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強華(甘肅)
蒼茫、遼闊、鬼斧神工……
這神奇的遠古地貌似乎太過于龐大,我不知道用什么詞語來形容它。
天氣干燥,風大,空氣中有狂野的躁動。
回程時,幾乎被一種憂傷的氣息所挾持,滿目蒼涼的景色都帶上了一種憂傷的氣息。旁邊的人在大聲說話,但我一句都沒聽進去。
山體上雨水沖刷的溝壑,綿延沉默的山峰,讓人有揪心的酸楚。
一列火車奔馳而過,它帶走了我身體的一部分,去了遠方。
突然,對遠方又有了全新的渴望……
山頂上有雪,它們好像一直就在那里,又好像,新近趕來,赴一場春天的約會。
楊樹尚未發(fā)芽,枝條稀落,樹杈上烏鴉的巢完全暴露在陽光下,成百只烏鴉,一會兒飛到東,一會兒又飛到西,仿佛正在演練一場集體的大逃亡。
河水已經干涸,那些淹死在河里的人,許多年前,已經安然沉睡在河邊的墓地里。
“正午太空,小鬼們會乘機還魂?!蹦赣H警告過我,不要在正午的陽光下獨自行走。
太陽有光暈,這可能是它本身的眩暈造成的,但也極有可能,只是通過某種預兆,制造一種虛空的假象。
我像個闖入者,已經成為故鄉(xiāng)的一個過客。
住在隆暢河邊,整夜水聲嘩嘩,除了水聲就是寧靜。
清晨。街上沒有車,也沒有人,嘩啦了一整晚的隆暢河依然奔流得輕松歡快??邕^吊橋,昨晚牧民們跳鍋莊的地方,歡快的氣息,似乎還沒有散去。
河岸兩邊樹木蔥蘢,亭臺樓榭,竟有幾分江南風情,仿佛這已不是西北高寒地帶。抬頭見山,西面有雪山,青山白雪,格外耀眼。北面是具有丹霞特質的赭紅色山脈,近在眼前,小城依偎在山洼里,還在酣睡。
沿著山走,沿著河走,空寂的小城,還未醒來。
去喇嘛坪,過紅灣寺,轉動世界上最大的轉經筒。心無雜念。
中午趕到祁爾康鹿場,幾百頭鹿在草原上吃草。坐在草地上,旁邊是吃草的鹿群,人與天近在咫尺。
希望來生做一頭鹿,奔跑在這祁連山下的遼闊牧場。
見到最美的胡楊,才知道要孤獨地活一千年,才能發(fā)出這樣的生命之光。比黃金還要珍貴的是,這金黃的鮮活。
站在樹下,你可以聽見樹葉間流淌的血液有金屬之聲,嘩嘩作響,奔流不息。一條生命的大河,分作無數條小溪,歡顫、跳躍。
在最荒涼、最干渴的土地上,它們活著,就是對生命最好的詮釋與贊美。但這兩個詞分明也是淺薄的。
萬噸黃金埋骨,可以死在這里,唯有死才配得上這樣極致的絢爛和熱烈。
古舊的器物在喚醒記憶時,同時喚醒一種與之有關的情感。
石磨、斗、罐、推車、馬燈、木柜、大車轱轆、紡車、窗欄、木門……都在把人們帶回那時候。
梨園河邊的石像,像獅子,又像貓頭鷹,應該是某種神獸(阿信說是狻猊,第一次聽說這種神獸)。
水庫,巨大的冰面。天的鏡子,遠處祁連峰巒疊嶂。
回程時,晃動的樹影是另一種夕陽。
同樣的路,同樣的光影,夕陽有點兒憂郁。
甘南的雪有多大?
旦增喇嘛發(fā)來的那張照片上,夜晚的風雪將做法事的紅衣喇嘛覆蓋得模模糊糊。另一張照片上,站在高臺上的紅衣喇嘛哈出的氣,在他面前的空中形成了一團白霧,在大片的雪花中,那團霧那么細膩,那么白,比一盞燈的光亮還要耀眼。飛舞的、迷亂的雪,沉靜的夜,安詳的寺院。
第三張全是打坐的紅衣喇嘛,風雪中,白發(fā)的、黑發(fā)的,密密麻麻的頭,無以計數,看著讓人眩暈。大雪中,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和信仰在取暖。
寒風撲面,我感到一股熱流隨著這雪彌漫而來。
庫塘沐冬捕。漫無邊際的白雪。冰又藍又厚。汽車在冰面上奔跑。
雪粒一顆一顆的,踩上去咯嘣咯嘣響。
黑色的夾雜著冰塊的泥土。挖出大河溝,據說是為了引松花江水入肇東。
為了讓魚兒接受光和熱量,湖面上的雪被一道一道鏟開。
十多斤重的魚,剛撈出時在活蹦亂跳,冒著熱氣,很快就會凍成一塊冰。
拉網的人穿著長筒棉靴,把漁網扛在肩膀上用力拉,就像纖夫拉著一艘大船。
冰面上有一間小屋,屋外兩個大鐵爐子上架著大鐵鍋。鍋里煮著四五條大魚。魚湯濃白,香味撲鼻。
魚是煮給起網的人吃的,觀望者只能流口水。
打雪球,身上發(fā)熱。停下來,很快腳底就會冰涼徹骨。
沒有盡頭的湖,沒有盡頭的雪野。
幾個詩人在撞身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