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國梁

說起碧湘街，資深的長沙人幾乎無人不知，因為它是一條古老的街，古老到要從唐王朝滅亡之后的五代十國說起。那時政權(quán)割據(jù)，馬殷以長沙為都城建立楚國。我曾與楊里昂先生合著過《天心文脈》一書，其中以《此地當年歌舞盈》為題，寫過碧湘街。馬殷死后，長子馬希范繼位。“馬家公子好樓臺”，他大興土木，營造宮殿園林。在長沙城北建會春園，即今開福寺；在城南建碧湘宮。馬氏父子曾被南唐封為天策大將軍，馬希范便在小西門一帶建了一座豪華的天策府。今碧湘街上的“碧湘宮”便是天策府的配套工程，是馬希范宴請群臣、尋歡作樂之所。清代著名詩人黃景仁曾有《過馬氏宮故址》一詩：

此地當年歌舞盈，沉沉別殿宴三更。

一時粉黛齊回首，東野新填樂府成。

元代時期碧湘宮被廢，原址上建起了許多民居，這里便稱為碧湘街。后來此處漸成工商業(yè)發(fā)達之區(qū)。世事如棋，白云蒼狗。20世紀因修書院路，碧湘街被截為兩段，東邊一段曰上碧湘街，西邊一段為下碧湘街。這個地段還有一個市民們津津樂道、最能代表長沙地域文化的地名：南門口。南門口熱鬧，南門口好玩，在南門口擺攤設(shè)點的大都是正宗的長沙人。我還在十幾歲時，就聽人在舞臺上打快板，《新舊南門口》?！疤崞疬^去的南門口，冇事莫往那里走。一條小小的麻石街，破爛攤子兩邊排。人又多，路又窄，清早擠得到斷黑……前面的汽車壓死噠狗，后面又喊抓扒手……”由此可見，南門口一帶的臟亂差，也是很有歷史淵源的。

下碧湘街自然也不例外。20世紀80年代，下碧湘街這一片修了好幾十棟民房。在當時，這里無疑也是讓人羨慕的。但隨著社會的飛速發(fā)展，這里漸漸地落在了時代的后面。風雨剝蝕，歲月無情。下碧湘街如同一個營養(yǎng)不良者，未老先衰，滿臉皺紋，衣衫不整，沒有了精氣神。它與旁邊美麗的湘江風光帶，和高大上的黃興南路步行街等，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說得不客氣點，它實在是有點影響市容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2021年，下碧湘街楚湘社區(qū)成為長沙市首批8個城市更新片區(qū)的重要組成單元。這是一項惠民工程，項目位于岳麓山東，湘江之濱，系長沙市古城風貌核心保護區(qū)。它涉及三十二棟舊樓房的改造，惠及居民近兩千戶。中建五局擔此重任，從基礎(chǔ)類、完善類、提升類三個方面對街區(qū)進行了改造。

兩年一晃而過，下碧湘街舊貌換新顏了。見過的都說，下碧湘街大變樣了，變得年輕了，帥氣了，路變美了，燈變亮了，一個一個的窗臺鮮花盛開，一個一個的門面多姿多彩，一個一個袖珍的口袋公園如珍珠般點綴在三十多棟樓宇之間……變變變，變得讓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受中建五局之邀，我前往碧湘街采風。幾位帥哥靚妹陪同我前往現(xiàn)場，我說先不看資料，“請你們帶我走馬觀花地看看再說”。

我最感興趣的，是被三十多棟樓宇懷抱的幾個主題公園，他們戲稱為“口袋公園”。緊靠書院路的，是宣傳普法常識的法制公園。但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三棵高高大大的樟樹。同行的陳艷慧女士說，開始項目設(shè)計時，有將樹挪走的想法，但周圍的居民們說什么都不讓。他們說這三棵樹與他們相處了幾十年，有很深的感情了。每當夏夜，這樹下就坐滿了納涼的老少男女。小孩子在追打嬉鬧，大人們卻抽著煙，搖著蒲扇，張家長李家短，或話天下大勢，或說古城軼聞。這樟樹可以遮風擋雨，這樟樹是他們的主心骨。后來，順民意，這幾棵樹不但保留了下來，還以其為中心，建成了現(xiàn)在這個人見人愛的小公園。我看著這三棵每一根枝丫上都掛滿了周圍市民喜怒哀樂的樟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宋代詩人戴復古的一首詩：

門外長河水，有時鳴不平。

河邊古樟樹，亦各有枯榮。

人事關(guān)時數(shù)，春風莫世情。

賢哉滄海月，夜夜一般明。

距這三棵樟樹一箭之地，往西的歷史步道旁，有一個更加精美更有情調(diào)的“楚湘情”公園。墻上有酒坊的壁畫，花草之間有可以下象棋與喝茶聊天的石桌石凳，還有一個外方內(nèi)圓如同牌坊般的照壁，照壁的上方有“楚湘情”三字，在此可拍合影，也可三三兩兩擺各種造型的pose（姿勢），還能從圓形的洞口看到遠處的一個“廉”字，其寓意為“廉在心中”。雖然有些刻意，但設(shè)計者的初衷是不言而喻的。

還有幾個小公園沒有一一去看?？偟挠∠笫牵哼@些樓棟之間的小公園，讓這一片改造后的居民小區(qū)有了靈氣，有了情懷，有了鄰里之間相互交往的平臺。

我們邊走邊看。給我印象深的還有，原先那些舉目皆是的蜘蛛網(wǎng)般的電線不見了，粉刷過后的墻壁在陽光的照耀下，色澤格外溫馨，特別是那些重做的黑得發(fā)亮的護窗，外形整齊規(guī)范，但那里面的人生卻是各有千秋。

我們看到的是美麗的外觀，在這長達兩年的改造工程中，各方所付出的辛勤勞動，卻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在楚湘社區(qū)的一間會議室里，我看到了改造前一張發(fā)給居民的調(diào)查問卷，其中有一條：“您認為您居住的小區(qū)存在以下哪些問題，它影響了您正常的生活？如：樓頂屋面墻體漏水；高樓層是否有水壓不夠的情況；下雨天路面積水；道路破損，沒有無障礙通道……”存在的問題，一樁樁一件件都要進行改造和提升。他們把即將改造和提升的內(nèi)容一一列出，廣泛聽取居民的意見后才動工。

通過“城市縫補術(shù)”的設(shè)計理念，項目以一條歷史步道將“楚湘情”“楚湘慧”“楚情怡”“楚湘悅”四個口袋公園串起來，將楚文化融合在整個線路里。歷史街區(qū)得以串聯(lián)，古城文脈得以延續(xù)，城市記憶得以留存。

有一位被人們叫“秦姨”的熱心居民，她被改造團隊的精神感動，每天用手機把看見的東西拍下來，說她拍的照片都有故事。她說這個老舊社區(qū)，樓與樓間距極窄，廚房的油煙直接通過窗戶往外排，導致墻面糊滿了黑漆漆的油垢，施工人員鏟下來的油垢足足有兩厘米厚。她拍了原來的照片，又拍了現(xiàn)在干干凈凈的照片。小區(qū)改造前后新舊對比的照片，有不少便是這位秦姨提供的。

下碧湘街，今非昔比了。

下碧湘街，人見人愛了。

在下碧湘街某一面墻繪上，有這么兩行字：“長沙，你是我最愛的名字?！薄耙驗橛心阍?，所以我會來。”我還想再加上一句：

看你一眼，今生難忘，下碧湘街！

編輯/趙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