鯊魚玩偶

它有我貪戀的柔軟，有縈繞的

海的幽影拖曳著夜晚的房間

我冥思的時刻，只有它在身旁

我的目光又常常浮蕩在它身上

發(fā)現(xiàn)——

一個玩偶也會變老

或者說，淪入某種洞見之中

而日漸暗淡，像秋日的樹木

望一眼就令人忍不住心生震顫

多么不幸，耗費年月將自己

一次次埋葬進日常的廣闊里，偶爾

暴雨發(fā)生在窗外，零星的雨點

會落在它藍色的背部

它何等雀躍！它見識到了

最小的一片海，它足以在里面

暢游，直到雨聲停止

直到我摟住它，我沒有哭泣

它感到我只是一片干涸的海

拼圖游戲

你愛玩拼圖，在另一個房間里

固定那些碎片，你認識所有的

碎片，就像你認識我

最近陰雨，城市失去遼闊

窗外的風(fēng)景布滿了霧的絞索

街道像吃剩的魚骨被丟棄

消失的人們誘引新的話題

你還在玩拼圖游戲，把自己

坐成了植物，甚至坐成了一片

田野。攜帶愉悅的夜風(fēng)

攜帶安魂曲，在庭院的月光下

讓我暗暗吃驚。生活并非總是

像拼圖一樣準(zhǔn)確，但總是像拼圖一樣

為一個未完成的形象而努力

回歸人海

去看海，卻掉入人海

那么密集的人，像瓶塞一樣

頂著溫度、沉默和混濁的氣體

聚集在一起，甚至

連春天的風(fēng)都無法涌入

在人海里，我退無可退

我無法劃破方言的屏障，無法

從疲憊里抽出我的體力

我跟著一個個濕透的后背走

枯燥的路途，我想起

一絲云都沒有的天空

我抬頭，幾朵云在肉搏

幾棵樹在山坡上提供暗示

我的眼睛收留了人群

我沒有看向海

古橋頭

人如響箭，越過澄明之夜與泊岸新柳

來這里閑坐，聆聽失蹤的江南

還想象著你的前世，在春波里

俯身，挽留一座夢中樓閣

我望著陡立的影子，和它倚靠的臺階

忽然感到歷代的細雨正澆筑我們

你因此出神，聞到了冷冽的芬芳

快去翻閱暮春的衰老，快去愛上

這一行詩，我們被月光和閃光燈

同時照耀，我們走過這座古橋

奇跡從未如此逼真過，從未如此

精確抵達一個人的眼瞳。我仿佛找到了

顛簸的回聲之海，在細弱的草叢里

在死亡堅硬的額上……

我們聽命于某種遼闊，和門縫里

小小的孤獨?？傊魏螘r候

愛都會跟深淵一起，引我們走向

古橋頭，我們眼前的道路都懸浮起來

路過的人都充滿破綻。一座橋

猶如袖珍的古代，我們必須悲傷，才能

吻合石獅子日漸風(fēng)化的味道

椅 人

有的人在椅子上混淆了天氣

有的則驗證了坐的持久性

有的卻被隨機刷到的小視頻

輕易動搖了繽紛坐姿。很久以前

我就認為椅子是人的一個器官

它現(xiàn)身在某種疲憊的煽動下

讓時間的掠影與芳心

在你身上僥幸暫留

我感覺我已經(jīng)坐成了一個背影

甚至是一個漢字。椅子如此滾燙

背影被烘干，漸漸飛翔

漢字被煮熟，命名為詩

椅子滲透了耐心，在房間里

比我還要具體，它也許終將散架

也許會為了那片小小的陰影

而被黑夜收編入夢

退 場

從語言中退場，因為已經(jīng)沒什么

值得再修飾，當(dāng)詞與詞相擁著

步入平庸，這晴朗的夜晚，依舊

可愛，哪怕你眼里僅剩下空無

從月光中退場，高高的草叢

遮蔽了我們的來路與去路

縝密的風(fēng)景被撕開，眼前

一片清輝之海

春風(fēng)吹燃了你緊攥的謎

如今只有灰燼還在你的手心

你陡然想起飲宴的賓客

他們故事里的那些恩典，那些驚奇

于是你默默忍受，眾多的

不確定性，你從昨天退場

從值得夸耀的詩句里，來到了

今天，一棵普通的苦楝樹下

屢次想起

一次遠行的途中，我看見暮晚涌流的

光線，將一座頹敗的茅屋置于幻景

我悄悄折疊自己的視線，撫平因激動

而引起的褶子，晾干，收藏好

每當(dāng)生活需要震顫，就從記憶里

拿出來，充抵幾秒鐘的思索

我屢次想起生命中驚異的時刻

在末班地鐵，在深夜的小食店

在春天，人潮匿蹤的河岸，流水幽深

如謎，雛鳥正在做一次次的

飛行練習(xí)，我走過，沒有驚擾任何事物

但我會想起，想起在一首詩里

我們曾無限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