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非可
這一刻,我忘了我是誰。打破腦袋也想不起來。
湖水湛藍,天空湛藍,永安湖包裹在一片藍色中。一只魚鳥飛來,停在蘆葦上,它喜歡這藍色,更喜歡湖里的魚。魚還在自由地游著,并未感到眼前的危險。湖面掀起一絲漣漪,我沒有看清魚鳥何時出手。它已飛入天空,口里叼著和它一般大小的魚。
我向湖邊靠去。湖水是一面鏡子,照出我。長發(fā),雙眼皮,厚唇,還有強壯的胳膊……看上去那么陌生,不像我。我盯著她看了好久,還是覺得不是我。但我應(yīng)該長什么樣子,我又想不起來。恍惚中,水里的影子向我招手。像被賦予某種魔力,她開始變換姿勢,吸引我,勾引我。我閉上眼走了過去,想與她融為一體。只一瞬,湖水便灌進了我的耳朵、口鼻。
腦海里出現(xiàn)一些奇怪的畫面。一間破舊的畫室掛了一張破舊的畫。畫上是一間破舊的畫室。畫室里有一張破舊的桌子,沙發(fā)上坐了三個看不清五官的人。我回頭,想要看更清楚些。腦中所有的畫面卻轉(zhuǎn)瞬即逝,消失在一片虛無里。
我失去了意識,身體迅速往下墜落。
我又醒了過來,睜開眼便又看到那片湛藍的天空。我緩慢地抬起身子,眼前冒出一個男人,戴一頂草帽,皮膚黝黑,犀利的雙眼像兩把鋒利的匕首,好像隨時都能從我身上割下兩片肉。但是,他沒有看我,而是看著天空。我也不害怕。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哪里會怕一個眼神。我這才注意到男人的手,手掌寬大,手指又粗又長,手臂在陽光的照耀下顯現(xiàn)出古銅色。
我說,是你把我救上來的。男人把視線從天空移過來,說,凡事想開點,何必一心求死,死又能解決哪樣問題。我無感激之意,掙扎著站了起來,說,我尋死跟你有哪樣關(guān)系,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說完,又踉踉蹌蹌地往湖邊走去。身上的水,就窸窸窣窣地掉了下來,把身后的影子打濕。
很快,我又走到湖邊。男人扯著嗓子喊,像你這樣的人我救得多了,你若真一心尋死,我不會再打擾你。但你在跳之前,再好好想想,你死了沒關(guān)系。但你的家人呢,他們怎么辦?
男人話沒說完,我便又一頭扎進湖里。男人也顧不了那么多,幾個箭步?jīng)_了過來。
我再次醒來。這時,我不想再跳湖了。甚至,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跳湖。打破腦袋我也想不出來。
我閉上眼睛,腦海里又出現(xiàn)畫室的畫面,但關(guān)于畫室更多的信息卻又想不起來。我像一條魚,只有七秒的記憶。跳湖前的事,什么也想不起來了。我睜開眼,將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男人不知什么時候點起了一根煙。一個煙圈吐了出來,正好擋住他犀利的眼睛。我說,謝謝你救了我兩次,我現(xiàn)在不會跳了。男人說,你能想開就好,啥也別說,快回家吧。全身都濕透了,換身衣服,別著涼了。
家,我的家在哪里?我開始頭痛,陷入漫長的沉思。我使勁拍打自己的腦袋,還是想不起來,我為何來這湖邊。想不起自己的家。我有家嗎?
