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旭
一張信用卡,這個方寸之間的小玩意兒,我每個月用它解燃眉之急,每個月又為還它的債火燒眉毛?,F(xiàn)在終于還完了,我真想把它扔到九霄云外。
“真扔啊?好不容易養(yǎng)成的額度,說不定還有用處呢。”妻子說。
“我可不想再還賬了?!蔽易炖镎f著,隨手把它扔到了床頭柜里,“咣當”一聲,合上了抽屜。
一
第一次遇見劉澤的時候,我也是剛合上辦公桌的抽屜。當時,我剛剛完成一個活動方案。為這個方案,嘔心瀝血,日夜撓頭,滿頭青絲白了幾許,少了幾許。
“請進?!蔽覍χ驹陂T口敲門的一個陌生男人說。
“先生您好,打擾您了,我是信用卡中心的劉澤,想占用您兩分鐘時間給您介紹一款我行推出的信用卡。只要您每次按時還款,等級就會不斷上調(diào),且不收年費。還款也非常方便,您可以直接下載我行的客戶端,用手機線上還款。”
這些都是銀行的套路。眼下各種推銷太多了,況且,聽說過信用卡一旦還不上,利息會很高。于是,我一臉不屑地看著他說:“不
用,我手頭還有工作,需要的話,我回頭去你們銀行辦理?!?/p>
“這樣吧大哥,我留一張名片給您,您再考慮一下,有需要了聯(lián)系我。人生在世誰都不容易,誰都有可能遇到困難,哪天您急需用錢,就會用得上的?!闭f完,他留下一張名片,轉(zhuǎn)過身,禮貌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其實,他剛才說了那么多,我只記住了最后一句,因為后來還真的用上了。
因為買房辦信用卡,就和劉澤熟絡了,大家年齡差不多,自然共同話題就多。在交往的過程中,慢慢地知道了他的故事。
劉澤有一個女朋友叫汪泉,他們是在打工時認識的。大學畢業(yè)后,劉澤沒有選擇繼續(xù)考研深造,而是來到了一家筆記本電腦公司上班。在這里,他們從相遇走到相識,又從相識走到了相愛。劉澤在銷售部,汪泉在質(zhì)檢部,他們的相識充滿著偶然性,公司有近千人,分散在生產(chǎn)車間、銷售部、質(zhì)檢部、售后部、行政部……混個臉熟就不錯了,想成為戀人,那得跨越多少看得見、看不見的千山萬水啊。
一天,代理商帶著一批銷售后出問題的電腦來公司討要說法。代理商找到銷售部,說產(chǎn)品是從你這里買的,你得管吧。銷售部經(jīng)理說這是質(zhì)量問題,歸質(zhì)監(jiān)部門管。代理商去了質(zhì)監(jiān)部,質(zhì)監(jiān)部經(jīng)理說電腦已經(jīng)售出,維修屬于售后服務,得銷售部門協(xié)調(diào)解決。其實誰都清楚,誰都不會把責任攬下,兩個部門都在推脫責任。皮球踢來踢去,結果就是僵持不下。代理商找到副總經(jīng)理,副總經(jīng)理叫兩個部門經(jīng)理去協(xié)商,兩個部門經(jīng)理卻像商量好似的,讓各自的副經(jīng)理去了——若結果對自己部門有利,那是自己領導有方,慧眼識珠;若結果對自己不利,那是副經(jīng)理沒處理好,也不到賴自己頭上。
機會就這樣來了,銷售部派了劉澤——伶牙俐齒,嘴皮子溜得跟抹了油似的;質(zhì)監(jiān)部派了汪泉——明眸大眼,自帶氣場,往那兒一站就讓對手的底氣泄了一半。他倆都是各自部門的得力干將,派他倆去,想來兩個部門都不想輸。這就注定要有一番唇槍舌劍了,大家都等著看熱鬧,看誰更厲害。
可是出乎大家意料,結果竟然是一邊倒。質(zhì)監(jiān)部以質(zhì)檢報告為依據(jù),把責任推得一干二凈,讓銷售部負責善后處理。更讓大家詫異的是,劉澤竟然接受了這一結果。
其實也不怪劉澤,怪就怪經(jīng)理用兵不當。劉澤看到汪泉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要敗了。天!世上竟有這等尤物,膚白貌美大長腿,特別是那雙明眸大眼,還沒說話,他就亂了方寸——這不就是自己心中的女神嗎?劉澤也納悶:平時自己嘴皮子挺溜的,面對汪泉,咋就不會說話了呢?來之前經(jīng)理交代的話完全不記得了,談的內(nèi)容也完全不記得了,汪泉還沒有把話說完,他就在心里繳械投降了。
銷售部經(jīng)理氣得直跳腳,指著劉澤的鼻子一通臭罵:“你的鼻子底下長了個飯桶嗎?平時不是挺能嘚瑟的嗎?怎么一到關鍵時候就掉鏈子?怎么,見了美女連說都不會話了?”
