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歷史人物翻案,看來已成為一門顯學(xué)。已經(jīng)看到屈原因情變而遭殺身的考證,又看到“衛(wèi)巫監(jiān)國”的周厲王是改革家的新解,眼下又有一篇文章說,一位先生得出了隋煬帝功大于過的妙論。(翻案成“顯學(xué)”,一謬;“隋煬帝功大于過”,謬更深了;“妙論”,反諷之意。這篇駁論文開篇,言簡意賅,態(tài)度鮮明。)
隋煬帝有何蓋“過”之功呢?一在開鑿運河,二在復(fù)開學(xué)校,三在整理古籍,四在使通西域,五在寬減刑罰。以此而論,我想還可以加上發(fā)展演講術(shù),提倡詩歌寫作,開創(chuàng)元宵民俗,發(fā)展旅游事業(yè)吧,那就更可證隋煬帝“功大于過”了。假如把楊廣先生上臺之前的英雄性格、圣賢抱負(fù),以及樸實謙恭禮賢下士諸種美德也一一算上,更可以證明隋煬帝“品質(zhì)優(yōu)良”。(駁論據(jù),順勢推演,故意擴(kuò)大論據(jù)范圍,以證偽“妙論”。)
可惜,隋煬帝之功過,實在不是一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學(xué)問家可以顛倒過來的。上臺前假作的美德,固然隨著他手刃其老爹的一舉而一并東流,即便上臺后的一系列“功德”比起其暴行來又算得了什么呢?評價一個帝王級頭領(lǐng)的功過,是以人民的生存狀況為據(jù),還是以別的什么為憑,應(yīng)該是一目了然的。(以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來論證自己的觀點,為下文作鋪墊,有代表性)隋煬帝在位十五年,四伐高麗,三下江都,一巡北庭,每一次“大動作”都付出百姓的尸骨、良民的錢財。假如國家不是真正陷于“民不聊生”的境地,向來以易于滿足為特點、“寧做太平犬”的中國老百姓,也不至于剛剛過幾天太平日子就起來把楊廣先生干掉。(以百姓的悲慘命運這個鐵的事實來反襯其“功”之虛妄、“過”之確鑿。)
隋煬帝五十而歿,不得善終,獨夫而已,固不足惜,但他的暴行使中國又有了十八年混戰(zhàn),三分之二的人民因而死亡。不能忍受一個“功大于過”的帝王,豈不是罪在百姓了么?(反問加深對謬論的質(zhì)疑,百姓是受害者,何過之有)當(dāng)一個帝王級的頭領(lǐng),確實太容易“立功”了。開鑿運河,無論是為著游樂的方便,還是為著民生的改善,“客觀效果”卻是擺在眼前的。孟姜女哭丈夫而死,長城卻成了中國的驕傲,“暴秦”也是有功的。衛(wèi)懿公雖然失國,畢竟還是養(yǎng)鶴的能手,動物保護(hù)的行家。陳叔寶雖然荒于政事,又振興了戲劇。趙佶無能保土,卻弘揚了書畫藝術(shù)。就算像朱由校那樣做做木工活,也可以叫作“提倡技術(shù)革新”的罷??墒?,這些東西對于一個帝王級的大人物到底算得了什么?一個處在楊廣先生這樣的地位的人物,首要的責(zé)任在于治理國家,改善民生,讓人民過上好日子,這才是大功德,論功過,這是最根本的一條。除此之外,即便生活簡樸、談吐幽默、多才多藝、興趣廣泛、修養(yǎng)不凡、富于人情味等,都只是細(xì)小的東西,即便再突出,只能為其個人魅力增色,不足以作為其治績的砝碼。(從“帝王功”的角度延伸論證,縱橫捭闔,百姓的存在感、幸福感才是評價帝王功業(yè)的基礎(chǔ),否則都是虛妄。)
倘若治績顯著,這些還算可愛的補充;倘若正事一塌糊涂,這些便是“喪志”的因由。隋煬帝的“功業(yè)”,僅從“客觀效果”而言,不過是一條大運河。而其暴戾至于有能耐搞垮一個新生的政權(quán),則比桀紂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僅禍害當(dāng)世,陷民于水火,而且足以為千古之戒。這樣的暴君,還談“功大于過”,連說過“好頭顱,誰來砍下”的他本人也會羞愧的罷。(再次駁斥謬論,樹立自己的觀點和立場,蕩氣回腸,戛然而止。)
(選自《中國雜文·當(dāng)代部分:劉洪波集》,有刪改)
賞析
這篇文章可以當(dāng)作駁論的典范來研讀。駁論文要駁論點、駁論證、駁論據(jù)三管齊下,才能將謬論批駁透徹,自己的觀點方可彰顯。本文先是駁論點,直接指出“妙論”實際上是“謬論”。緊接著駁論據(jù),用客觀效果證明隋煬帝“功”少而過“大”。最后用唯物主義歷史觀作為出發(fā)點去衡量楊廣,指出“帝王功業(yè)”不能算“功”。結(jié)尾戛然而止,韻味悠長。我們平時習(xí)慣讀立論的文章,覺得寫立論的文章順手一些,但其實駁論作為一種思維方式,必要時也可以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