們在巴黎開設(shè)文玩商店,為法國的收藏愛好者提供中國和日本的文物。
1874年,菲利普·西薛赴日本購買文物,并于1883年出版?zhèn)€人游記《一位在日本的雜玩商筆記》。在結(jié)尾,菲利普·西薛提到他曾進入廣東、香港購買中國藝術(shù)品。根據(jù)該書1875年7月1日的記載,西薛兄弟也從北京進口文物,“我們因此在皮卡爾街檢視來自北京成堆的物品,在倉庫的各個角落觀看瓷器、玉器、青銅器,以及經(jīng)過挑選保留給侯許德、卡蒙多等人而不對大眾公開的各種珍玩?!痹?880年12月11日的記載中,則提到西薛與一位駐華的法國外交官普爾塔雷斯合作,由后者在中國為其購買文物。
西薛在中國購買何朝宗蒲團觀音像的具體時間、地點和來源尚沒有具體資料可查,但我們相信,如此精美的陶瓷雕塑作品,原來肯定是供奉在皇家宮殿、達官貴人家中或大型寺院里面。遺憾的是,近代中國國窮民弱,此尊觀音像被迫遠渡重洋。
西薛兄弟的亞洲藝術(shù)品經(jīng)營,在19世紀80年代中后期逐漸被史格菲列德·賓、林忠正迎頭趕上。而哥哥奧古斯特長期患病以及去世,迫使西薛兄弟不得不在1886年2月就出手部分存貨。在德魯奧館的拍賣會中,共賣出598件文物,三分之二是中國與日本文物,其余主要是18世紀法國的繪畫與器物。其中就包括何朝宗蒲團觀音像,購買人是恩斯特·格蘭迪迪耶,交易價格為250法郎。
恩斯特·格蘭迪迪耶于19世紀70年代初期開始從事收藏活動,他首先收藏珍本書籍,1875年接觸中國陶瓷并逐步介入這一領(lǐng)域。他在30多年內(nèi)至少收藏了6000件中國陶瓷作品。1894年,他決定將藏品捐贈給法國政府,并保存在盧浮宮博物館,他也因此被任命為這批收藏品的研究員。
據(jù)了解,何朝宗蒲團觀音像著錄于1894年出版的《中國陶瓷圖錄: Grandidier藏中國瓷器》(圖4),書中詳細介紹了格蘭迪迪耶的收藏及研究,該書曾被公認為世界上最早研究中國瓷器的古美術(shù)文獻之一。書內(nèi)前文后圖,以大量篇幅介紹了中國陶瓷的制作方法、歷史發(fā)展及工藝演變過程,涉及古陶器、兵馬俑與秦漢陶塑、三彩陶、宋瓷、明清官窯及外銷瓷等,圖版部分收錄了歷代精美瓷器124件,共計42頁黑白精印圖版,還有232頁文字介紹,對研究中國歷代瓷器極具參考價值(圖5)。
1944年到1945年,經(jīng)格蘭迪迪耶侄子同意,該批收藏品自盧浮宮轉(zhuǎn)移至吉美博物館。
三、“中國白”名稱的來歷
16—17世紀,隨著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蘭人等的到來,全球貿(mào)易興盛。歐洲人開始遠航到東方,購買東方商品,并尋求東方獨特的文化品位,形成一股“中國風”。歐洲皇室貴族對東方物品無限好奇,但未形成細致的分類方法,因此在物品名稱前面加上中國等國家以及部分地區(qū)名稱,如“中國絲綢”“中國家具”“中國壁紙”,把來自中國的青花瓷稱為“中國藍色瓷器”,把白瓷區(qū)分為“中國白瓷”“日本白瓷”等。在所有的白瓷中,產(chǎn)自德化的白瓷最為歐洲人所喜愛。很多人在宮殿中建造具有中國風格的房間,設(shè)立陳列瓷器的展示館。在各類瓷器中,來自德化的白色瓷器尤其醒目突出,后來,法國人就把產(chǎn)自德化的白瓷稱為“中國白”。
“中國白”的文字記載可見于格蘭迪迪耶1894年編撰的《中國陶瓷》一書:“自古以來,中國白便一直贏得世人的贊同,它值得被我們所重視。從宋代起,它便聞名遐邇,其生產(chǎn)創(chuàng)造從未中斷過,并且延續(xù)至今……它的一些器物被施予一層若隱若現(xiàn)的白釉,與胎體完美結(jié)合……正是它這一獨有的氣質(zhì),我們將其命名為中國白……這一透明的胎釉特點與神像瓷塑作品是如此相得益彰,讓我們?yōu)橹浴!?/p>
四、結(jié)語
17至18世紀,隨著全球貿(mào)易的興起,中國陶瓷成為歐洲王宮貴族的重要消費品。法國人把來自德化的白瓷稱為“中國白”,見證了中國和法國之間源遠流長的藝術(shù)交流歷史。何朝宗蒲團觀音像作為法國吉美博物館的重要收藏,說明在19、20世紀德化瓷已經(jīng)成為歐洲收藏家和博物館的重要館藏門類之一。
作為世界文明發(fā)源地之一,我國五千年綿延不斷的中華文明留下數(shù)量眾多、異彩紛呈的珍貴文物。在此,我們?yōu)椤懊鞔墒ァ焙纬诟叱淖诮淘煜袼囆g(shù)贊嘆不已,也為近代中國因國力衰微、民不聊生而迫使這尊觀音遠走法國而扼腕嘆息。筆者希望通過此文,能夠喚起全社會對流失海外文物的關(guān)注和思考。因為這些文物除了其本身的價值外,對于我們提升民族自信心、自豪感,意義更為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