聽到經(jīng)理一本正經(jīng)的口誤,劉澤強忍著笑,憋得臉通紅,眼淚都差點兒掉下來了。大家還以為是經(jīng)理話說得太重了,劉澤傷心難過呢。
也難怪經(jīng)理生氣,那么多電腦得維修,費時費工不說,銷售員處理不到位,讓客戶不高興,以后還得花大價錢疏通關系。
二
市里的房價噌噌地往上漲,我和妻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吃晚飯的時候,妻子又提到房子:“三年前就對你說,買環(huán)城花園的房子,你說再等等,等湊夠首付?,F(xiàn)在可倒好,價錢一直漲,攢的錢還沒有房價漲得快,三年過去了,離首付還有一大截呢。要是當時狠狠心,跟親戚們借點兒,也不至于現(xiàn)在還租房子住。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霉?!?/p>
妻子的話,如一把把鋒利的鋼刀,剌得我遍體鱗傷,且無處可逃。一提到房子,這頓飯就別想吃好了,就算是一桌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蠟。
買房子,我何嘗不想。現(xiàn)在別說新樓盤漲價,就連租賃房也水漲船高。每當租期一到,就得追在房東屁股后面說好話,求人家別漲房租。每天晚上在外面散步時,看著高樓上或明或暗的窗口,它們像無數(shù)傲慢的大眼,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我,瞅得我渾身難受。透過明亮的窗口,想象著窗簾后那溫馨的生活,心里就跟著泛酸水。城市建了那么多高樓,有那么多的房子,可是沒有一間是屬于我的。便索性不再出門散步,眼不見心不煩。可是這就好比閉著眼睛過馬路,看不見的危險,其實更加兇險。我把自己當成一只鴕鳥,對潛在的家庭危機一味沉默應付,漸漸把自己置于危險境地。
“這日子沒法過了,租房的日子我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
“那你想怎么樣?月月還房貸,倆人的工資可是一個子兒都不剩了?!?/p>
“誰讓你當初租房住?。恳悄眠@些年的房租付首付,早就夠了。起碼是自己的房子。孩子還在老家,今天爺爺奶奶,明天姥爺姥姥,想把孩子接回來,就得把一個老人也接來,這么小的出租屋,可能嗎?”
我沉默了。每當這個時候我都無言以對。妻子的抱怨都是實情,我只能勸她再等等,眼下房價那么貴,最起碼咱得把首付先攢齊吧。
“你快想想辦法吧,不能再等了。哦,對了,從現(xiàn)在起我也不亂花錢了,我把淘寶、京東都刪了,再花錢你剁我手。”
妻子的眼睛如一泓澄澈的泉水,她很單純,對我一向很是信任,可是一想到以后不能再穿漂亮衣服、不能再用心愛的化妝品,那清澈的眼里便汪起了一團水霧。這團水霧瞬間將我的心籠罩,讓我不忍再看那雙眼睛,把頭扭向了窗外。
吵鬧歸吵鬧,日子還得一天天過。忙碌的工作一層層磨蝕我們的觸覺,讓我們漸漸失去了對身邊煩惱的敏感。感覺不到煩惱,不代表就沒有煩惱。交房租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日歷上的那個數(shù)字就像輸液時刺進身體里的針頭,讓你在大腦清醒的狀態(tài)下,看著它一點點扎進皮肉里。哦,好像也不盡相同——輸液是藥水進入身體,疼痛在扎針的一瞬間,此后痛感會慢慢消散;交房租卻是往外“出血”,疼痛會在“扎針”前后一直存在,而且周而復始,無窮無盡,針眼多了,也會對雙方的感情造成致命的傷害。
“買房,堅決不能再等了?!逼拮诱f,“你都不知道我交房租的時候,房東看我的眼神,一副瞧不起人樣子。說什么對門的那一家租戶是陪讀的,看在咱是老房客的份兒上,他都沒漲房租,一個月比人家少收100塊錢……什么意思嘛,我要是有房子住才不租你的房子呢!”