怎么還不走,起風(fēng)了。男人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已經(jīng)收拾好了釣具,今天只釣了三條,兩條草魚和一條鯉魚。見我遲遲沒有動靜,男人接著問,你家在哪里?遠(yuǎn)不遠(yuǎn)?要不要送你?男人邊說邊走了過來。
我回過神,說,你可能不信,我現(xiàn)在腦子一片空白,想不起來我家在哪里了。男人說,你再好好想想,怎么會想不起來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不可能忘的。你想想你是咋個來的。丈夫在哪工作。孩子叫什么名字……男人不斷地幫我回憶。
我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男人不忍心把我單獨留在這,更擔(dān)心我還會再次跳湖。只好把我?guī)Щ厮?。又找了妻子的衣服給我換上。他的衣服也濕了,在他換衣服的時候,妻子回來了。妻子一進門,便看到沙發(fā)上的我。她徑直走向臥室。男人還在穿衣服。緊接著,一記響亮的耳光從臥室傳了出來。隨后便是無休止地爭吵。男人說,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這樣。妻子說,都已經(jīng)這樣了,還怎么解釋……
我在慌亂中離開。
再次見到男人已是第二天。男人穿著睡衣,看著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我在他樓下的一棵大樹下,向他招手,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很快,他就離開了窗戶。我坐在樹下,風(fēng)一遍遍襲來,不停地有幾片葉子往下掉落。掉落的葉子正值青綠。我覺得它們不應(yīng)該早早離開樹的束縛,它們應(yīng)該茁壯成長。我把這一切怪罪于風(fēng)。是風(fēng),不停地侵襲它們,甚至,勾引它們。男人這時候出現(xiàn)在我眼前。他把衣服遞給我,說,你那天留下的衣服,干了。我接過衣服,說,那我身上的怎么辦。男人擺擺手,說,你穿著得了。反正,她也不會再要了。我說,你妻子是不是誤會了。他點點頭沒說話。我當(dāng)時被嚇到了,就跑了。需不需要我去解釋一下。男人又?jǐn)[擺手,說,都過去了。
在男人的敘述中,我得知了那天發(fā)生的事。我走后。男人的妻子更加怒了,直呼其名,李政,現(xiàn)在你怎么解釋,她要是問心無愧,咋個會畏罪潛逃。男人也怒了,抱起一個花瓶狠狠地往地上摔,馬曉梅,你不要無理取鬧。馬曉梅是他妻子的名字,結(jié)婚這么多年,還是頭一次這樣撕心裂肺地喊出來。多少有些無奈。他本來只是好心,哪里想到會引起這么大的誤會。他清楚,這事啊,難于解釋。他看向妻子。妻子坐在沙發(fā)上,嘴里喘著粗氣,兩只手按在茶幾上,還在氣頭上。這時候,他就想,我剛走,肯定沒走遠(yuǎn)。只要找到我,就能證明他的清白。他把手上的煙頭熄滅,就向門口走去。
站住。妻子站了起來,你要去哪,是不是要去找那賤人?男人說,她現(xiàn)在還沒走遠(yuǎn),我這就把她找回來對質(zhì)。妻子說,你到現(xiàn)在還想著她,這日子沒法過了。男人停住腳步,這時他想起我換下的衣服還在陽臺,便拉著妻子到了陽臺,你看,衣服還是濕的。這足于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妻子說,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怎么證明你們到家沒有發(fā)生點什么。畢竟你救了她,她要是想報答你呢?再說就算被水淹了,怎么就想不起自己的家呢。這不明擺著想要報答你嘛。男人急了,說,我對天發(fā)誓,我和她真的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妻子說,就算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但她換衣服的時候,你難道就沒有想法。要不是我及時回來,你敢保證你們之間,什么都不會發(fā)生?
最后,妻子還是原諒了男人。但是,妻子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自由。比如不讓他再去釣魚,甚至不讓他出門,給他買了一大摞書讓他在家里看。而且還說,準(zhǔn)備給男人找點事做,不能再像現(xiàn)在這樣在家里閑著。這令男人感到壓迫,就像是被軟禁了。這時候,他就覺得,妻子并沒有真的相信他。
