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陽
“賣魚嘍,又大又鮮的草魚,來一條吧……你是寶生!”
“趙老師!您賣魚?。?!”
“是的。呵呵?!?/p>
愣怔間,趙老師那雙捏慣了粉筆的手,伸向盆里抓魚,濺起一片水花。他托起魚給我看,眼里晃過一絲尷尬。他的臉頰似乎更加瘦長,寬大的皮褲外搭一件舊罩衣,衣服邊角凌亂,還粘了魚鱗,顯得不倫不類。魚彈落地面,他急忙彎腰去按,差點摔倒,模樣滑稽可笑。過了秤,收錢時,他擦凈手,連說三聲“謝謝”。問及我的生活經(jīng)歷,他始終面帶微笑。我喜歡他的笑容。
畫嶺學校最風光時設有初中部,有七個村的孩子在此讀書。我上學時,學校只有一個班,十三個小學生。趙老師是本地人,民辦教師,兼校長。別人千方百計找關系轉正,離開了畫嶺,他卻始終守著學校。
學校飲水困難,要從山腳下挑水喝。趙老師在后山尋得水源,一錘一釬鑿石頭,下山背水泥、扛管子,終于打出一口井,泉水汩汩直冒,同學們見了都拍手叫好。
小學畢業(yè)時聚會,趙老師吩咐我們合攏幾張課桌,擺上糖果、花生。趙老師在會上講話時而慷慨激昂,時而語無倫次。講到最后,他眼睛紅了。
邁出校門,我們做了一個決定:湊錢買一張獎狀,請人書寫“敬愛的趙老師留念”八個字,下邊簽上各人的名字,恭恭敬敬地送給趙老師??晌覀兊剿視r,他砍柴去了。他的妻子身體不好躺在床上,咳嗽著起身,要給我們倒水。他們沒有孩子。放下獎狀,我們飛快地跑出了那間潮濕陰暗的土磚屋。
我們十三個人,一個不少地走出大山讀初中,后來有十人升高中,又有五人念了大學。這期間撤點并校,學校成了一間空屋,再無讀書聲和歡笑聲。編制外的趙老師孤零零地徘徊在校門口,茫然不知所措。
沒有學校接收,他便干起賣魚的營生。
只要上街,我就去趙老師的魚攤前問個好,還幫著介紹生意,他總是一臉感激。
沒多久,我承包了一段土石工程。
在工地上,我看到了趙老師!修鐵路、擔紅磚、架高壓線,樣樣都干。
我給趙老師安排了一份比較輕松的活,他很滿足,逢人就夸,“寶生伢子當了老板,了不起呀!是我教的學生呢。”
工程結束,趙老師又去了長沙某工廠當保安。工廠老板是我小學同桌,一個調(diào)皮搗蛋的家伙,當然也是趙老師的學生。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接到趙老師去世的噩耗,一時無語凝噎,倍感傷悲。我們十三人自小學畢業(yè)后第一次全體集合,趕去參加趙老師的葬禮,慟哭長跪。
趙老師的墳塋朝向畫嶺學校。我點燃十三支香煙,放于碑前。煙霧裊裊,飄向后山。那井還在,井水清澈照人。