交完房租,妻子像吃了槍藥一般,說得咬牙切齒。
當時,我正在陽臺給幾盆吊蘭澆水,細長的葉子,從陽臺上垂下來。吊蘭長勢很好,發(fā)出的莖條拖著章魚觸手似的須根,在陽臺上攻城略地,尋找適合扎根的地方。吊蘭尚且有個花盆扎根,我的“花盆”在哪呢?我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還沒有自己的房子,還得讓妻子跟著我寄人籬下。想到這里不免黯然神傷。
買,還是不買?決定很簡單,可是做決定的過程很熬煎人。
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跟妻子說:“買,心動不如行動,這個周末,咱就去看房子?!?/p>
三
后來,劉澤和汪泉居然走到了一起,這恐怕連他倆本人也沒有想到。
雖然當時各自都是為自己部門出力,可當汪泉得知劉澤被部門領導罵哭了,也覺得挺對不起人家的。小伙子看上去不錯,年紀輕輕就被委以重任,應該是出類拔萃的。那天雖然匆匆一面,劉澤還是給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只是因為公事,沒能多說話,想來有些遺憾。
女人啊,一旦心里裝了事,就很難忘記。越是遺憾,就越是要千方百計去彌補。有人說過,如果你一直在心里揣著一個夢,那么這個夢就很容易夢想成真。
于是,汪泉和劉澤又見面了。
公司有個職工食堂,在這里吃晚飯的基本上都是單身男女,成雙成對的基本上都在外面租房住,自己做飯。食堂的菜品不多,又相當難吃,不是很咸就是很辣??墒且驗楸阋耍瑥S里像劉澤、汪泉一樣的單身男女還是經(jīng)常選擇在食堂吃晚飯。食堂里這些缺乏靈魂的飯菜,也只能喂養(yǎng)這些饑餓孤單的靈魂。
“你好劉經(jīng)理,這么巧你也在這里吃飯?。俊蓖羧酥捅P走到劉澤跟前。自從上次交鋒以后,她一直想找機會跟劉澤表示一下歉意。
“是啊,我一直在這里吃飯,估計以前我們也見過,遺憾的是我們不認識?!眲哨s忙起身,為汪泉拉椅子。
“遺憾的是我們不認識,今天算認識了,就不遺憾了對嗎?”汪泉笑著坐了下來。
“當然,我們是不打不相識,這也是上天給的緣分?!眲晌⑿χf。
“嗬,上次看你都沒怎么說話,還以為你木訥呢,說話挺溜的嘛?!蓖羧揶淼馈?/p>
“本來嘛,憐香惜玉的紳士風度還是應該有的?!眲蓪捄竦匦χ?。
“還紳士風度呢,聽說領導批評得你眼淚都流出來了,實在是抱歉啊?!蓖羧创较嘧I。
“哦,這你都聽說了?”劉澤說,“不錯,還真的流淚了,不過不是因為經(jīng)理批評,是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想笑又不敢,憋的。”
接著,就跟汪泉講了那天的事。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引得食堂里的人紛紛側(cè)目。
“吃飯啊,別光顧著說話了?!蓖羧每曜忧昧讼虏捅P。
“今晚這飯實在對不起我們的相遇,要不,咱換個地方?”劉澤說。
“為什么?你給個充分的理由。”汪泉頑皮地說。
“上次我主動繳械投降,今天你不應該優(yōu)待一下俘虜?”說著,劉澤已經(jīng)站了起來。
兩個人走出食堂,走出廠區(qū)大門,順著一條景觀河,慢慢走著。沿河兩岸有不少酒吧,茶館和餐廳,美景美食,加上今晚有美人做伴,劉澤格外興奮。河堤圍欄上的彩色燈帶,閃爍著不同的顏色,像是在一路歡快地飛奔而去。岸邊的霓虹燈倒映在水中,河水流光溢彩,仿佛在水里也有一個精彩的世界。