男人看了一眼天空,又朝遠(yuǎn)處望了望,退后了兩步,才又看著我,說,你找到你的家了嗎?我搖搖頭,然后說,但我好像又想起一些事,在我跳湖的頭一天晚上,我好像被人打了。那人有可能是我的丈夫,可是,我想不起來他為什么打我,也想不起他長什么樣子,還有他叫什么名字我也想不起來。我邊說邊撩起后背上的衣服,你看,是不是還有幾條深深淺淺的傷痕。男人點點頭,說,趕忙把衣服放下來。我接著說,我還想起來,我有個女兒,叫小雪。只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上學(xué)。
男人問我接下來怎么辦。我說,你能不能借我點錢,我現(xiàn)在只能想起你了。男人從兜里掏出一些錢,遞給我,說,你先找個地方安頓一下,希望你盡快找到你的家人。
我離開村莊,走著走著就到了城里。我的女兒好像是在城里上學(xué),我隱約覺得。但是,我在街上走了幾天,也沒有找著學(xué)校。眼前的街道、人群都顯得陌生。有時路人一個怪異的眼神都會令我害怕,有時我會突然聽到有人在喊我,但周圍卻一個人都沒有。這天,我坐在一棵樹下,盯著一群覓食的螞蟻。忽然聽到螞蟻在開會,它們在策劃一起謀殺,謀殺的對象便是我。我知道了螞蟻的整個計劃,在螞蟻實施前,撿起一根樹枝。我將手中的樹枝變成一把劍,不斷地發(fā)起進攻。螞蟻的身體慢慢變大,我刺出的每一劍都命中一只螞蟻。在我瘋狂地進攻下,螞蟻潰不成軍,四處逃散。我看到尸橫遍野,血流成河。我手中的劍也有濃濃的血腥味,甚至還冒著熱氣。
打了勝仗,我異常興奮,卻又覺得餓了,便起身去找吃的。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當(dāng)我在一家包子鋪停下的時候,有人從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以為是剛剛逃跑的螞蟻找我報仇,便將手中的劍往后刺了出去,才慢慢回頭。在我眼前的是一個小女孩。殺錯人了,我慌亂地丟下手中的劍。左右張望,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殺人。但是,周圍早就圍滿了人群。我準(zhǔn)備逃跑,鼎沸的人聲開始襲擊我,在我體內(nèi)裝了一萬斤炸彈,馬上就要爆炸。
一切如幻覺。小女孩突然抓住我的手,說,你為什么殺我,我就算做成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我看到女孩的臉漸漸變成了一只螞蟻。我嚇得跪在地上,說,我不是故意要殺你的,求求你不要找我報仇。小女孩又將我抱住。這次,我聽到她說,媽媽,我總算是找到你了。你這幾天都跑去哪了,邊說邊哭了起來。
包子鋪前的人越來越多。一個男人走過來將我扛在肩上,說,大家都散了吧,她腦子有些問題。不知道為什么,我沒有反抗。
我被關(guān)進了一間屋子。記不清在床上躺了多久,我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床頭有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我艱難地坐到椅子上,從抽屜里找到一張照片。我覺得照片上的女人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我使勁地回憶,奈何腦海里沒有半點有關(guān)她的記憶,只好放棄。我繼續(xù)在抽屜里翻找其他東西,便找到一張十年前的舊報紙。我認(rèn)出頭條上的幾個大字——×××××。
天快黑的時候,我又找到一張病歷單。琢磨了很久,才認(rèn)出病歷單上的名字,劉小瓊。我覺得這個名字也很熟悉,自己一定認(rèn)識她。我一會抓腦袋,一會拍大腿,終于,我想起來劉小瓊就是我自己。我高興極了,我終于想起自己的名字了。我又將目光停留在桌下的照片上,照片上的女人穿著一條黃色的裙子,頭上戴了一朵花,穿一雙白色高跟鞋,身材極好,既不胖也不瘦,極具韻味。甚至有些性感,是最能吸引男人的那種。我突然想起照片上女人的名字,劉小瓊。劉小瓊不就是自己嗎?我露出滿意的微笑。要是有面鏡子就好了,我想好好看看美麗的我,性感的我。
