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潔玉
他畫過很多只貓
純白的,橘黃的,灰白相間的……
但沒有一只
存活在現(xiàn)實中
占據(jù)他的座椅、床鋪、寫字桌
在他下班的時候
跳上他的腿,占據(jù)他的膝蓋
這多少有些遺憾。有一陣子,他被貓叫
吵醒了
他懷疑,是他畫中的貓
成了精
當他跟我說起
關于貓的事,我竟然相信了
他的憂郁,也是一只等待在夜晚中的
黑色的貓
終有一天,我將不再懼怕深水
觀察者的眼睛,在背后注視著我
曾經它吞沒了三個孩子,兩個大人
曾經它有著幽暗的綠
和一面鏡子的靜
在它逼我靠近,俯首傾聽之前
在我被一種神秘吸引
即將墜落之前,我逃走了
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在森林里
橫沖直撞,踩過無數(shù)的落葉
我深知此后的一切
都將獨自面對:一池深水
就是一個世界
那沸騰的水里,有一座鋼鐵冶煉廠
我曾盼著產出更多的鐵
制造每日所需的工具:榔頭、鐵鍬、鎖……
現(xiàn)在,我希望它冷卻下來
凝結成冰,薄薄地鋪滿
每一個安靜的清晨
我將踏著晨光,去屋后的樹林里
撿拾斷裂的柴火
彼時,我對自己犯下的錯
像那燃燒的灰燼,得到火的原諒
我見過最大的露天影院
是在鎮(zhèn)中心學校的方形操場上
九十年代的小學校,塵土撲面
容得下一千多位鄉(xiāng)民
在日落西山后,拎著小凳
陸續(xù)挨個兒坐下
等到夜幕降臨,月亮爬上樹梢
清風里混雜著蟲鳴
電影就正式開場
我看得最多的,是戰(zhàn)爭片
飛機坦克大炮,在巨大的白色幕布上
輪番炸響。也有溫情的
某日看《媽媽再愛我一次》
我哭了,并往母親的那邊
靠了靠。我不敢抬頭看她
我擔心撞見
彼此的悲傷。后來,放映員
再也沒有來過
這窮鄉(xiāng)僻野
仿佛露天影院,只是我兒時
做過的,一個淺淺的夢
我多次把斑鳩,錯看成鴿子
它們在院中覓食,并防范我
突然靠近。一張放大的人臉
并不比猛獸安全
在離它們十米的地方,我站住了
我想與它們,待得久一些
沒有風,有的,只是桂樹的葉子
在輕輕擺動
我以為這就是愛——
當它們展翅高飛,脫離于自身的影子
我依然站在原地
以目光,護送它們
到那深藍的夜空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