走進一家小餐館,兩人選了一個卡座,劉澤和汪泉相對而坐,各自點了兩個自己喜歡的菜。正在這時,汪泉的手機響了,她說了聲抱歉,并沒回避劉澤,當面就接通了電話。
“我真的不想回去,我在這邊挺好的,再說都什么年代了,還包辦婚姻?。俊蓖羧瘎蓴D了下眼睛,“正和朋友吃飯呢,回頭再說啊,媽,我掛了。”
掛了電話,見劉澤正愣愣地看著自己,汪泉說:“你都聽見了吧,家里又在催我相親呢。”
劉澤干笑了一下,說:“呵呵,你確實也不小了,該到談婚論嫁的時候了?!?/p>
“怎么,嫌我老???那你呢,結過婚了?”汪泉問。
“沒有?!眲捎行擂?。
“什么叫沒有,是沒有嫌我老?還是沒有結婚?”汪泉窮追不舍。
“既沒嫌你老,也沒結過婚,連女朋友還沒有呢?!眲捎悬c兒招架不住了,就轉(zhuǎn)了話題,“對了,你媽催促你回去相親,你怎么想的?”
“還能怎么想,我也沒辦法,也老大不小了,老家和我同歲的都已經(jīng)結婚生子,我媽催我相親結婚,也是為我考慮?!?/p>
“說得也是,當父母的都是為子女著想。只是,我們的心思老人哪能理解……”劉澤嘆了一聲。
“怎么了?你好像有難言之隱?”汪泉問。
“原來沒有,后來就有了。只是一言難盡,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眲蓧男α艘幌?。
說話間,點的菜都上來了,一盤干炸帶魚,一盤紅燒牛腩,一盤清炒芥藍,一盤干煸豆角,還有一份米酒小湯圓,正好兩葷兩素,四菜一湯。菜是分別點的,卻又是混著吃的,兩個人都夸對方點的菜好吃。
劉澤說:“哎,你說咱倆這是不是互粉?。俊?/p>
汪泉說:“你什么意思?不會想說咱倆對上眼了吧?”
“你要這么理解我也沒有意見?!眲尚α艘幌?,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這是你對我的表白?”汪泉的話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我未娶,你未嫁,孤男寡女的,你完全可以這么理解?!眲傻脑?,同樣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這頓飯吃出了很多滋味。從二人的默契程度看,他們好像認識了很久。
從餐館出來,天空陰陰的,空氣濕度很大,黏在人的皮膚上濕漉漉的,風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有灑水車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一路播放著“鈴兒響叮當”,一路歡歡喜喜地拋灑著水聲。分別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不舍。
從那天起,二人的聯(lián)系越來越密切,約著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一起逛街,在外人眼里儼然是一對熱戀的小情侶。
四
售樓廣告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鋪天蓋地轟炸,隨便哪個路口過一趟,就有拿著傳單的推銷員在路邊等著,逮住你就介紹樓盤,買不買房另說,先把你拉進去充充人氣。
我和妻子在各大樓盤徘徊了一月有余,最后選中了一個樓盤?,F(xiàn)在樓市的各種套路太多了,買房前把你當大爺敬著,來了之后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笑臉相迎,一旦你交了首付,再來就愛答不理,偶爾抽空應付你一下,也是說不上三句話就去忙著招呼別的客戶了;如果中途反悔不想買了,那你就看著吧,一臉嚴肅,不茍言笑,想退錢?也行,那咱得按合同來,留下高額違約金,出了門兩不相欠。像我這種工薪族,不得不謹慎為之。