凌晨三點,我聽到一陣腳步聲。我睜開眼,想從床上坐起來,身體卻不聽我使喚。男人身上的酒味向我襲來,我眼睜睜看見男人脫下外套,在我旁邊停了下來。一個巴掌隨之而來,我聽到巴掌接近時發(fā)出的風(fēng)聲,想躲閃身體卻動彈不得。挨了一巴掌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能動了,當(dāng)下一掌過來的時候,成功躲了過去。卻因此激怒了男人。男人用了更大的力氣和速度,這一次我躲閃不及。男人趁勢而上,邊打邊說,遇見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我這一生全被你毀了。男人拳腳并用,我也開始反擊,兩個身體扭打在一起。從床上打到了地上,身上的衣服被撕得破爛,我露出的肌膚,被男人用手揪住,強烈的疼痛感伴隨著慘叫,由內(nèi)而外。
我不知道房間是什么時候起火的,當(dāng)火勢兇猛的時候,我和男人還在地上廝打。突然男人停止了手中的動作,起身跑了出去。我一點力氣也沒有,癱軟在地上,看著火一點點向我靠近。我開始燥熱,而后口干舌燥,身體里的水分不斷被蒸發(fā)。在我快丟失意識的時候,我聽到隔壁房間傳來女孩的呼救聲。我瞬間充滿了力量,從火中站了起來,向女孩的房間沖去,把女孩抱了出來。在我被掉落的木頭砸中的時候,我將女孩從一樓窗戶扔了出去。
我倒在了火海。腦海里又出現(xiàn)了那間畫室,還有一個男人。這間畫室在楚城的郊外,原本是一家廢棄的農(nóng)舍。我和男友周樺都是學(xué)畫畫的,一次采風(fēng)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這里,便決定把它租下來。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農(nóng)戶,經(jīng)過商量,農(nóng)戶以五千塊錢的價格賣給了我們。我們花了兩個周末,把里面清掃了一遍,又重新裝修布置,讓其充滿藝術(shù)氣息。從此,這里便成了我們的畫室,每個周末,我們都來這里畫畫,然后在沙發(fā)上做愛。直到周樺帶來了另一個男生。周樺向我介紹,他叫李漫,我倆是發(fā)小,也是學(xué)畫畫的,他在楚城的另一所大學(xué),和我一樣,都是大四。我首先注意到李漫的長發(fā),隨性又不失藝術(shù)氣息,隨后才被他精致的臉龐吸引,其若隱若現(xiàn)的胡茬無形中又給他在別人心中的印象增添了幾分神秘感。我最后才打量其穿著,一件格子襯衣配一條牛仔褲。
李漫確實是一個隨性之人。比如他喜歡賴床,又會在起床后不洗漱就抱著畫板去找陽光,有時也會把自己關(guān)在畫室,忘我地創(chuàng)作,累了趴在畫室睡覺,醒來又接著畫。但更多的時候他喜歡抱著畫板在田野曬太陽,什么也不畫。當(dāng)然,這些是我后來才知道的。而周樺與他卻截然不同,他生活規(guī)律,且原則性極強。比如,他每天晚上十一點必須上床,早上六點半起床,七點吃早餐,然后看一個小時的國外雜志,才開始一天的工作。周樺平日里話不多,但每句話都像是在下命令,而李漫卻活潑開朗,無話不談。有時,我就懷疑,這么多年這兩人是怎么相處的。后來事實證明,我的懷疑完全多余,兩人不僅相處得很好,而且很愉快。甚至周樺每天和李漫說的話比和我都多,讓我覺得自己才是多余。但也怪不得自己,周樺和李漫每天談?wù)摰哪切﹪猱嫾遥皇俏也恢鲃雨P(guān)注,是我根本沒聽說過。雖然我也是學(xué)畫畫的,但每次都是聽他們談?wù)撏?,才去網(wǎng)上查找資料,但很多時候就連網(wǎng)上的資料也很有限。有時我也奇怪,他們?yōu)槭裁磿矚g那些既小眾又沒什么名氣的畫家。
自李漫來了之后,我和周樺的關(guān)系似乎發(fā)生了變化。這種變化很微妙卻又說不上來。最直白的一點就是剛開始覺得三個人一塊畫畫也還好,但時間一長,我就覺得李漫的到來,嚴(yán)重影響了我和周樺的私人空間。有時我也想和周樺做一些更為親密的動作,但一想到不遠(yuǎn)處還有一個人,只好選擇放棄。關(guān)于這一點,我也私下跟周樺提過,但周樺的答復(fù)是,李漫是他的發(fā)小。還有一點,我發(fā)現(xiàn)周樺似乎在有意疏遠(yuǎn)我,但也有可能是我的臆想,畢竟沒有證據(jù)。而李漫對我的關(guān)心卻過于熱情?;蛟S,也是我多想了,別人只是無心。事實也證明,確實是我多想了,因為李漫不僅關(guān)心我,也一樣關(guān)心周樺,甚至對一只貓、一朵花都極具呵護。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兩月。