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凌(新疆)
碧綠的荷葉,鋪滿童年的小河。在我的家鄉(xiāng)一個叫石板店的地方,整條溝谷,是巨大的制氧工廠。天天吸納雞鳴犬吠,吸納二氧化碳,然后釋放氧氣。充足的氧分子構(gòu)建新秩序,鄉(xiāng)村的時間從容不迫。
此刻,大朵的荷花高舉蓮座,無拘無束的螞蟻,將家園從地上搬到空中,又搬到地下。
荷葉下偶爾躥出的飛鳥,在空中盤旋一圈,又落入荷田深處。
尚未開放的荷花,以仰望的姿態(tài),看天空緩慢飄過的云朵,看日出日落,看緩緩攀升的炊煙變成薄霧纏繞山尖,又散開成云朵。
而抽穗的水稻,稻花飄香。時不時飛起的秧雞,撲棱一下翅膀,又氣急敗壞地跌落田間,就像多年前我的奶奶對于無可奈何,只能一屁股坐下來,緩緩呼出胸中的一口悶氣。
這樣的夜晚,悶熱持續(xù)。一對麻雀不知愁滋味,在空中追逐嬉戲,落在田埂上談情說愛。三三兩兩散步的鄉(xiāng)人,他們把一張“留守”的名片鑲嵌在眉宇間。
他們凝望稻田,豐收的期盼即將變?yōu)楝F(xiàn)實!而淡淡的憂郁也油然而生——收割的季節(jié),這些盈香的稻谷,離家的親人不歸,怎能顆粒歸倉?
而我只能時不時甩動重重的巴掌,拍扁試圖鼓勵我獻(xiàn)血的長腳蚊和麥麥蚊。沿著那條布滿荷葉的小河,蛙聲輕易就被一只土黃色的老狗破譯。它空對空吼叫,歷數(shù)著那些從這里走散的生靈。
此刻,我的兩只眼睛,一只睜著,睜著的眼睛看這個現(xiàn)實的世界;一只閉著,閉著的眼睛默誦已不能返回的童年。
石板店大門斜上方的三岔路口,高大茂盛的黃果樹撐起陰涼。掘井取水煮茶的茶館,一位鄉(xiāng)村少婦占盡天時地利人和。
三全俱美的茶館,每天都聚集著鄉(xiāng)人。他們一坐下來,只需一聲吆喝,原汁原味的鄉(xiāng)音就融進(jìn)了透明的茶水里。
此刻,黃果樹上的蟬聲一聲高過一聲:知了,知了!
而善于偽裝的土黃色螞蚱,就像無人機(jī),從一張茶桌飛到另一張,開啟移動話筒,將茶客的談話依次錄音。
然后,這只螞蚱被茶桌下的公雞截獲。與螞蚱一同陪葬的,還有原汁原味的世俗。
而杯中的茶葉,緩慢地舒展,茶水由淺到深,再到淺。
流入腸胃的茶水,從上午到正午,從正午到下午,到天黑,濃濃的汗味,在鄉(xiāng)村傳播。有關(guān)茶館的世俗,在揚(yáng)花的水稻上豐盈和成熟。
看吧,再過一個月,田間鋪開的金黃,將被黃果樹下的鄉(xiāng)音,一一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