這個樓盤剛好那天搞抽獎活動,預付訂金五百元,各種獎項卻很是誘人,買房就送,最低也是全屋地板磚,起碼價值五千元,不想買房就退還押金??倸w是條件十分誘人??傻囟魏?,戶型好,條件優(yōu)惠,價格也高得嚇人。晚上回家,掏出售樓部給的預算單,合計了一晚上,最后還是決定算了。
我們決定到二手房市場轉(zhuǎn)轉(zhuǎn),多看看總有好處。
看了幾處,我的目光盯上了一處位于河邊的房子。這房子比較貼合我的想法:雖然不是新房,但離河邊近,環(huán)境好,晚飯后散步也有個好去處;離學校近,將來孩子上學也比較方便;房子在三樓,總面積110平方米,戶型也不錯,三室兩廳,如果需要老人過來帶小孩,也有個住的地方;而且有房產(chǎn)證,隨時可以過戶,還可以公積金貸款;唯一的不足就是房齡偏大,不過回頭一想,二十多年前,這兒也是市區(qū)的亮點。
中介一看我詢價,張口便要價一百萬。
“怎么這么貴?能便宜一點兒嗎?”我開始討價還價,“這樓屬于老舊小區(qū),保不齊還存在其他問題,況且產(chǎn)權只有不到五十年了。”
“這是河景房啊,環(huán)境好,樓層好且南北通透,算是準學區(qū)房,卻比學區(qū)房的價格低很多。”中介的銷售人員給我講了一大堆這套房的好處,“關鍵是,現(xiàn)在有人也看好這套房子,到時就看誰出手快了。”
聽他這么一說,妻子早就動心了,悄悄跟我說:“這么好的房子再不買就買不到了,就是借錢也得把這套房子買下來?!?/p>
中介說可以先付兩萬訂金,把房子預訂下來,一個月之內(nèi)把房款結清。聽完以后,我們簡單商量了一下,那就先交訂金吧,最起碼得把房子先留著。
房子一百萬,我們兩個人的公積金最多只能貸五十萬;這些年我們省吃儉用,自己手頭存了十來萬,父母能支援我們五萬。還有三十五萬的缺口,怎么辦?經(jīng)過一番思考,只好向親戚們借錢。我們兩家都是些窮親戚,雖也都不富裕,可一聽說我們買房子,都非常支持,這家三萬,那家兩萬,能借的都借了,最后總算又湊了二十五萬。還差十萬,我們就先去公積金中心辦理貸款。
到了公積金中心,把所有的材料都準備齊了,才發(fā)現(xiàn)事情有些麻煩。人家說現(xiàn)在沒有滿額貸的,根據(jù)我們兩個人的繳存基數(shù),最多只能貸四十五萬。這樣算下來,就有了十五萬的缺口。怎么辦呢?親戚們能借的都已經(jīng)借過了,總不能再借第二遍吧?
五
夕陽下的微風吹得路人暈乎乎的,路邊的欒樹在夕陽晚照下,也醉成了一片酡紅。
劉澤和汪泉親密而曖昧,卻沒有明確戀愛關系。汪泉的父母在電話里不斷催女兒回老家相親,汪泉找各種借口推諉,就是不肯回去見面。她父母急了,決定親自來汪泉的公司,和女兒面對面說道。
那天傍晚,汪泉和劉澤正一起去食堂吃飯,兩個人有說有笑,顯得十分親昵。突然聽到有人叫汪泉的名字,扭頭一看,二老就在他們側(cè)后方的不遠處。汪泉很是驚訝,驚訝中帶著不好意思,趕緊與劉澤分開了一些。
“爸,媽,你們怎么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們?!蓖羧凉值?。
“跟你說了,你還能叫我們過來?”汪泉的母親說。
“你媽放心不下,非要過來看看?!蓖羧母赣H說。
“這大老遠的,有什么好看的,真是的?!蓖羧炎爨俚美细摺?/p>
劉澤也趕忙上前打了招呼:“伯父,伯母,你們好??!”