一天,李漫提議在畫室搞個Party,時間定在第二天的下午。我問,都有哪些人參加。李漫說,就我們?nèi)?,還有一只貓。經(jīng)過一天的精心準(zhǔn)備,Party于下午六點開始。一開始我們分別介紹了自己最滿意的一幅作品以及創(chuàng)作動機,另外兩名對其進行點評,然后對其藝術(shù)風(fēng)格進行討論。隨后,我們?nèi)擞止餐瓿闪艘环?,畫的?nèi)容便是此刻的場景,并將這幅畫叫作 “晚餐”。最后才藝表演與喝酒同步進行。那天晚上我唱了三首歌,跳了一支舞,我酒量不好,沒喝多少就醉了。躺在沙發(fā)上,迷糊中聽到周樺和李漫在交談,但具體談了些什么,我沒有聽清。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周樺就消失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電話號碼也變成了空號。我的世界一下子就黑了。
后來,我在李漫的口中得知,他們一家移民了。我要去找他。李漫將我抱住,說,他們不會再回來了。你不要再傻了。這一晚,我們喝了三瓶紅酒。上頭的醉意讓我喪失理智,將我推向李漫的懷抱,也推向了深淵。是我主動的,我只想發(fā)泄,將兩瓣唇貼了上去,如雨點般發(fā)起了進攻。李漫的心被撩撥,然后淪陷,發(fā)起更為猛烈的攻擊,我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隨后的很多個日子里,我們每次來畫室,不畫畫,只做愛,然后在天亮?xí)r離開。李漫不止一次地對我告白,讓我忘了周樺,一起去另一座城市。我沒有拒絕,也沒有給他明確的答案,只是用身體回應(yīng)著他。我心里清楚,一開始不是因為愛,現(xiàn)在也不是。我很想結(jié)束這種關(guān)系,卻又上癮般迷戀這種感覺,像星星劃破夜空,更像飛蛾撲火。
那晚,當(dāng)畫室被熊熊烈火包裹的時候,我們才從夢中醒來。樓外聚集了附近的村民,他們從不遠(yuǎn)處的水塘挑來水滅火。由于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火勢燃燒很快,眼看小樓快支撐不住,李漫用被子將我裹住,從窗戶扔了下去。我在泥里滾了一圈,眼睜睜看著樓層倒塌。村民挑的水并沒有及時把火熄滅?;饻绲臅r候,這里只剩一堆堆灰,和一陣陣飄向天空的青煙。我沒在火中看到有人走出來,卻在遠(yuǎn)處的黑夜里看到一個身影,熟悉又陌生。
那晚大火后,我被農(nóng)婦收留。但神經(jīng)開始失常,沒過多久就嫁給了農(nóng)婦的侄子,還生了一個女兒,叫小雪。一開始,男人對我很好,每天對我噓寒問暖,照顧有加。再后來,有人傳言,曾看見我和別人在被燒毀的房子里,是破鞋。男人不僅質(zhì)問我,還整日喝酒,對我越來越冷淡。在小雪兩歲的時候,男人發(fā)現(xiàn)小雪不是他親生。每天晚上喝酒回來,對我家暴,我整日活在陰影里。
夢里的火熄滅了。我從床上坐起,四周漆黑。我的腦海不再空白一片,很多段碎片開始攻擊我。但無論我怎么努力,都不能將這些碎片,拼成一張完整的畫。它們毫無邏輯,無規(guī)律地四處亂竄。
幾只吵鬧的麻雀把天叫亮。一個女人走了進來,穿著白色的制服,還戴著口罩。她走到床邊,問我叫什么名字。我笑了下,說,我叫劉小瓊。我還有個女兒,叫小雪。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你幫我找找。女人打斷了我的話,一邊翻看著手里的幾頁紙,一邊說,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你叫馬芬,劉小瓊是你隔壁床的病友,上周剛出院。請記住你的名字,不要再忘了。我翻下床,說,你才是馬芬。我叫劉小瓊。請記住我的名字。來,我們玩?zhèn)€游戲,我考考你,二加三等于幾。女人沒有回答我,走了出去,和門外的另一個女人說,她的病情很嚴(yán)重,加大藥量。
我走出門外,大聲嚷道,你們才有病呢。女人沒有回我。院子里,樹下的幾只螞蟻爬了幾步停下,說,你們有病,你們都有病。
我閉上了眼睛。周圍全是湖水,我踩在一朵云上。后來,我又看到了那幅畫,以及那個救過我的男人,戴著草帽,在岸邊,我只看了他一眼,他手中的魚竿迅速提起。中魚了,他穩(wěn)住魚竿與魚較勁。魚線發(fā)出的 “嗡嗡”聲向我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