兩位老人上下打量著劉澤,眼睛里充滿了疑惑:“你是……”
“哦,我是汪泉的……”
劉澤正要解釋,卻被汪泉打斷了:“這是我男朋友,他叫劉澤?!?/p>
既然已經(jīng)碰見了,汪泉索性把她跟劉澤的關系公開了。
劉澤的心里“咚”地響了一聲,想,這就成男朋友了?愛情就這么突如其來地降臨了?也來不及多想,就上前接過老人手中的行李,說:“這樣吧,咱們先去吃飯,一邊吃,一邊說話。”
那頓飯汪泉父母吃得非常高興,尤其是看到女兒的男朋友一表人才,二老的心里跟吃了蜜一樣。吃飯的時候,老人問了劉澤很多話——老家在哪兒啊,都有什么人?。慷啻罄?,哪個大學畢業(yè)的……等等。
“媽,你們這是干嗎呀?查戶口啊,還是當特務???”汪泉不高興了。
但劉澤還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因為劉澤晚上還要加班,他倆把二老安排在附近的一個賓館,汪泉就讓劉澤先回公司去了,她要和父母好好談談。
劉澤離開后,汪泉的父親說:“小伙子本人我們倒是非常滿意,只是他家在農(nóng)村,恐怕將來你們的負擔不會小嘍……”
“爸,你也太勢利眼了吧?劉澤家里條件是很一般,不過他就一個妹妹,已經(jīng)上大學了,能有多大負擔?再說,他父母還都不太老,身體也不錯,農(nóng)忙時在家忙忙莊稼,農(nóng)閑時到外地打工,不會指靠我們的?!蓖羧吡閯烧f著好話。
“我們還不都是為你好?”汪泉的母親說,“也不要說我們勢利眼,我們總得知道閨女找了個什么人吧?”
“人你們都見了,本分實在,對我也很好?!蓖羧f。
“那他有房沒有?”汪父問。
“現(xiàn)在還沒有買呢,不過房子肯定會有的,放心吧。”汪泉說。
“結婚前,一定得買房!”汪母一臉嚴肅地說。
“房子沒問題,他家已經(jīng)給他準備了一些錢,到時我們再借點兒,湊夠首付應該沒問題。”汪泉說得很輕松。
“這還叫沒問題?買房子借錢,買車咋辦?將來生了孩子咋辦?花錢的地方多著呢,你可得考慮好。之前和你說的那幾個,家境條件都不錯,嫁過去就是享福的命?!?/p>
“好了媽,別再說了?!蓖羧荒槻粣偟卣f,“那幾家我是不會考慮的,我就覺得劉澤好……”
“好了好了?!蓖羧赣H趕緊截住女兒的話頭,給她媽使眼色,“咱們跑了一天,女兒也上了一天班,都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們就回,你上你的班不用來送。知道你有了對象,我們就放心了?!?/p>
那天晚上,劉澤在公司加班,心卻一直在汪泉身上。還真是愛情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時,兩個人離得再近,也總是隔著點兒什么;今天汪泉的父母一來,這層窗戶紙就一下子捅破了,他們不但人走近了,心也連到了一起。心里高興,恨不能當時就回到汪泉身邊,和她共同分享這愛情的甜蜜。
第二天,劉澤顧不上加了夜班的勞累,就趕緊問汪泉昨晚二老對他的印象如何。
汪泉就把她爸媽說的話全都倒給了劉澤。
“哦,房子沒問題。家里已經(jīng)準備了十萬,我自己手里有個三四萬,到時再向親戚朋友們借一些,首付就夠了?!眲尚判臐M滿。
“房子是小事,知道你不會讓我住到大街上?!蓖羧碱^緊蹙,“只是,我太不甘心了?!?/p>
“怎么了?有什么不甘心的?”劉澤感到奇怪。
“本來要給你設個考驗期的,不承想被我爸媽一攪和,心一亂就把自己交出去了?!蓖羧獓@了口氣。
“你可別這么說,這年頭生活節(jié)奏快,什么事都得抓緊,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眲捎只謴土诵ξ臉幼?。
“美的你,你要敢對我不好,我立馬展翅高飛?!蓖羧妨藙梢蝗?。
年輕就是好,可以有從頭再來的勇氣,也有無數(shù)的選擇。既然已經(jīng)確立了戀愛關系,兩個年輕人就開始籌劃今后的生活,仿佛美好的前景正在向他們招手,他們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從那天起,劉澤一有時間就收集招聘信息,想找一份上班時間靈活、收入又好的兼職工作。不久,通過朋友介紹,劉澤被一家銀行信用卡中心招錄,可以利用業(yè)余時間推銷信用卡,從中拿提成。
六
一大早剛上班,我整理辦公桌的時候,看見了劉澤留下的那張名片,一時就有些心猿意馬了。
我和妻子都是體制內(nèi)的公職人員,個人征信情況良好,辦幾張信用卡應該不成問題。拿信用卡把十五萬的缺口堵上,再利用時間差,拆東墻補西墻,事情就圓滿了。雖然這么做要冒一定的風險,可我們兩口子月月都有工資,除了月供,再一點兒一點兒地還卡上的欠款,總是會積沙成丘,慢慢把窟窿補上的。信用卡信用卡,不就是賭的信用嗎?
拿起手機,正要給劉澤打電話,電話卻先響了起來,領導叫我過去,說有份材料需要補充數(shù)據(jù),聯(lián)系劉澤的事,只好先放下了。
不料想,當天晚上就見到了劉澤。
那天晚上,我和朋友一起吃飯,其間喝了一點兒酒,車是沒法開了,只好叫代駕。不大一會兒,一個頭戴藍色頭盔,身穿帶反光條馬甲,騎折疊電動車的小伙子來到我面前。
“先生您好,是您叫的代駕嗎?”
“對,是我?!蔽已曇艨慈ィ?,這不是劉澤嗎?
“這么巧,居然是你啊?!蔽倚睦锷鹨环N莫名其妙的驚喜。
“您是……”劉澤顯然沒有認出我來,愣了一下,皺著眉,仿佛在使勁地回憶著。
“你是信用卡辦多了,認不出我來了?上個月,你到我辦公室去過?!蔽艺f。
“哦,原來是大哥你呀,真是太巧了?!眲苫腥淮笪虻臉幼?,不知道他是真的想起我了,還是隨機應變。
說話時,見旁邊站了一個年輕姑娘,正想問,劉澤主動介紹說是他的女友,叫汪泉。我笑了,說代駕是愛情伴侶,這才叫掙錢戀愛兩不誤。汪泉不好意思地說,怕劉澤晚上干代駕打瞌睡,這才出來陪著,反正他不回家,她也睡不著。
上車后,我問他怎么干起了代駕,是不是不做信用卡了。他說信用卡還在做,只是業(yè)績不太好,也拿不了多少提成,就白天上班,晚上出來干代駕。我說那就好,上午正想給你打電話辦信用卡呢。
“一個人最多能辦幾張信用卡?”我問。
“理論上一個人可以辦理多張信用卡,并沒有張數(shù)限制。不過辦多了會造成管理上的不便,用戶容易記憶混亂,增加逾期的風險?!眲烧f完,又問,“你辦那么多卡干嗎?”
“怎么,賣包子還怕大肚漢?給你增加業(yè)績呀?!蔽倚χf,“哦,開玩笑呢,我最近要買房子,資金缺口較大,想拿信用卡救急?!?/p>
“多大缺口?”他問。
“十五萬?!蔽艺f。
“不多啊,有五六張就能周轉(zhuǎn)過來了。”他說,“不過最好辦在你和嫂子兩個人名下,這樣管理起來方便?!?/p>
“好,就這么著,明天我就找你辦?!蔽议L長出了口氣,又問,“跑代駕很掙錢嗎?”
“都是些辛苦錢,但那也比坐在家里啥也不干強,干一單有一單的錢,能掙一點兒是一點兒吧,無非是辛苦些?!彼f。
“白天上班,業(yè)余干信用卡,晚上又跑代駕,你可要注意身體啊?!蔽矣悬c兒替他擔心。
“我十一點半收工,十二點到家睡覺,還可以?!彼p描淡寫地笑了笑。
我看了一眼副駕座上的汪泉,心想,守著這么個美女,能睡得著嗎?
第二天,我和妻子帶著身份證去找劉澤,順利地辦了六張信用卡。當天就去了二手房交易中心,把看好的那套房給買了下來。
買了自己的房子,妻子一天都不想在出租屋里住了。為了省下房租,我加班加點給房子簡單裝修了一下,三口人就搬了進去。
這事隔了小半年,兒子老是叫著說嗓子疼。我擔心是因為裝修材料的問題,就帶他去醫(yī)院做檢查,卻又意外遇到了汪泉。汪泉臉色暗黃,一副憔悴的樣子。問了,才知道劉澤也在這里住院。畢竟打過交道,也算熟人了,就隨汪泉去病房探望劉澤。
劉澤躺在病床上,頭上包著繃帶,見我進來,想起身跟我打招呼,卻讓我按下了。問起劉澤發(fā)生了什么事,劉澤嗚嗚啦啦說不清楚,還是汪泉給我說了個大概——
原來,有天晚上,劉澤給一個喝醉的人代駕,到了目的地,那人嫌代駕費太高,說劉澤在騙他,不但不想掏錢,反而破口大罵:“也不打聽打聽,這一片誰敢惹我,欺侮到老子頭上了!”雙方爭執(zhí)期間,那人拿起后備廂里的千斤頂,一下子砸到了劉澤頭上,頓時頭破血流。劉澤忍著疼痛報了警。警察趕來時,劉澤已經(jīng)暈倒在地上了,而那個醉漢已不知去向,還是警察把劉澤送到了醫(yī)院。
到醫(yī)院一做檢查,因外力擊打?qū)е履X出血,需要緊急手術。手術倒也順利,排出了淤血,隨后在重癥監(jiān)護室住了一星期。可是醒來后,劉澤說話就有些不利索,行動也總是偏向。醫(yī)生說這是腦神經(jīng)受損,需要慢慢恢復,有可能恢復正常,也有可能一直這樣。那個醉漢很快就找到了,可這是個無賴,十幾萬元的醫(yī)藥費他一分錢也不出,都是劉澤和汪泉自己墊付的。
我忍不住心中的憤怒,說:“這人也太無恥了,告他,需要的話,我給你介紹一個好律師。”
“謝謝,官司肯定要打,不過夠嗆。那人不但是個無賴,也是個窮光蛋,就算打贏了官司,賠償起來也是問題……”
“那怎么辦?劉澤住院花這么多錢,怎么還?”我焦急地問。
劉澤又是一番嗚嗚啦啦。
“學你唄,”汪泉無奈地苦笑一下,道,“我已經(jīng)辦了幾張信用卡,先拆東墻補西墻吧,還能怎么著……”
我忍不住一陣唏噓,除了給劉澤和汪泉一些蒼白的安慰,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給兒子做過檢查,并沒有多大事,只是普通的咽炎。從醫(yī)院出來,我?guī)е鴥鹤觼淼搅藶I河公園。河邊芳草茵茵,楊柳依依,兒子很高興。
“爸爸,快看,那里有一只蟲子,肯定是從這棵樹上掉下去的?!?/p>
順著兒子手指的方向,在離岸邊兩米遠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只渾身圓滾滾泛著青色的毛毛蟲在河水中掙扎,它可能原本是想擺脫樹葉的束縛去更廣闊的地方,卻意外落到了水中。
“爸爸,你快救救它吧!它馬上就要被淹死了,媽媽說毛毛蟲長大后會變成美麗的蝴蝶,快救救它吧!”
看著孩子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焦急的神色,我實在不忍心告訴他,并不是所有的毛毛蟲都會變成蝴蝶,有的也會變成撲火的飛蛾。但無論如何,這也是一個小生命,我決定救它。
因為找不到長樹枝,我順手揪下幾片巴掌大的樹葉,把它們丟在了水中,樹葉如同小船隨著河水,漂到了那只毛毛蟲身邊。毛毛蟲好像知道有人相救,翻了個身,竟爬上了一片樹葉。兒子高興地拍著手,又蹦又跳。
但我心里清楚,誰知道那片樹葉會飄向哪里呢?誰知道這只蟲子能不能順利登岸呢?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禱,愿這個小生命能得救,能長出彩色的翅膀飛向遼闊的天空。
責任編輯 劉淑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